“複活。”


    自花園飄來陣陣花香,黃泉正對著陽台,能清晰地感知到風與花的動向。


    但它還是感知不到正對麵的博瓦迪亞,如果不是能看到、能聽到,黃泉恐怕會以為出現了幻覺。


    “我能賜予他複活,自然也能收迴。”博瓦迪亞笑道,“這對我來說又不是什麽難事。”


    “眾人祈願我將英雄複活,我複活了。然後英雄祈求誰來將他殺死,我就給予了新的英雄一把可以殺死他的劍。”


    黃泉問道,“為什麽不直接收迴?”


    “直接收迴,我又會挨罵吧。神明為什麽如何殘忍之類的。每天都要聽上百遍,我聽都聽煩了。而且……他的願望並非是死,而是被殺死。”


    人總是渴望被理解。語言、肢體、文字、圖畫、戲劇、電影……全部是人類尋求理解的道路。


    那個孤獨的英雄,也是如此。曾經的同伴離他而去,崇敬他的人群避之不及,即使如此,他也是渴望理解的。


    渴望被別人知曉他熱愛世界,渴望幸福的那份心。


    所以,墮落為魔王的英雄向神明祈求,給予他與新生的英雄決鬥的機會。


    劍與劍的碰撞間,英雄理解了一切。他將曾經的英雄之劍刺入魔王心口,祝其永眠,罪惡的命運將被其一同繼承。


    而這便是神明設定的“殺死魔王”的條件。


    不理解魔王的人,是殺不死它的。魔王會不斷地複活。但如果出現那麽一個人,願意背負起魔王的過去、曾經的英雄史詩並且沒有為其瘋狂,那他就會獲得殺死魔王的權力,踩著它的屍體,成為新生的英雄。


    而被殺死的魔王說出最後的一句是,“讚美吾主。”


    “好了,故事聽完了。你有什麽評價麽?”隨著博瓦迪亞這一聲,花園的陽光驟然消失匿跡,銀白的月色爬上牆頭,美麗的花朵也停止搖曳。


    黃泉無師自通地理解到博瓦迪亞的意思,評價完就是休息的時候。


    他們所在的地方,是一棟別墅。別墅的四周都被鮮花籠罩。沒有通往別墅外的出口,也不會有人來訪。


    博瓦迪亞耐心地等待黃泉評價今夜的睡前故事,他一向是個非常具有儀式感的家夥。費口舌給它講了那麽多故事,連評價都沒有不就是白打工麽。


    黃泉緩慢開口,“惡龍……真實存在嗎?”


    博瓦迪亞眯著眼睛笑了,“我喜歡會思考的孩子。”


    “你想得沒錯。惡龍是謊言。”


    北地嚴寒,終年積雪,可北地的賦稅卻一年比一年增長。在多次請求領主大人無果後,當地的住民想到了流傳於北地的惡龍傳說。他們派遣幾人,對著雪山壁呐喊。


    這就是龍吟。


    而後雪崩壓垮了村莊,也壓死了一些人。


    這就是惡龍肆虐了村莊。


    年輕的勇者初次進入大雪山,查明了真相,村民請求他幫忙騙下去,因為他們實在拿不出上供給領主大人的糧食。


    勇者看了眼嗷嗷待哺的幼兒,又想起自盡的老人,同意了。


    於是,就有了屠龍之名。


    “而第二次屠龍,其實他是帶著看望故地的想法去的吧。”


    到達雪山之後,英雄向他的同伴訴說了一切。屠龍之名名不副實,令同伴大失所望。但是,看到北地艱苦的環境,他們也無法對英雄加以苛責。


    更何況,安全無恙地迴到國都,他們也將是擁有屠龍之名的勇士。


    博瓦迪亞說道,“本該如此。但是他們卻在北地的雪山中,發生了巨龍的寶庫。這個寶庫打破了雪山的平靜,他們在寶庫內廝殺,最終引發了新的雪崩。”


    “……”黃泉迴道,“他們在雪原上的對話?”


    “也是謊言。因為編織英雄之名的是教會啊。”


    “……”


    英雄的世界,存在過惡龍、存在過神明、存在過地獄……但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


    神跡早已從大陸上消失,教堂的神器再未重新亮起。


    所以,看到死而複生的那一幕後,他們才會想著,是否神跡將又一次君臨大陸了?


    黃泉繼續思考著,忽然博瓦迪亞在它頭頂狠狠揉了幾下,“騙你的。”


    瞧他嬉皮笑臉的樣子,很難將之前嚴肅威嚴的那個看做同一人。


    根本分不清真假。


    更分不清他故事裏的真假。


    因為它們都是從博瓦迪亞口中講出的故事。


    惡龍真的存在嗎?還是村民編織的謊言呢?


    英雄的同伴是死於惡龍之口,還是死在巨龍的寶庫中?


    魔王最後被勇者殺死了嗎?還是勇者被魔王殺死,身體被魔王奪取了呢?


    博瓦迪亞或許給故事潤了色,又或許沒有。


    黃泉總算有那麽些許理解了博瓦迪亞,理解他為何講到關鍵時刻就模糊不清起來。


    他曾說,“有限的生命才是無價之寶。有限的生命裏才會誕生出無限可能。如果打破這個有限,那些曾經珍視的東西就會變得一文不值。”


    他定是已經得到了那唯一的真實,真實的故事就藏在他的書裏。可博瓦迪亞將書保存了起來,不讓其他人看,他將書中的故事改編成其他故事,由此創造出了無限的可能。


    有的吟遊詩人會相信屠龍傳說,也會相信英雄斬殺的皆為不義之輩。於是他會將英雄之名傳頌下去。


    有的吟遊詩人則認為英雄都由謊言與虛偽構成,於是他們拚盡全力,妄圖戳穿正義背後的虛假。


    “你的複活並不會阻攔他的可能性。”


    “不。”博瓦迪亞說,“人的每一次選擇都會構築一個全新世界。這些世界會編織成無數的故事,被保存在世界的中心,成為星海。但是自我給予他複活後,他的命運隻剩了唯一一個。”


    黃泉又到達一片星海中,其實那並非星海,而是由一個一個細小的世界構築而成。這些世界每一個都隻散發著微弱的光點,可它們聚集起來,就是太陽、就是海洋。


    銀河自黃泉麵前流過,博瓦迪亞說它們就是一個人的全部可能性。


    而後博瓦迪亞指了指偏離星海的一顆星,黃泉看不見那顆星的光輝,因為它實在太過微弱。


    而當那顆星化為書本,飛至博瓦迪亞手中,黃泉才能看到。博瓦迪亞晃了晃書,對它說,“就在這裏。”


    本該匯集成星海的英雄的命運,如今隻縮成了小小的一顆。


    這是博瓦迪亞的過錯。


    他毀滅了英雄的其他可能性,讓其命運隻剩下唯一一條。所以他通過合上書本,將那唯一的真實掩蓋起來。


    在沒有其他人打開這本書前,自博瓦迪亞口中訴說的有關英雄的傳說即為真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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