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紅的徹底,像焰火,周圍暗光的雲彩,像是燒了雲之後燃起的煙霧。


    紀以舟坐在王府馬車裏,掀起車簾,抬著脖子,貪戀地看著漸漸遠去的皇城。


    正紅與金色交織而成的,巍然的皇城。


    紀梓棠看著他側臉的線條輪廓,微微出神,這樣的側臉恍惚間讓他迴想起了昔日的皇後。


    白玉。


    想起了她曾經哭著撲倒在自己麵前,一字一句地哀求。


    “求求您,求求您,救我兒一命吧。”


    “那個女人要我的命就讓她拿去,可是我的孩子,他才五歲,他不可以就這麽死了。”


    女人淚水的濕氣似乎還淡淡的留存在空氣中。


    紀梓棠迴了神,眼睛聚焦到眼前的場景。紀以舟已經放下了簾子,坐的端正。


    他看見紀梓棠有些呆呆的表情,問道:“大人,您怎麽了。”


    紀梓棠這下徹底從往事中脫了身,他迴道:“還叫我大人嗎,皇子殿下。”


    紀以舟笑了,又喊了一聲:“皇叔。”


    紀梓棠點點頭,“兄長已經去請天儀司選定良日,不出一個月你就能夠名正言順地重迴皇族了。”


    等那一日到來,一切就都塵埃落定了。他十幾年的忍辱負重到了盡頭,新的腥風血雨又將啟程。


    真是,無比地期待呢。


    “我知道,這一切都是皇叔您給我的。”紀以舟低下頭,謙卑的模樣一如以往那個位卑言輕的死士。


    “抬起頭來。”紀梓棠沉聲說道,“你如今是五皇子,怎麽可以還有這樣的姿態。你應該明白,我當年救你隻是看白玉太可憐,並不是發自真心,所以你也不必做這幅感恩戴德的模樣,隻要你還了我的恩情,以後,天高海闊,你我也就沒什麽瓜葛了。”


    紀梓棠說話一向難聽,紀以舟聽了也不會感覺到不舒服了。隻是他口中的白玉,正是紀以舟的母親。聽旁人這般說起自己的生母,無論是誰,難免會微微變了臉色。


    “皇叔,那沈家?”他轉了個彎,試圖轉移話題。


    “不急。”紀梓棠說道,“先穩住沈肅,要求他把大部隊一點一點往帝京帶來。切不可過於聲張,被旁人聽去風聲。”


    “是。”


    “至於那個,沈家的小兒子,他現在在何處?”


    “隨我一同來了京城。”


    紀梓棠點點頭,“讓他們暫且忍忍,等兄長正式昭告天下,再進一步商議。”說完,似乎是不想多說的樣子,閉目養神。


    這個時候,紀以舟應該保持沉默,他深知紀梓棠的脾氣秉性以及生活習慣。


    當他閉上眼,就是不要和我說話的意思。隻是紀以舟心中仍有所掛念,幾番猶豫,還是輕聲喚了一聲。


    “皇叔。”


    果然,紀梓棠皺了一下眉,如沉靜湖水中墜入了一片秋葉,點起陣陣波瀾。


    紀以舟鼓起勇氣,開口問:“那隻鳥,您見到過嗎?”


    鳥?紀梓棠微微疑惑,隨後理解了,“你是說,沈家那個女兒?”


    “是。”


    不知道為何,紀梓棠突然就很想笑,他問道:“見過又如何?”


    紀以舟一下子就心急了起來,自從上次沈鷺清獨自一人離開了星城山,他就再沒有任何關於她的消息。這次進京,他身負重任,幾次三番想詢問紀梓棠,奈何歸宗的事情太過重要,沈家在後麵又步步緊逼,容不得他有一點分心。苦於沒有機會,這才一直沒有開口詢問。


    此時,重迴皇族的事情已經定了下來,他終究還是忍不住,想要問問。


    歐烏她現在是死是活?


    “她,還活著嗎?”他問出了他與沈祿澤最關心的問題。


    “你很關心這個?”紀梓棠反問。


    “是。”紀以舟不自覺地垂下眼。


    紀梓棠心裏一下子就有些不快活了,丟下一句“死不了。”就繼續閉上了眼。


    沒死!紀以舟一直緊繃的臉一下子就生動了起來。他有些激動地攥緊雙拳。活著就好,活著就好。活著就有些機會解釋,活著就有機會再次相見。


    自從那一天,歐烏留下紙條離開以後,他先是錯愕,不解,但並沒有想著去追。骨子裏的冷漠在那一刻淋漓盡致。雖然歐烏很重要,但是沈家更重要,紀梓棠要他完成的任務更重要。沒有沈家,沒有紀梓棠的支持,他就算被皇帝接納也不能再有所作為,不能為母親報仇。


    可是,日子流淌的時候,似乎一點點帶走了他的沉著冷靜,一寸一寸地撕開他心髒外冷漠的外殼,通紅的心逐漸感受到了世間的風雨。他開始擔心,擔心歐烏一路的奔波,擔心她能否三天內趕迴到帝京,擔心她能否見到皇叔。擔心完這些,還有更為關鍵的,她有沒有拿到解藥。


    她會不會死?


    這個念頭出來的時候,紀以舟生生被驚出了一身冷汗。他終於慌了,他開始想要下山,想要追去帝京。一想到歐烏滿身鮮血,毫無生氣躺著的樣子,他的心就像被油鍋煎炸一般。


    沈肅老謀深算,把他的心思看的透徹,輕描淡寫地威脅道:“五殿下若是此刻下山,那恕沈某不遠送,從此沈家與你,不可能再有合作。”


    心中的天平左右搖擺,最終還是倒向了母親那一側。


    打那一刻起,紀以舟心中還多了愧疚。


    他默默在心裏對沈鷺清說道:“若你真的因我而死,待我大仇得報,自會下黃泉陪你。”


    萬幸,她還活著。紀以舟看著眼前如高山冰雪一般的皇叔,越看越覺得心生喜悅。


    或許皇叔他隻是個外冷內熱的好人?


    他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連忙擺擺頭,甩掉這個恐怖的想法。


    紀梓棠終究還是沒忍住,掀開一隻眼,觀察起對麵人的動作。見他又笑又愁,表情變化多變,忍不住說了一句。


    “別急,等會迴府,你就能見到她了。”


    紀以舟感覺自己的心突然重重砸到了地上,慌亂不已。“這,這。”


    “怎麽了?你不敢見她?”紀梓棠突然發覺了侄子的不對勁。他並不知道他們之間的糾葛,隻憑直覺感覺到她二人之間的微妙。


    “不。”紀以舟下意識地否認,挺直了腰背。隨後又有些心虛地縮迴了身體,閉上眼痛苦地應了一聲“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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