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人到了馮瑤院中,俱是霎時放鬆下來,進了房中就隨意落座吃茶,亦有婢女從外間端了幾盤蜜餞梅子並聖歎樓的果子來。


    周兮月並指拾起一顆梅子,目光從葉桑和馮瑤身上依次掃過,極認真地開了口,“我姐姐近些天已經在準備著和離了,也不知能不能成……”


    才剛來的時候她心裏就一直想著此事,這會子同二人說了,才好像放鬆舒暢了起來,將梅子放入口中含嚼。


    “和離?”


    當今天下,夫妻若有感情不睦或有旁因而欲和離的,的確不在少數,也並不算什麽難事,隻是這事放在周兮月姐姐身上就不是那麽個說法了。


    瞧著兩個姐妹的反應,周兮月沉默了半晌,見二人還是無話,咽下梅子,複又淡淡說道:“我知道,他們之間的身份地位不同,可他府上的家人從來都不是好相與的,姐姐她是無奈,也是心裏頭終於有了念想。”


    馮瑤素來是個心直口快的,他家的事情她早有耳聞,也聽周兮月和葉桑說過不少次,一聽這話,頓時便一拍桌子,“依我看,離了就離了,走得遠遠兒的,再不見他們那一家子,哪怕麻煩點兒,也無非就是多費些神的事。”


    一旁的葉桑此刻卻隻是緘默不言,手指來迴輕輕摩挲著茶盞外壁,思量頗多。


    周兮月所說的心裏頭有了念想,葉桑是深知道的,從前她姐姐不肯,更或者說是不敢,沒有那份勇氣去麵對這些,如今好容易為自己打算起來了,自然心裏也是忐忑的。


    彼時,萬裏之外,靖國。


    書房內,幾案後頭一玄衣男子正襟危坐,眸中神情複雜,案上香爐內飄出縷縷青煙,更將人的麵容遮得叫人看不真切。


    看著房間中央站著的男子,軒轅列也不理會,隨手拿起桌上一卷書,正是《鬼穀子》的下篇,頗有興致地讀了起來。


    等了半天,見軒轅列卻隻是看書,絲毫不搭理自己,站著的人霎時便急了,“四皇子,咱們總不能什麽也不做,朝局動蕩至此,若是置之不理,那不就是坐以待斃嗎!”


    他雖然著急,卻也在盡力壓製著自己的不滿情緒,盡量讓語氣聽起來溫和些。


    或許是覺得方才的話說得有些急了,錢聿林深歎了一口氣,語氣平和了點,又語重心長似的繼續勸他,“四皇子您舉國上下民心所向,哎呀,哪怕撇開旁的不說,陛下都已認定了您來做這個太子,就算有別的皇子動心思,陛下也不一定肯認……”


    “您、您怎麽就不肯答應呢,先前總說是時機未到,可如今內亂大致已平,朝中還有幾個人敢和您做對,如此還是沒到時機嗎?”


    這一句一句的話懟到軒轅列麵前,雖然語氣還算平和,可他也能聽出來錢聿林的急躁和不安。


    饒是如此,任眼前人如何著急,說破嘴皮子軒轅列也是連眼皮也沒抬一下,看完一頁,抬手緩緩翻到了下一頁。


    錢聿林心中惱火,頗為煩躁地“嘖”了一聲,更多的是無可奈何,再怎麽樣軒轅列才是這靖國的皇子,自己再怎麽出力費勁,沒這個血脈,無論如何也是繼承不了這江山的。


    “四皇子!”


    他才揚高了語調叫了這麽一聲,就被軒轅列出聲製止接下來的話,“錢大人若一定要這皇位,我朝皇子那麽多,您如今去挑著便是。”


    雖是玩笑話,卻也是讓錢聿林一時語塞,站在那裏不知所措,手垂在兩側都感覺無處安放,再說不出話來。


    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麽,一抬眼皮卻發現軒轅列又自顧自看起了手上的書,錢聿林恨鐵不成鋼似的“嗐”了一聲,終於還是拱了拱手,“微臣告退。”


    見人走了,軒轅列立馬就擱下了書,嘴角勾起一抹笑,太子之位,他有自己的打算,錢聿林如此急躁,在他看來是最不妥的。


    然而軒轅列卻不知,錢聿林才離了他府上,便上了轎子,徑直入宮去了。


    入了靖國皇宮,錢聿林不緊不慢走在宮道上,目光直愣愣盯著腳下的青石板,心情忐忑。


    他去軒轅列府上之前,本來就已經想好了,這次來就是最後問他一次,若是他不答應,那錢聿林便要入宮見皇帝了。


    陳年舊事,也是時候該見見天日了。


    給自己又打了一針強心劑,錢聿林腳下的步子不由得變快了些,他自然不信軒轅敖聽了這些會不為所動。


    打定了主意,一路快步到了禦書房外,聽外頭守著的公公說有幾位大人正在裏頭同皇上議事,錢聿林也不好入內,隻得在殿外靜候著。


    不知等了多久,殿內忽然傳來了動靜,緊接著便是幾個身穿官服的大人走了出來,一見著錢聿林,是紛紛拱手行禮,“錢大人。”


    “陸大人,趙大人,馮大人。”錢聿林自是依著規矩迴了一禮,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


    被喚作馮大人的那位,四下望了望,待前頭兩人都走了之後,才湊近了些同錢聿林說話,“錢大人府上的那株海棠,如今可還活著?”


    知他話中意思,此處人多也不便直接說話,錢聿林反應過來之後,頗為爽朗的一笑,聲音也不低,一旁的內侍們都能聽得清清楚楚,“往日天寒,倒還淩寒開得整好,如今臨了春天,反倒不如從前,成了嬌花,我瞧著啊,怕是沒幾天就要活不成了。”


    活不成了?不行了?


    馮大人眼珠一轉,心下諳知幾分他的意思,思忖一番,雖還有許多疑惑,可此地也不是說話的地兒,於是緩和了麵上不安神情,故作震驚狀,“活不成了?!那海棠咱們幾個可都喜歡得緊,今兒等你迴了,我可得上你府上瞧瞧,哎喲,心疼呀……”


    說著這話,馮大人臉上滿是可惜和失落之情,一邊哎呦著,一邊抬腳走了。


    扭過頭看著馮大人走了,迴味著他方才的那句話,錢聿林眸中閃過精光一輪,轉身時進去通報的小太監已經走了出來,“錢大人,您請吧。”


    錢聿林點頭應了,邁步進了禦書房,一進去也不敢抬頭去看軒轅敖,徑自就跪了下來叩首,“微臣給皇上請安。”


    軒轅敖方才還與三位大人議事時,就聽小太監說錢聿林來了,心下也好奇他這時候進宮做什麽,於是簡單與幾位大臣做了交代,就叫他進來了。


    “免了。”


    待皇上叫起,錢聿林方緩緩站起了身,半天也沒有說話。


    他不說話,軒轅敖自然也不開口,右手提著一支朱筆,左手翻著各省遞上來的折子,看著今年的歲貢事宜。


    半晌,錢聿林做足了心理準備,才微微上前一步,朝著軒轅敖說道:“微臣有一事要稟,事關重大,還請皇上稟推左右。”


    寂靜忽然被打破,又是這麽一句話,搞得這樣神秘,軒轅敖立時就來了興趣,抬了眼皮看了錢聿林一言,朝著禦書房內伺候的宮人擺了擺手。


    他身後的太監躬身應了,抬腳往外走,其餘的宮女太監們自然是迅速跟著他出去了。


    待耳邊傳來輕輕的一聲“砰”,門被關上,錢聿林側過頭看了看,確認此時禦書房內除了軒轅敖和自己以外再無旁人後,才又靠近了些座上之人,“皇上,微臣要說的話,關乎舊事,亦是牽扯甚廣,關乎皇家血脈。”


    軒轅敖本以為他要說什麽事情,這話一出來,他頓時就有些緊張了起來,“錢大人要說什麽?”


    錢聿林深吸了一口氣,在心內不斷暗示自己,才盡力讓自己的語氣顯得平靜,“先前四皇子還在昊國時便寄了信迴來,說是故人似乎在昊國,此事當時還是微臣稟與皇上您的,隻是如今還有另外一事,四皇子恐怕並未告知您。”


    提起溫錦繡,軒轅敖麵上的沉靜霎時便消失不見,心裏一瞬間破防,抑製不住的身子朝前傾了傾,眼睛也睜大了幾分,“故人之事朕自然知道,錢愛卿所說的是……”


    知他心裏無比重視,還不說有所掩飾,如今軒轅敖便是連什麽也都寫在臉上了。


    錢聿林沉默了片刻過後,垂首恭謹道:“四皇子隻說故人在昊國,可微臣後來暗中調查了一番,那人不僅在,還為您誕育了一位公主。”


    “什麽?!”


    這麽一句話下來,仿佛一道驚雷,直直劈向了軒轅敖,將他驚得雙眼圓睜,心裏頭的驚訝是一點也遮掩不住了。


    沉浸在震驚的情緒之中,久久都沒能緩過來,錢聿林也知道這對他來說是天大的事情,此刻也不敢再說話,戰戰兢兢地站在禦書房中央,低垂著頭一言不發。


    半晌,座上的軒轅敖終於動了一動,抬手去端麵前桌上放著的茶盞,卻連手都是抑製不住的微微發抖,茶蓋和茶盞微微相碰的聲音在寂靜的禦書房內顯得格外驚心。


    “錢大人說的……可是真的?”


    他到現在也不敢相信,前段時間軒轅列傳了信迴來,說故人似乎在昊國,當時他便震驚無比,溫錦繡不僅還活著,竟然還給自己生了個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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