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王槐高高興興地入秦,本以為會是一場新的會盟,不料車隊剛剛進入秦國武關,武關的城門就忽然關上,將楚人後續車隊,盡數關在了城外。


    楚王槐及其侍從,皆成了階下之囚。


    楚王槐被迅速押到鹹陽,那裏有秦國太後新起的一座宮殿,叫作“章台宮”。


    他在章台宮裏,見到了秦太後。


    楚王槐神情憔悴,滿懷憤怒、不解、沮喪和狂躁。看到羋月走進來,這一切的情緒像是有了出口,他跳了起來指著羋月叫道:“你、你們秦人無信無義,寡人誠心前來會盟,你們居然敢如此對待寡人,難道你們秦國要變成天下的公敵不成?你還不快快放寡人出去!”


    羋月沒有迴答,卻指了指周圍的環境,問道:“這是我新造的章台宮,你看,是不是和楚國的章華台很像?”


    楚王槐看了看周圍,章台宮是模仿楚國的章華台所建,裏麵布置的一應物件,都很像昔年楚威王在世時的陳設,他有些詫異,有些迷惘:“你、你為何造這座宮殿?”


    羋月輕輕地說:“你看這間宮室,是不是很像父王當年住的地方?我有些記不太清楚了呢,你幫我看看,還有哪裏缺少的?”


    楚王槐看著她的神情,湧起一陣寒意,他退了幾步,驚道:“你、你到底想怎麽樣?”


    羋月忽然歎道:“你可還記得,昔年的舊事?”


    楚王槐迷茫地反問:“什麽舊事?”


    羋月坐了下來,沉默片刻,忽然道:“我的生母,姓向,是莒夫人的媵女,她生了我與弟弟子戎,不知道你可聽說過她?”


    楚王槐一怔,努力地想了一想,還是搖頭:“你、你說這些,是什麽意思?”


    羋月問他:“你當真想不起來了,這一切你都想不起來了?”


    楚王槐訥訥道:“寡人知道子戎,也知道莒夫人……莒夫人那件事,寡人其實是不清楚的,她畢竟是先王後宮,她們的事皆由母後管著,寡人也不知道。”畢竟莒姬的死,事隔不遠,羋戎又鬧了這一場,他到底還是有些印象的,見羋月問起,便本能地為自己辯護。


    羋月看著他,問:“那我母親向氏呢,你也想不起來了?”


    楚王槐一怔,使勁在腦海裏搜索“向氏”這兩字所有的信息,無奈時間久遠,卻是實在想不起來了,隻能迷惘地搖了搖頭。


    羋月看著這樣的楚王槐,忽然隻覺得連恨意都疲倦得不能提起,這樣渾渾噩噩活著的人,竟是一國之君,竟是她的仇人?


    她頓了一頓,還是緩緩道:“我母親向氏,在父王駕崩以後,因被你*,所以被你的母親逐出宮去,嫁給了一個賤卒叫魏甲……你想起來了嗎?”


    楚王槐怔了一怔:“父王駕崩以後……”他搖了搖近年來因酒色過度而掏空了的腦子,記憶中似有一抹綠衫女子的身影閃過,但越仔細想,卻越想不起來。


    但是,眼前這個女子的憤怒和仇恨,讓他本能地選擇了對自己最有利的說辭:“對不住,若是當真有這樣的事,那寡人、寡人絕非有意,是母後誤會了,是母後過於苛刻了……寡人可以補償,可以補償。寡人迴去之後,便將向夫人接入宮中,當封以厚爵、封以厚爵!”他本來說得頗為流利,但看著羋月的神情越來越不對,不由得慌了神,越說越是混亂起來。


    羋月忽然笑了,笑得淒厲而充滿恨意:“看來,你果然是想不起來了。那麽,我問你,可還記得大公主姮出嫁之前的那一次春祭,你喝醉了酒,在行宮的西南偏院中,繈爆了一個女子的事?”


    楚王槐卻怔住了,迷惘地搖頭道:“不,寡人不記得了。”事實上,他有過無數次酒後亂性之事,而醒來之後,卻完全不記得。若有人提醒,他便草草賞賜一番,若是不便賞賜的,便由底下人處置罷了。


    他是一國之君,他有權興之所至,臨幸任何人,但許多女人的下場,卻是他所不知道的。有越美人、向氏這般侍奉過先王的姬妾,死於楚威後之手;有魏美人這樣一時得過他歡心的女子,死於南後、鄭袖等人之手;有他在巡視中草草召幸過的女子,就此一生在行宮幽居發狂;有他臨時逞欲拉過來的女子,或許另有夫婿,或許另有愛人,皆就此悲劇一生。


    羋月忽然狂笑起來:“你說什麽?你想不起來了,你想不起來了……”她看著楚王槐,雙眼因憤怒而變得血紅,“你可知道,因為你的無恥,讓她淪落市井,生不如死;因為你的暴行,讓她熬了那麽多年,之後竟是無法再活下去。她當著我的麵被你繈爆,她當著我的麵自盡而死……你該死,你該死上千次萬次……”她說到最後,已經因為憤怒而變得狂亂,聲音也因嘶吼而變得沙啞。


    楚王槐捂住了臉,搖頭:“寡人真的想不起來了……”他放下手,看著羋月的神情,不由得心慌起來,不住承諾道:“寡人可以追封她,給她風光大葬,可以分封她的親族……”


    羋月忽然狂笑起來:“哈哈哈,我害怕你會想起我母親是誰,而不敢來鹹陽,讓我報不了仇。我曾經想過千百迴,當我在你麵前揭露真相的時候,你會躲避,會畏懼,會推諉,會害怕,會懺悔……可我真沒有想到,對於我來說殺母的血仇,在你眼中,卻根本毫無印象。是啊,你們母子害死的人多了,多到想不起來了……我生母向氏,我的養母莒夫人,還有可憐的魏美人,太多太多了……哈哈哈……”


    楚王槐囁嚅道:“如果當真是寡人的不是,那,你想要寡人如何賠償……”


    羋月狂笑起來:“如何賠償?如何賠償?你能叫我的母親重生嗎?你能夠還我童年,還我這一生的快樂和幸福嗎?”


    楚王槐退後一步,害怕地看著她:“那你要什麽?”


    羋月道:“我要什麽,我要什麽……我要你的命,你給嗎?”


    楚王槐失聲道:“你說什麽?”怎麽可以有這麽荒唐的事,他隻是臨幸了一個女人而已,他是一國之君,他怎麽可能為如此區區小事,付出這樣大的代價。


    羋月逼近他道:“我不但要你的命,我更想要你母親的命,我要你的江山,我要楚國,你能給嗎?”


    楚王槐神情崩潰,捂著臉狂叫:“不行,不行,你要任何事寡人都可以答應你,你不能殺了寡人,不能,不能……”


    大秦太後與楚王會盟,卻翻臉毀諾,扣押楚王,此事令得樗裏疾擊案站起,在朝會上便大聲質問:“敢問太後,您意欲如何處置楚王?”


    羋月道:“你認為應當如何處置呢?”


    樗裏疾昂然道:“這次我們秦國與楚王武關會盟,但太後忽然關閉城門,將楚王挾持到鹹陽,若沒有一個妥善的處置方式,隻怕會引起列國的質問。更有甚者,會引起諸侯們的共同敵意,隻怕將來秦國再難以取信諸侯,會盟難行。”


    庸芮道:“樗裏子此言差矣。是楚國質子殺人潛逃,毀約在先,楚王一直拖拖拉拉沒有任何表示,居然還想和齊國結盟。是我秦國先讓一步,願意和他們重新結盟,可是楚王傲慢無禮,這才惹怒了大王,將他帶到鹹陽質問而已。”


    樗裏疾道:“哼,你以為這麽說,列國會信嗎?”


    庸芮道:“列國隻要有個交代就行。至於信不信嘛,如果他們想挑起戰爭,什麽理由都是借口。如果挑起戰爭對他們沒好處,那麽不管給他們什麽理由,隻要他們願意接受就行。”


    樗裏疾不理會庸芮,轉向羋月,殷切地勸道:“太後——”


    羋月卻道:“庸芮之言,樗裏子以為如何?”


    樗裏疾冷笑道:“如果大秦有足夠的實力,說什麽話諸侯都必須要相信,那自然是無妨,可如今,大秦還沒這個實力。”庸芮說的是無賴之言,也是真話,可是,秦國如今還沒有說這種狂妄真話的實力。


    樗裏疾看著羋月,羋月明白他的意思,輕歎一聲。


    白起見狀,上前一步,叫道:“臣願為太後打退所有敢於侵犯的敵人。”


    魏冉亦上前一步,低聲道:“太後,機不可失!若是放虎歸山,隻怕我們以後再沒有這樣的機會了。”


    樗裏疾頓足,怒道:“太後,為了私怨令秦國四麵受敵,這樣的代價,值不值得?”


    司馬錯低聲緩和雙方道:“臣以為,扣楚王在手,可以令楚國以城池贖罪。”


    羋戎卻叫道:“不行,殺母之仇,焉可作為交易!”


    向壽咬了咬牙,出列跪倒:“太後,請以國事為重。”


    羋月吃了一驚:“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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