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藍既沒有驚人的輕功實現三十六計走為上,也沒有強悍的身體機能去應對,眼見桑聆風眼底泛著厲色向自己揮舞銀針,她靜靜杵在原地,像傻掉了似的。


    她唯有的,隻有自己一雙手。


    手上一個漆黑的玩意兒,黑洞洞的口對準了迎麵而來的人影。


    “砰”一聲巨響,驚起林中寒鴉無數,那些撲翅亂飛、嘶鳴亂叫的聲音都化為了背景音,伴隨著對麵那人的胸口一蓬鮮紅噴薄而出。


    桑聆風目中瞳孔渙散開來,她目瞪口呆倒地,倒地的瞬間她腦中想的是:青藍手中那玩意兒究竟是什麽?比她的銀針還厲害?——不不,跟那烏漆嘛黑的玩意兒相比,她的銀針簡直就跟鬧著玩兒似的……


    槍聲餘音猶在,青藍手指顫抖,幾乎是顫顫巍巍地收起了簡易槍。她望著桑聆風胸口的鮮血,它像一簇熱烈綻放的花,花團錦簇,迅速蔓延,青藍注視了很久,直到自己都有點暈眩,這才垂下目光,從嘴唇裏哆嗦出一句話:“師父,徒兒給您報仇了!”


    “啪”的一聲,路邊林間忽而傳來一聲響,那是枯枝斷裂的聲音。春緋渾身顫抖的身影從裏麵跌跌撞撞出來,她望著倒地的桑聆風、望著緊閉雙眼的青藍,那一瞬間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不過是放心不下,特地返迴琴池再來看看,怎麽就叫她看見了這樣一幕?……“自作孽啊!”過了很久,她口中喃喃自語著,一雙蒼老的目中淌下一行淚,心中一塊石頭好似輕了,又好似更重了。


    不多時桑聆風謀害蘇掌門、被新掌門血刃的消息傳遍所有琴池弟子耳中。那一刻,所有人看青藍的眼神都多了另一種意味,從她們的眼神裏,青藍能夠感覺到,那些眼高於頂、恃才傲物的琴池弟子們,這才真真正正把自己視作新任掌門。


    直到此時,青藍才覺得師父的身後事才算是了了——暫時的了了。她把目光投向琴池四周的群山,山的那一頭遙指著都城方向,有那麽一瞬間她恨不得自己長了一雙透視眼,能穿過這些山脈看見山後的都城。人人皆說都城上方紫氣東來,那是皇室庇佑,而她卻覺得,都城的天遮蔽人心,都城的地攜卷浮塵。


    再過些時日,都城歲末大典便要召開,作為皇家司音史,青藍不得不動身返迴都城,著手準備編排司音之儀。琴池那些弟子,她已安排妥當,春緋資曆最老,負責琴池上下的人員清點、後勤工作;周綺羅生性活潑,馮雨兒嫻靜恬淡,兩人共同統籌禮樂之事。年關將至,大家都留在琴池,無人外出,這讓青藍放心了不少,她心中正在描繪一幅“揚我琴音”的藍圖,屆時離不開她們這些琴池弟子。


    時至深冬,從琴池下山一路上皆是積雪,步履艱難,迴都城的行程因此被耽擱了不少時間。好不容易趕至都城,青藍大有跋山涉水之感,此時她已至都城外的荒郊,積雪幾乎能沒過膝蓋,座下的馬兒每邁出一步都好似要用上很大的力氣才行,飛雪當然不會老老實實跟在屁股後麵,這會兒指不定在哪個被白雪覆蓋的樹杈上冬眠,是以天大地大,青藍滿目素白,心生一種獨愴幽然之感。


    這漫山遍野的白幕中,忽有一個輕微的聲音響起,青藍聽是聽到了,但她把自己裹成一副熊樣兒,懶得迴頭去看,想想也知道,定是哪根可憐的樹枝被積雪壓斷了,哢擦一聲腰斬。


    然而這時她耳後傳來一陣勁風,這風如此浩烈,攜著烈日當空的炙熱勁氣,跟滿山寒風完全不是同一個路線。青藍這才意識到什麽,帶著煞白的臉色霍然迴頭,一抬眼,迎上一道明晃晃的刀光。一聲尖叫,這位裹得嚴嚴實實的司音史一咕嚕翻下了馬,頭上的帽、脖上的巾散了一地,像條死魚一樣直愣愣躺在地上,無法動彈地看著那刀光劈頭而下。


    “走啊!”飛雪一聲長喚自遠而近地傳來,他灰撲撲的身影上還有碎冰渣子,這一下撲騰當即卷來又一陣寒氣,冷暖氣流在青藍麵前交匯,那一刻她感覺自己像是待烤的魚,離火近點就焦了,離冰渣近點就凍僵了。


    在飛雪的強勢攻擊下,長刀擦著地麵不斷後退,尖銳的刀尖在碎石上發出刺耳聲響,持刀之人的身影像斷了線的風箏踉踉蹌蹌飛入林中深處。“想跑?”飛雪求勝心切,哪裏肯放那人離開,見他要撤離,當即長腿一邁,向那人追去。


    “別追了……”青藍從喉嚨縫裏擠出三個字來,好不容易掙紮著爬起來,卻見兩人的身影在幾個撲騰之後,早已此起彼伏地消失在視線內。


    這大冬天的,青藍後背被冷汗所浸透,衣裳黏在背心,冷颼颼的。她拍了拍身上塵土和碎渣,去撿散落一邊的披巾。手指剛觸及披巾一角時,又一陣冷風襲來,吹得披巾向另一側的樹墩子飛去,青藍隻能追著再走兩步。樹墩上蓋著厚厚一層雪,像頂帽子似的壓著,樹皮上耷拉垂著幾片雪,像是白胡子,青藍忍不住童心大起,想添上眼睛鼻子。手指剛觸及那片蒼老的樹皮時,頂上白雪忽然動了一動,雪中忽然露出一個漆黑的玩意兒,對準了青藍。


    青藍尚未看清那是什麽,但出於本能她停下了動作,警惕地打量對麵,待她看清之後,瞳孔倏地放大,腿下發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黑漆漆的箭頭就在眼前,在距離她半米的地方,就算是傻子也能射準吧。一瞬間她明白過來——調虎離山啊!長刀隻是為了誘開飛雪,真正的殺招在這裏!


    青藍好不容易收進毛孔的冷汗再次流了下來,極為狼狽地向後爬了兩步,結果腦袋咚的一聲撞到什麽……好像後麵又是一個樹墩啊。


    弓弦被拉緊的聲音清晰無誤地傳到耳中,青藍喉中的唾液幹澀艱難地吞了下去。這一次,恐怕真的躲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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