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智能,不如認為它擁有意識。”


    “意識?”楊懷朔驚訝地環顧劇院,“它?”


    “為何如此驚訝?它擁有意識,你不是早已見識過了。”傲慢端起紅茶,“我是地獄的惡魔,不具有創造能力。所以我的紅茶,你的沙發,都是由劇院所造。我充其量隻起到了傳話的作用。”


    一時之間,楊懷朔分不清該問地獄的細節,還是劇院擁有意識這種荒唐事。傲慢也沒有跟他講解的意思。“好了,繼續剛才的話題。”


    “場景環境的設定服務於推理,可不是我一個人的毛病。你知道範達因二十準則嗎?”


    “當然。”


    “它的第一條是什麽?”


    “必須讓讀者擁有和偵探平等的機會解謎,所有線索都必須交代清楚。”


    “就是這位於第一條的準則,卻是大多數推理小說家假裝沒有看見的一條。”傲慢道,“究其原因,是因為偵探本就與小說相悖。你想讀者要看的究竟是什麽?是謎題嗎?是推理嗎?不是。是偵探怎麽一步一步完成推理。就像拍一部愛情片,如果導演隻拍男女主殉情,沒人願意看。可如果他將二人婚前的遭遇拍得波瀾壯闊,就會成為新一代的泰坦尼克號。推理小說也是如此。如果一開始就將所有的線索寫給讀者,那麽偵探的調查環節將被全部摳出來。隻剩下案件和結局。不論作為推理還是小說都是失敗之作。所以大多數的推理小說家在前半部分都不會給重要提示。關鍵性的線索和證物永遠會在後半段。當然,雙胞胎之類的橋段不在先前所說的範圍內。”


    楊懷朔立刻反駁,“不對。第一條的規定是讀者擁有和偵探一樣的條件,後半句不過是對這一句的補充。它的意思是,偵探發現的線索必須全部寫清,而不是用眼前閃過什麽東西,偵探蹲下身之後黑屏的操作掩蓋。與你口中的案件發生之後的調查必須列出所有線索沒有必然聯係。”


    傲慢略微搖頭,“你再好好想想。偵探真的能夠讓讀者代入嗎?他們真的處於同一地位嗎?”


    由於傲慢的態度太過篤定,楊懷朔也開始重新思考起來。讀推理小說的本質其實就是跟隨偵探的腳步進行調查。唯一的區別就是真兇是由偵探揭露,還是由讀者先行猜出。楊懷朔是將推理小說作為與作者的交鋒理解的,作者出題,讀者解題。如果讀者能先於偵探解出謎題,就是讀者勝了。如果讀者在偵探揭露真兇之後才恍然大悟,就是作家贏了。


    一直看戲的李銘終於插入了話題,“大偵探,你寫過小說嗎?”


    “沒有。”楊懷朔迴答,“論文寫過不少。”


    “你會怎麽寫一篇論文?”


    “還能怎麽寫。先定下課題,搜集資料,再……”楊懷朔知道他想提示什麽了。


    搜集資料完畢後,就是寫大綱。


    如果將其替換成推理小說,即是作家會先得出謎題結果。再返迴去,細化加工推理過程。


    所以作家與讀者的思路其實是相反的。一個是由過程推往結果,一個是由結果反推過程。就像一道字謎,作家往往會先選擇他想得到的字謎答案,然後再根據答案編造具體謎題。某部電視劇裏,為了得到“崔明衝”三個字,編劇愣是從一首詩裏麵找日、月等字。而這幾個字除了在同一首詩內,其他並無聯係,亦無順序,甚至沒有提示。就是單純湊出了一個字謎。如此一來,觀眾能根據詩歌推出兇手才叫“聰明絕頂”。


    而這卻是可以作為讀者不可代入偵探的反例。寫下偵探的是作家,寫下偵探推理過程的也是作家。除非作家得了失憶症,不然他筆下偵探的每一步思考,都是為了最後的真相作鋪墊。


    這一點被探案、密室逃脫等遊戲大範圍推廣。很多所謂的解謎遊戲,不過是對著屏幕能點的地方全部點一通,找到各種奇怪的暗示。比如,楊懷朔曾玩過一個遊戲,裏麵拆開了八音盒,有一道鎖的密碼是八音盒內點在轉輪上的凸起點。


    那麽,都是數字,為何一定是八音盒內的螺絲數,而不是衣櫃上的釘子數,不是桌上的花瓣數,不是沙發和床的數目,不是玩偶的發絲數,不是窗外鬼影出現的次數……


    沒有為什麽。就是欽定二字。作者規定你必須找到八音盒的小零件,拚湊出完整的八音盒,聽完一段bgm,再打開盒子裏數螺絲。


    再比如,楊懷朔玩過一個探案的網頁遊戲,逃出某個山莊。最後一關的通關秘籍是按照順序將地窖的酒瓶插入旁邊的架子中。那麽問題又來了,為何是插入架子,而不是對準地麵的瓷磚?


    別問為什麽,問就是欽定。


    其他一些雜七雜八,滿屋子找密碼其實就是找一些小紙條的解謎遊戲更不必提。


    楊懷朔此時才意識到,他以往所看過的推理小說、玩過的推理遊戲中,讀者與作者之間確實不存在對等關係。


    平等……從一開始便不存在。


    “所有的推理小說家都是傲慢的,他們給予讀者承諾,定下保證一定能解開的約定。他們向讀者下達挑戰書,而實際上,讀者不過是推理小說家手中的玩物。看見字謎很興奮吧?可關鍵性的信息卻往往會在第二卷、甚至第三卷才會告訴你。是的,他們確實沒有違反範達因準則,他們告訴了你所有的線索。可時間呢?閱讀第一卷時的挑戰者,對著謎題抓耳撓腮時,推理小說家是否正坐在桌前,想象他們的醜態呢?”傲慢保持平和地說完堪稱挑釁的一段話,“與他們相比,我已經相當收斂。至少在出題方麵的線索,我沒有做任何隱瞞和推遲。所有的要素都已放在棋盤內。不存在什麽第一卷、第二卷、第三卷。所以你對我的腹誹毫無理由。隻要我想,我甚至可以讓你連鑰匙的數目都無法確定。感謝我吧,沒將線索藏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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