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吵起來了。李銘躺在床上,痛苦地想。


    爭吵的聲音嘈雜不堪,也聽不出是來自於哪裏。平白讓人煩躁。


    李銘於床上翻了個身,無聊地刷著手機。其實也沒什麽好刷的,新聞看過了,熱搜也全是買下的話題。看它們還不如看牆壁。


    “呯——”是什麽東西摔碎的聲音。像是黑暗裏突然亮起的手電筒,瞬間引起了李銘的注意。


    隨之而來的便是一陣劈裏啪啦。是摔杯子?還是盤子?李銘猜測道。他關了手機,仔細聽著。


    聲音清脆,像玻璃,又比玻璃的聲音更厚一點。所以是杯子?不,碗盤也有可能。但不論是哪個都好,李銘隻祈禱他們下一步不要摔電視機。不然就會從“叮”變為“嘭”。那可謂晴天霹靂。


    玻璃的聲音他還能催眠自己是“大珠小珠落玉盤”,而“嘭”要催眠自己什麽呢?炸雷還是放煙花?


    指望爭吵停下是不可能的。即使那聲音可以比得上電視機的音量。但也不能指望小區裏的業主投訴。本身並不存在的聲音,怎麽可能有人投訴呢?


    那是不存在的光景。如同夢裏的蝴蝶。


    從他聽到聲音起,李銘就將這層樓買下,甚至給每個房間都裝了攝像頭。然後理所當然的,沒有拍到任何東西。


    不存在鄰居,自然不存在爭吵。


    不存在爭吵,也不會有噪音。


    不存在噪音,投訴也是無用的。


    所以他隻能忍著。


    李銘是知道自己有病的,深夜的爭吵聲不過是他發病表現的一環。然而,他能無視掉逐漸逼近的人影,能無視掉樓梯上的血跡,能無視掉坐在他床前的玩偶,不代表他能無視掉聲音。


    畢竟人是要睡覺的,眼睛可以閉上,耳朵要怎麽辦?戴耳塞嗎?唔……好像是可以。可那會損傷他的聽力。而且要是翻身那感覺就爽了。


    所以與其每天晚上失眠,早上補覺,不如幹淨利落地搬出去。


    醫生說幻想是基於現實的反應。比如他會將樹影想象成人影,將拖把留下的水跡看成血跡。那他看到隔間,會想象出鄰居也是正常的。而如果沒有隔間,就沒有鄰居。沒有鄰居,不就沒有爭吵了嗎?


    李銘看中了半山腰上的別墅,離最近的一條街都有五公裏,點外賣都拒絕配送的那種。自然也不會存在鄰居。


    至於會不會出現山間夜鬼之類的,管他呢,眼睛一閉照樣睡覺。接連的失眠令他作息紊亂,粉絲也開始關心地問他是不是最近拍戲太累了。


    這樣下去,他的生活就要受影響了。


    所以一定要搬出去。


    耳邊爭吵聲不斷,看來今晚依然是難熬的一晚。但是,聲音卻更清晰了,能分辨出性別,還能聽出一兩個詞匯。


    一男一女。夫妻?還是男女朋友?


    “為——我——愛——”像是壞掉的留聲機正艱難地運行,其中夾雜著“嗶哢嗶哢”的雜音。


    “——懂——獎——”


    不行啊,完全聽不清。李銘躺在床上,生無可戀地盯著天花板。在看到天花板上滲出了血跡之後,又翻了身,對著牆麵。


    還好牆麵沒有鑽出什麽無頭鬼來,讓他還有機會發呆。


    幾點了?


    窗簾被他拉上,不過就算打開,在霧霾嚴重的城市也是看不見星空的。


    幾點了?


    李銘把手機解鎖又鎖上,重複了將近二十遍,他希望每一次開機都能看到時間過去一小時,而實際上才過去了一秒鍾。


    要不還是看劇本吧?作為當紅的流量小生,李銘自然不缺邀約。他幹脆利落地起身,電腦旁的小熊玩偶似乎在看他。


    玩偶憨厚的麵容比其他幻覺要可愛多了,所以李銘對它說,“打擾到你了嗎?”


    當然,不會有任何迴應。


    好在對著娃娃自言自語的人也不少,還不至於讓他上頭條。趙越波已經替他整理了一批劇本,還貼心地將它們分門別類。他與經紀人的關係也堪稱業內的模範標本。有時候趙越波去帶新人迴來,還會感慨一聲,“要都像你一樣聽話就好了。”


    李銘很聽話,在最初簽約的時候讓他幹什麽就幹什麽。讓他陪酒,他就陪。讓他唱歌,他就唱。接劇也從不挑三揀四。對比其他眼高手低的新人,李銘令趙越波看到了希望。因此,他將計劃改了改,不再是流量小生計劃,而是影帝。同時,一些亂七八糟的潛規則也都讓其他人擋了。很多人都會抱怨娛樂圈太黑,那僅僅是因為他們的資本不夠,不夠與別人談籌碼。


    娛樂圈並非實現夢想的地方,而是資本家博弈的賭桌。目前為止,李銘手上的籌碼已遠超同期,外界討論他時,不會與同期的某某鮮肉對比,而是會說,“想拿獎再磨礪個十年吧。”


    李銘習慣性打開恐怖分類,而後他突然想起馮醫生的話。


    “換一個輕鬆快樂的劇本如何?比如,隔壁的青春愛情片?以你的人氣一定會爆紅。”


    他猶豫了一番,點進青春校園的分類裏,然後排出了二十多部,這還是趙越波先行篩選的結果。青春校園劇無非就是男女之間的愛情故事,指望校園片裏麵出現精品是不可能的。講校園欺淩太沉重了,隻適合電影,觀眾也不愛看。成天逃課墮胎的也太侮辱智商。所以趙越波都替他選的詼諧單純的劇本,大多是講講班級一起拚搏的故事。而且特意替他標注了哪些選男主,哪些選男二。


    真貼心。李銘麵目表情地看完其中一部,腦海裏正逐漸勾勒著男二的形象。貴公子、優雅、隱忍,因環境影響對校園十分排斥,認為其過於虛偽和單調。但在相處中又情不自禁地沉入學校簡單的氛圍裏。遇上了女主……


    嗯?


    李銘感到一陣寒意。他撇過頭,青臉紅眼的女鬼正盯著他,那她的臉與自己想象中的女主臉逐漸重合。


    那是幻想。


    那是幻想。


    醫生說。李銘知道。


    不要當真。


    不要當真。


    醫生說。李銘知道。


    不要恐懼。


    不要恐懼。


    醫生說。


    李銘用手戳進他的幻想裏,宛如戳泡沫。那裏什麽也沒有,僅僅是幻想。


    僅僅是幻想。


    李銘愣了大約三秒。他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恐慌的表情,隻是把原本的文件夾關了,點進恐怖的分類。


    “你害怕鬼,所以幻想自己是一個除魔衛道的道士。但那無異於飲鴆止渴。”


    馮醫生是錯的。


    他並不害怕鬼。再可怕的鬼怪,看了二十年也不會害怕的。


    他所恐懼的,唯有幻想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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