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落,氣氛驟然尷尬。


    見對方無視他的迴答,隻是目不做聲地看著茶杯,葉項伯攥緊了手,故作輕鬆地看向李大人:“李大人,不知來找青兒,是為……何事?”


    他話裏帶著幾分探究。


    李大人是戶部尚書,千裏迢迢來容城,必然是有要事。


    如今,容容那一條路已然不能再走,若是能探到些什麽,或許,他還能夠另辟途徑。


    哪知,李大人卻是一笑,故作深沉地淡道:“自然是攸關天下百姓之大事。”


    聞言,深知對方不會多談,葉項伯閉上了嘴。


    卻不想,李大人話鋒又是一轉:“雲城距離容城相距不過數百裏,葉家和許家想必多有來往,不知葉老爺,對許家有何了解?”


    他們來前,就有探查過一番,而如今,這一問也算是試探。


    葉項伯麵露尷尬。


    了解?他對許家能有如何了解?當年許氏離家,便和雲城的一切斷了所有的關係,更何況,早些年,許家的名聲不大好,這幾年陸陸續續也聽得許家使詐,騙了不少人,追債無數。


    但就是在這一年,許家翻身,有所成就。


    他對許家的了解不過於此,哪裏能說得上深談?


    但見他們對許家的重視,他還不至於說不上半分,眼裏掠過一絲幽光,道:“許家畢竟是內人的娘家,草民也不好妄加評論,李大人,可等青兒迴來後,細問便可。”


    他的話滴水不漏,李大人將他的神情看在眼裏,笑了笑,便不再說話。


    氣氛一時間凝結。


    也不知過了多久,許碧青依舊未迴,葉項伯擰起了眉。


    就在這時,一個下人快步走來,稟報道:“老爺,許小姐在下寶光寺的路上,和周家小姐起了衝突!”


    語落,眾人皆驚。


    就連一側,正炯炯有神盯著鞋麵看的葉桑亦是一愣,猛然抬起眸。


    能和許碧青在寶光寺起衝突的周家小姐,除了周兮月,還能有誰?


    ……


    寶光寺。


    寒風瑟瑟,周圍景致蕭條。


    陪著李氏在附近走繞了幾圈,周兮月便令翠竹扶她迴去,而自己則是前往清禪大師的禪房聽禪。


    清禪大師為人喜靜,如今能得其眼緣的,也就周兮月一個。


    這一連幾日,原本心浮氣躁的周兮月顯得更加沉靜了幾分。


    院門口的小道僧見她來,放下了手中的掃把,行了行禮,低聲道:“今日有人來訪,請周施主稍等片刻。”


    周兮月笑,迴了禮:“無事,我在這一旁坐著便好。”


    說著,她走至院口的那顆楊樹下,坐在了石椅上。


    見狀,小道僧又行了行禮,拿起掃把繼續清理著地麵的塵埃。


    但還未坐多久,周兮月便聽到禪房內,一聲尖銳刻薄的嘶叫:“你這老道人,我家小姐看重你,是給你麵子!你何至於如此無禮!千金買你一句話,算是給你麵子了!你還真當自己是得道高僧麽!”


    根本不怕被旁人聽去這話,那女人的聲音又尖又高,仿佛要突破天際。


    院內,周兮月擰眉,一側的小道僧更是一怒,驟然放下了手裏的掃把,剛要前去,便被周兮月拉住。


    “大師若是需要你,便會叫你。”周兮月輕笑道。


    倒是一點也不擔心禪房裏的大師。


    聞言,小道僧原本緊繃了眉宇一鬆,抿唇笑:“是為僧失禮了。”


    能有人敢這麽說話,隻怕是大師故意的。


    想著,小道僧拋下雜念,繼續掃地。


    院子裏,靜謐無聲,唯有枯葉落地的窸窣聲。


    而禪房內,玲瓏氣勢洶洶地瞪著眼前的老僧人,雙手叉著腰,氣得麵色漲紅:“簡直就是妖言惑眾!你睜開眼睛看看清楚,在你眼前的是誰!什麽天降煞星!孤獨終老!不會算卦,就別亂算!小心我們揭發了你,讓你什麽都不是!”


    什麽天降煞星,百年難得一遇!


    她們在雲城的時候,就有人上門說過小姐是福星!更何況,如今的許家蒸蒸日上,難道不是因為小姐麽!


    這老不死的,在說什麽胡話!


    越說她越氣,而她身後,許碧青並沒有阻攔,臉色也微微難看。


    等玲瓏吼完,她才猛然抬眸,麵無表情地看向麵前的老人,冷笑:“大師,說我是煞星,可有證據?出家人不打誑語,這般無憑無據地見人就說是煞星,大師也不怕逆了自己的禪道!”


    她知道寶光寺有清禪大師,所以來容城的目的,除了葉家,便是為了這個。


    雲城她的名聲太過於局限,並沒有遠揚,也是因為當年定下結論的並非什麽高人,而清禪大師昔日是國師,從他口中說出來的話,必然能讓人信服。


    今日前來寶光寺,求得對方一見,她本想著要費上一番功夫,哪知她剛來,便有人請她來。本以為好事,卻不想,一看到她,對方便吐出了“煞星”二字。


    嗬嗬,煞星?


    她的目標雖不是造福百姓,但她所做的,想要做的一切,無一不對蒼生有益處,難道她發現紅薯,是假的嗎?


    她心有鴻鵠,哪裏容得別人說她是煞星!還說她將孤獨終生,命運坎坷。


    簡直就是一天下的笑話!


    她甚至能想到若是這番話傳出去,她之前所有的鋪墊和打下的基礎隻會功虧一簣!


    她又什麽可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越想,心頭越惱。


    她狠狠地攥緊了手,看向老僧人的眼裏,嵌滿了戾氣和殺氣。


    “阿彌陀佛,施主眸裏帶煞,又如何不煞?”清禪大師白眉須發,老眼蒼蒼,滿是精睿:“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若是施主迷途知返,自是可扭轉命運。”


    “大師說笑了,命運隻掌握在有準備的人手裏。若人人能如您一般大慈大悲,這番惡世,好人該如何自處?大師,我來這兒,並非是來聽你傳播禪學,又或是來吃齋念佛的。我要的不過是你一句話。


    寶光寺這些年也需維修,一句話便能夠得到比你們一年下來修禪得到更多的銀兩,何樂而不為?更何況,大師為何不想想,若寶光寺能用那些銀兩來扶持貧民,那豈不是功德一件?”許碧青一字一頓,之前被激起的怒火已然被她收迴。


    “都說見大師一麵難,既然您願見我,便是我們之間的機緣。二者皆宜的事情,大師為何要視而不見?”她說的篤定,倒是頗有一番利誘的意味。


    要知道,雲家這一年積攢下來的財富,百分之八十,都掌握在她的手裏。


    這錢不少,她出得起,她就不信對方不動心!


    她是談判高手,最清楚對方想要的是什麽。


    可惜,並不是所有人都利欲熏心。


    見她聽不得他的話,清禪大師也不強求,摸著手裏的禪珠念念有詞,直至一炷香過後,才道:“若如此,為僧倒有一句箴言,可贈予施主。”


    以為對方是做了妥協,許碧青原本緊繃瞬間放鬆,驟然劃開一絲笑:“大師,說便是。”


    說完,她起身。


    這時,大師才叫來了屋外的小僧,令其準備了紙筆送來。


    在紙上了了寫下了幾語,待墨汁幹澀,他才緩緩地合上,將其遞給了許碧青。


    “希望施主將為僧的話秉記在心。”


    聞言,許碧青笑,從容地將那張紙收進了懷裏:“大師妙語禪機,碧青自然牢記在心。”


    說完,不再多言,福了福身,便帶著玲瓏離開,出了禪房。


    見狀,小道僧愣了愣,隨即轉而看向自己的師傅,困惑道:“師傅,既然她們對您不敬,又何必……”


    “有人送錢修葺本寺,何樂而不為?至於為師留下的那句箴言……自是不打誑語。”大師打斷他,神情隱晦。


    小道僧不敢多揣測,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隨即想到在院子裏等候的周兮月,連忙道:“周施主已經在樹下等候已久,師傅……”


    “讓她先迴去吧,為師有些倦了。”大師揮了揮手,隨即他似是想到了什麽,又道:“令她明日來尋我,說我有事與她說。”


    聞言,小道僧倒是有些不明白,大師為何總有那麽多話能同周施主說,心裏雖羨慕,但到底沒有多問,點了點頭,退了下去。


    得知大師要休憩,等了許久的周兮月也不惱,和小道僧行了行禮,便翩然而去。


    一路上,倒是遇到了許碧青和她的侍女。


    寶光寺的後院之大,小道錯綜複雜,周兮月走的是捷徑,倒是比她們快了幾分,等走至岔口,剛好見著她們順著另一條路走來。


    ……


    一離開禪房,出了院子,等到了無人之地,許碧青才啟開懷裏的那張紙。


    等看清裏麵的那幾句話,許碧青眸光一亮,幾絲精光從眸裏流光易轉。


    玲瓏不識字,見自家小姐麵露笑容,好奇地問道:“小姐,這上麵寫的是……”


    聞言,許碧青臉上的笑容驟然淺了幾分。


    她緩緩地將那張紙小心翼翼地合上,再一次放進懷裏:“不該問的事情,不要問。”


    聽出小姐話裏的冷意,玲瓏哆嗦了一下,立馬低下頭,收迴自己的目光,低聲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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