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離丁香的屍體焚化已經過去好幾天,小丫鬟端著熬好的安胎藥送到二姨娘床前。


    仿佛是那一日受到了驚嚇,二姨娘這幾日一直纏綿床榻,少有清醒的時候。


    知曉那安胎藥裏麵有些什麽東西的阿綠憐憫的看著二姨娘將碗熬得漆黑的安胎藥一口喝下,大概是喝得有些用力,二姨娘被嗆到,劇烈咳嗽起來。


    小丫鬟連忙伸手幫她順氣,又用手絹擦拭她嘴角殘存的黑色藥汁。


    “自從前幾日見了那髒東西,姨娘身子便越發不好起來,怕是受了驚嚇,要不奴婢再去尋那大夫開些緩解心悸驚嚇的湯藥罷。”


    二姨娘搖頭,從懷中取出一根竹管遞給丫鬟,有氣無力道:“麻煩你替我送樣東西,將這個送去竇城東街……”


    剩下的話她是附在小丫鬟耳邊小聲說的,縱然阿綠與阿笙趕忙靠近也不曾聽見那個具體的地址,那丫鬟聽過點點頭,拿了東西就往外麵跑去。


    阿笙想要追過去,跑出門才發現阿綠並沒有跟上,隻能折返迴去,疑惑問道:“師伯不去追嗎?”


    阿綠一臉沒救的表情看著她:“但凡你記著點我說過的話,也不至如此,我方才是不是說過怨靈隻會注意洪府內的動靜,方才二姨娘所說的那個地方明顯是洪府外麵,我們跟出去又有什麽用?”


    阿笙臉蛋一紅,眉眼帶臊的往阿綠那邊蹭過去,將頭抵著著她的肩膀,撒嬌道:“一時沒注意,以後我保證時刻牢記師伯的金律玉言。”


    阿綠才不信她,隻去瞧那躺在床上,氣息逐漸紊亂的二姨娘,顯然曼陀羅花粉在開始發揮它的效果,已經開始出現幻覺,從她的表情來看並不是多麽美好的幻覺。


    如此又過了幾天,那丫鬟迴來也隻同二姨娘稟告一聲對方收了信件而已,二姨娘也並未多問其他。


    終在一日夜晚,洪府的平靜再次被打破。


    那夜子時剛過,打更的梆子剛好敲過第三聲,二姨娘從噩夢中驚醒,額頭布滿細細冷汗,她一張臉慘白非常,雙頰卻泛著不正常的紅暈。


    “並非我要害你,為何糾纏於我……”


    二姨娘壓抑著痛苦,用力說出這句話,低下頭輕聲啜泣起來。


    忽然吹起一陣陰風,吹開她麵上的碎發,二姨娘打了個冷戰,瞪大雙眼,向著風吹來的方向看去。


    不知何時那邊的窗戶掀開一角,慘白的月光透進來鋪開一地白霜,不知哪裏投射的影子掛在月光上麵,一晃一晃的。


    這是哪裏來的影子?


    二姨娘怪異抬頭,驟然看見房梁上懸掛著一團漆黑的影子,看身形是個女子。


    沒有人半夜看見這種場景不害怕的,二姨娘尖叫一聲,眼睜睜看著那女子緩緩降落下來,腳上穿著一雙小巧的三角小鞋,上麵繡著精致的暗紅花朵,在往上看是一身洪府丫鬟的裝扮,然後是那張臉,縱然蒼白還畫著兩團圓潤的紅暈,她還是一眼認出那正是丁香。


    二姨娘也想不明白為什麽自己還能坐在這裏,眼睜睜看著死去的丁香向自己靠近,看她悄無聲息的落在地上,看她伸出塗滿鮮紅丹蔻的手輕撫過血染般嘴唇,看她伸出一條小舌舔舐嘴唇……


    “不是我害得你,你為何纏著我!”


    二姨娘死死抓住被子,直到後背抵住冰冷的牆壁,才絕望的停下,渾身顫抖的盯著已經爬上床的丁香。


    “為何不怨你,隻是那女人有東西護著,我傷不了她,便先拿你開刀!”


    這種聲音如何描述呢?


    就像用鐵鏟刮著地麵一邊,聒噪的同時也讓人一顆心被緊緊揪住一般。


    “來人啊!來人啊!”


    驚恐到了極致,二姨娘也顧不得許多,一把推開身前的丁香,向著房門處跑去。


    誰知房門竟真的被她給推開,她尖叫著跑出去,沒有目的四處亂竄,驚醒沉睡中的洪府。


    二姨娘不要命的跑著,全然不顧腹中逐漸尖銳起來的疼痛,她瘋狂的跑著,也不去管下身開始滲出的鮮血,順著大腿流下,在她跑過的地方留下一串染血的腳印。


    在這般的吵鬧下,洪府的燈光逐漸燃了起來,燈火通明裏二姨娘反而不知曉該往何處跑去,四周開始湧上奴才丫鬟,想要抓住她。


    她警惕的看著跑來的下人,覺得他們像是一隻隻蠶食人肉的惡鬼,而她猶如一隻走投無路的弱獸,最終跑向沒有聲音的漆黑處,一頭紮進滿是殘荷的池塘中。


    二姨娘死了,在這樣一個月沉星隱的夜晚。


    沒人知道她為什麽會突然發瘋,更沒人知曉她為何會突然跳進池塘。


    被驚醒的洪夫人想要安撫洪老爺繼續睡下,眼神示意前來通報的何乳母去查看情況,不一會便帶迴二姨娘落水的消息。


    洪家夫妻再沒了睡覺的心思,顧著洪夫人即將臨產見不得這些,洪老爺便一人走出去房間審問原因去了,而早已將一起打聽清楚的何乳母趁著服侍的機會走進洪夫人的房間。


    “外麵是什麽情形?”


    洪夫人歎出一口氣,任由何乳母將軟枕墊在自己後腰。


    “聽說是二姨娘突然尖叫著跑出自己房間,貼身伺候的小丫鬟怎麽也追不上,驚醒了不少人,為了躲人二姨娘跳進了池塘,現在下人正摸黑打撈,估摸著是活不成了……”


    洪夫人平靜聽過,長出一口氣:“趁早將那些東西處理掉罷。”


    何乳母恭敬點頭:“老奴知曉,等下便去辦了。”


    說完何乳母起身離去,洪夫人撫摸著自己隆起的小腹,盯著窗外發起呆來。


    二姨娘自然沒有救迴來,先前那番奔跑已經血崩不說,而後跳下池塘,好半天才撈上來,且撈上來的時候便已經沒了氣息。


    洪老爺查問一夜,最終得出的答案是那日打撈丁香屍骨時被二姨娘見著,受到驚嚇動了胎氣,故而生出癔症。


    這個解釋本就合理,洪老爺也不再過多盤問,當即安排下去,第二日便將二姨娘草草下葬。


    “好歹有口棺材不是。”


    阿綠看著被裝殮入棺的二姨娘,想起什麽都沒有隻一張爛草席匆匆裹了火化的丁香,忍不住感歎。


    “師伯,你看見了吧?”


    阿笙卻不願意去看這些,反而對事情本身更為關注。


    “嗯,我看見了,那不是二姨娘的幻覺是真真切切的,那月色也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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