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見“不務正業”四個字時,陳昇榮內心的不滿又上升了一重,卻還是盡力隱忍著,不想在這個時候激怒皇帝。


    經過這麽些天的接觸,葉柳生算得上是極了解陳昇榮的,知道皇上這話定讓他心中不忿,因此很是擔心地時刻注意著他的神色。


    見人神情還算平和,葉柳生才轉而朝著雲世坤徐徐說著,“昊國自古以來就是農業大國,農業也素來是國家之根基,牽係著百姓的存亡生計,草民認為這是件好事,更多的人參與進來,昊國也就有了更多的糧食,這樣無論豐年荒年,百姓都不至於餓死。”


    葉柳生的話,其實雲世坤並沒怎麽注意聽,他這會子注意力都在一旁的陳昇榮身上,見自己都這樣說了,他竟然還能坐得住,不由得心下有些不知所措。


    半晌,見皇上沒有迴應,葉柳生抬眸看向座上的雲世坤,有些試探地喚了一聲,“皇上?”


    雲世坤這才反應過來,從沉思中迴到現實,恍惚笑了一下,朝人說道:“說得很是,不過……”


    話鋒一轉,目光不經意似的掃過陳昇榮,話卻是依舊朝著葉柳生說的,“你們身在民間,自然不能知曉朝堂上的事情,這些天來,朝中有不少官員上折子,紛紛要朕叫停城北莊子的研究。農業重要不錯,但昊國原有的種植糧食本已足夠應付荒年,且我大昊國自有上天庇佑,豈能常逢荒年的?”


    說著,雲世坤一邊側過臉觀察著陳昇榮的神情,一邊繼續說道:“研究是該研究的,隻是倒也不必這麽多人,何況有才學之士一個一個的都跑去搞這些偏門冷類的東西,扔下了滿天下的政務民生不管,依朕看啊,也的的確確是辜負了十年寒窗讀的聖賢書。”


    末了這麽一句話出來,徹徹底底的是如同刀子一般不偏不斜地正紮在了陳昇榮心上,叫他再也忍不住不發聲,“何以辜負聖賢書?皇上未免過於言重了些。”


    這句話還好些,陳昇榮說著說著就站了起來,竟是直勾勾地注視著雲世坤,繼續說道:“更何況方才您所言,認為研究作物是不務正業,那麽請問皇上,何為正業?難不成就隻有在朝廷裏做官,為官一任才叫正業嗎,若如此算,那天下務正業的能有多少人,難道叫人人都考科舉入仕途嗎?”


    “長此以往,人人都鑽營官道,難道就不會無人經商,無人勞作嗎?”


    一個一個的反問句拋出去,顯見的雲世坤麵色乍青乍白起來,葉柳生一個勁兒地給他使眼色,都沒能攔得住他繼續說。


    “皇上自小就學聖賢書,又是一國之君,才學思想自是要比我們這些平民高得多,怎麽如今反倒也像那些迂腐之輩一般,生出這諸多偏見來。”


    “迂腐”一詞一出,雲世坤幾乎是在一瞬間勃然變色,隨手抄起麵前的幾本奏折就朝人擲了過去,“放肆!”


    葉柳生此時是再也坐不住了,站起身來便上前慌忙去拉陳昇榮,又低著頭朝雲世坤道:“皇上恕罪,他一介百姓,哪裏懂得社稷民生之事,胡言亂道,胡言亂道罷了。”


    陳昇榮卻不領情,他這個人從來便是如此,感情用事也不是一次兩次了,這會子他正在氣頭上,滿腔的熱血沸騰,哪裏還有一絲理智,隻同這上位者繼續抗辯,“草民並非胡言,您所說的科舉正途,草民也不是沒有參加過,去年才中的舉,隻是不願入仕罷了。原本是厭惡官場沉浮,如今看來,這朝中眾臣,竟然盡是些不察民情,偏激迂腐之輩,這仕途便是不入得好!”


    他性子從來如此,何況先前就一直在隱忍,忍到了如今才發作起來,更是一發不可收拾了。


    “好,好……”


    雲世坤被氣得厲害,一時間有些說不出話來,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指著堂前的陳昇榮,氣得身子有些微微發抖,“照你這麽說,我昊國朝堂成了什麽地方了?!迂腐偏激之輩,你方才說的那些話,是不是要將朕也歸入這些人裏?”


    “一介書生,連一官半職也無,竟敢在禦書房大放厥詞,真真是不知好歹,不知好歹!”


    雲世坤怒斥完了,也不管陳昇榮如何,一揚手便將外頭守著的侍衛喚了進來,整個人十分激動,聲音也高了不少,“來人,把他給朕拖下去,杖責三十!”


    一聲令下,兩邊侍衛應是,上前迅速架起陳昇榮,拖著人就往殿外走。


    直到了這時,陳昇榮也是半點服軟的樣子也沒有,臉上的表情反而更加強硬了起來,還頗有幾分英勇就義的正義感。


    皇上的令下得突然,葉柳生都沒有反應過來,張著口不知道說什麽,身後人就已經被幾個侍衛拖了出去。


    他心中暗道一聲不好,卻也知道陳昇榮今日也是隱忍了許久到了如今才忍不住的,那日莊子上的事,他雖不在現場,可也聽別人說了,那陳昇榮怎麽也算得上是不畏強權,滿腔正義之輩,於這種人,葉柳生從來都是持欣賞目光的。


    隻是這般地步,實在是對誰也不好,指不定還要牽連到葉桑與姬長夜他們。


    思及如此,葉柳生也顧不得什麽體麵尊嚴,朝著雲世坤深揖了一禮,語重心長,“皇上恕罪,他素來性子直些,今日也是無心冒犯,又……”


    話還沒說完,便被雲世坤冷冷打斷,“你若再替他求情,朕便連你一起打!”


    這話一出,本以為他會就此緘口,誰能想到葉柳生不僅一絲懼怕也無,反而更上前了些,語氣十分堅定,“皇上乃賢德君主,況他也不過是一介平民,眼界有限才出此狂言,還請皇上饒了他!”


    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更何況他是一國之君,方才在氣頭上話已經說出去了,這會子瞧著葉柳生不肯低頭,對自己一點畏懼也無的樣子,更是火大,霎時便又扔了幾本奏折過去,“來人!拖出去,重責三十!”


    幾本奏折在空中展開,嘩啦啦落了葉柳生一身,有幾頁紙因為慣性已經撕裂開來,殘破的紙頁十分紮眼。


    “皇上……”


    葉柳生話還沒出口,就感受到一股力量將自己架起,使了蠻力也掙脫不開,直直被拖出了禦書房外。


    “啊!”


    耳邊傳來陳昇榮被打的慘叫聲,伴隨著一人高的板子落在皮肉上沉悶的聲音,葉柳生這時心中才生出些害怕來。


    還沒反應過來,就已經被兩個侍衛拉著強按在了長條凳上,緊接著寬重的板子就已經落在了身上。


    疼痛在一瞬間席卷了他,耳邊還不時能聽見板子落下時劃破空氣的刺耳聲音。


    板子此起彼伏的落下,二人的叫喊聲也同樣是此起彼伏的,整個禦書房外的空地上都迴蕩著這些聲音。


    禦書房內,雲世坤冷靜下來之後,卻忽然有些後悔自己方才將葉柳生也打了的決定。


    這葉柳生原是北衡將軍獨女的丈夫,本不過是為了給陳昇榮一個教訓,也全作殺雞儆猴之意,打給將軍府看的,可如今打了葉柳生,隻怕是不好收場。


    想到這一層,雲世坤不免有些頭疼起來,思索著該如何是好的同時,聽著外頭不時傳來的幾聲尖銳叫喊,心裏也是跟著一揪一揪的,很是煩躁。


    宮中的廷杖又寬又重,並不是尋常的木板,這三十大板打下來,凳子上的兩個人身後是一片血肉模糊,動也不能動一下。


    待太監驗完刑後,進了禦書房內稟了雲世坤,才依例將人抬到了三門之外,又派了小太監去各人府上通傳,叫來宮內領人迴去。


    這邊將軍府和北衡將軍府得了消息,乘著馬車快馬加鞭入了宮,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到了三門外。


    前麵停著的是北衡將軍府的馬車,裏頭坐著的是馮瑤,她一下馬車遠遠的就看見趴在刑凳上的葉柳生。


    快步上前,到了跟前看見人血肉模糊,衣服上盡是血,一瞬間腹內隻覺有一股氣亂竄似的紮得她生疼。


    強忍著腹部的疼痛,馮瑤一肚子火兒,看著葉柳生的眼中卻盡是心疼,轉過身就朝幾個小廝招了招手。


    小廝並兩個丫頭忙上前將葉柳生攙著扶了起來,小心翼翼地往馬車那邊挪動。


    正在這時,葉桑同姬長夜也下了馬車,邁著極快的步子走了過來。


    看見馮瑤麵色蒼白,眼角餘光瞥見趴在刑凳上的陳昇榮,葉桑一下子有些愣怔,身後的姬長夜則是依舊冷靜地派人去扶他起來。


    “這皇上是怎麽了,好端端的兩個人一起打了,你我二府尚還在朝中呢,他竟如此不留情麵,莫非是想寒了老臣的心不成!”


    馮瑤越說越氣不打一處來,聲音極高的喊著,絲毫也不怕被有心之人聽了去,隻顧著斥罵雲世坤的行為。


    隱約瞧著馮瑤胸膛起伏幅度很大,葉桑本就是學醫的,怕她氣出病來,或是動了胎氣也難辦,忙上前撫了撫她的背,“再如何也先別生氣,你這還懷著孩子呢,動了胎氣可怎麽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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