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嫿繼續起身,趙皇後看出方若嫿的堅持,隻好讓宮女上來替方若嫿穿戴。


    此時,方若嫿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渴望見到他。在方若嫿得知這樣一個消息的時候,如果不是和他分享,那有多掃興——簡直像聽相聲漏過最後一個包袱。甚至連到他寢殿那麽短短的一段路,都讓方若嫿焦急。


    閔博延睡得很淺,方若嫿在他床邊坐下來,他感應似的睜開眼睛。


    方若嫿雙手捧住他的一隻手,貼著自己的麵頰,微笑看他。


    他也含笑看方若嫿。


    方若嫿他們都不說話,時間就在靜謐中悄悄流轉。期間,大概有人進來過,探頭望了一望,立刻就退出。


    過去幾個月發生的種種,仿佛就在這凝視當中,煙消雲散。


    這是個很乖的寶寶,傳說中懷孕早期的惡心、嘔吐、乏力,在方若嫿身上統統都沒有。寶寶讓方若嫿,不,是方若嫿他們,感受到的除了快樂,還是快樂。


    閔博延這時候已經有了兩兒一女,都是趙皇後所生,但他對方若嫿腹中的寶寶,還是感覺興奮不已。


    有時候方若嫿他們議論。


    “給我再生一個兒子。”他說。


    “才不,”方若嫿說,“女兒。”


    他笑,“連這都要和方若嫿作對。一定是兒子、兒子。”


    “女兒、女兒!”方若嫿說,“我喜歡女兒。”


    “好好好……女兒。”他順從。


    如今他處處都縱容方若嫿,比以前變本加厲。他時常問,你想要什麽,或者指著這個那個說,很適合你。總覺得,他像在補償什麽。


    其實方若嫿也一樣,夜夜都枕著他的臂膀入眠,某天他不在,便覺得空落落,輾轉難寧。有時候半夜裏驚醒,手總要摸一摸,確定他在方若嫿身邊,才能安心地睡去。方若嫿仍和他鬥嘴,但其實不再違拗他的意思。方若嫿也在補償,過去的幾個月裏,方若嫿他們之間的那道裂痕。


    初春來臨,方若嫿已能感覺到寶寶在腹中遊動,像一條頑皮的魚兒,從這裏到那裏,時不時輕輕觸碰。皆因這個適時而來的孩子,方若嫿他們的和好顯得那麽自然而然。和好之後,方若嫿他們很有默契地避而不談武陽宮變當日發生的種種,就如同小心翼翼地避開一個雷區。


    方若嫿他們現在相處快樂,看上去也許比以前更和美,但方若嫿知道,其實方若嫿心裏仍藏著一道未曾完全愈合的裂紋,隻是方若嫿精心地將它掩起來。恐怕,閔博延心裏也是同樣。


    那啥也許隨時會炸,但是沒人踩的話,也許到世界末日也不會炸。


    因為方若嫿的懷孕,冊封的事也提上日程來。不過閔博延的意思,還是等方若嫿生下了孩子之後,再行冊封不遲。方若嫿知道,他是怕典儀繁雜,會讓方若嫿吃力。


    “至尊,有沒有想過給十三娘什麽封號?”趙皇後當著方若嫿的麵問閔博延。


    這麽,本朝目前沒有嬪妃的規製,要封大約也隻有貴人了。


    方貴人。


    聽著還真是別扭。


    閔博延大概也覺著不好聽,有天看他在紙上隨手寫什麽,湊過去看。第一列寫:“貴、淑、德”,第二列寫:“順儀、順容、順華、修儀、妙珍、修華”,還沒寫完。


    這個方若嫿熟,順口念:“充儀、充容、充華。”


    閔博延衝方若嫿笑一下,揮筆寫下來。


    “你喜歡哪個?”


    方若嫿想了想,指一下“淑”字。


    閔博延斜過眼睛看方若嫿,一副另有所指的笑模樣。


    方若嫿忽然想起從前說過:“從來就沒有賢良淑德”的話,頓時飛紅了臉。當下挺著肚子,張牙舞爪地衝過去。閔博延當然不敢正麵相纓,閃身摟住方若嫿。


    他的氣息噴在方若嫿的發絲間,濕潤而溫暖。


    窗外皆是深深淺淺的綠,梢頭綻開紅的白的粉的紫的黃的花,如一支沾了水彩的筆隨性地揮過,點點滴滴。風過處,枝葉晃動,黑黃的鳥兒羽毛一閃而過,婉轉的啼鳴悠悠飄來。


    春已濃。


    “若嫿,”閔博延低聲說,“我們以後一直像這樣,好好地在一起。”


    心悠悠地蕩一下。過了這麽久,方若嫿他們誰也不提。是情怯,也是不願由自己掀起來。那創口,經不得掀,一掀便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其實,他誤會方若嫿,方若嫿也誤會他,彼此都將對方看得太重,反倒經不起敲打。


    方若嫿閉上眼睛,說:“好。”無比地確定。


    這一刻方若嫿他們達成共識,誰也不會再提起那件事,過往已真的過去了。方若嫿他們會共同守護創口,直至它徹底愈合。


    若按閔博延的意思,本想索性將安仁殿指給方若嫿住,因為離他住的甘露殿最近。可方若嫿才不想坐這個火爐。如今方若嫿能和趙皇後相安無事,一派和樂,皆因方若嫿他們都遵守一個默契:方若嫿擁有閔博延,她擁有皇後的尊榮地位。好端端的,讓趙皇後心裏起個疙瘩,又有什麽意思?於是方若嫿自己選了榆樂宮西麵的淑景殿。閔博延仔細想想自然明白方若嫿的用意,便由得方若嫿。


    淑景殿臨鹹池,方若嫿身子日重,也沒法子到處溜達,便每日在池邊走走,累了,便有黃門安臥榻和墊褥,讓方若嫿歇息,諸般妥貼。


    其實,來來迴迴每天看同一個池子,也沒什麽趣味,不外喂喂池中的魚兒,天長日久,倒是方若嫿一往池邊坐,便有一大群魚兒湧出來,張著嘴等吃的。


    隨侍宮女不失時機地拍馬屁:“十三娘真是天生麗質,連魚兒也著迷。”


    嗯嗯,也不知為什麽方若嫿沒在曆史上留下個“招魚”的名號。


    有天方若嫿想起靜宜和辛蓮,也不知她們如今怎樣了,便趁趙皇後來的時候,跟她提起想見她們。趙皇後自是滿口應承,當日便明日去接,誰知去的人迴來說,她們早已經搬走了,問了左鄰右舍,誰也不知她們搬去何處。


    心裏驀地一沉。


    其實去接她們,除了敘舊,還有件心底裏藏了許久的事。因方若嫿想來想去,除了方若嫿自己,還知道那同心結底細的,隻有辛蓮而已。每每往那裏一想,又連忙告訴自己不會的,辛蓮待方若嫿如母,不會的。可又總想跟辛蓮問個究竟。看樣子,是沒這個機會了。忍不住想,她們不告而別,是不是正應了方若嫿心中所想?轉念間,又覺得這樣未嚐不是好事,就算確認了又有何益?徒增彼此的尷尬而已。


    四月,閔博延前往安府。這迴是微服,隻帶了幾個侍衛。方若嫿倒是想出去散散心,可如今頂了半個西瓜,閔博延又是那麽一副拿方若嫿當豆腐刻出來的人,多走兩步就要散架似的,索性也不碰那個釘子,連提也不提。


    幸好閔博延很快就迴來,見了麵差點認不出來,竟黑了那麽多。


    “天!”方若嫿說,“你上工地搬木頭去了不成?”


    他笑,“方若嫿若搬了木頭,何止黑這麽一點?”


    方若嫿他們的默契,私下裏說話仍是你啊方若嫿啊的,自在。


    “工地上怎麽樣?”方若嫿問。其實方若嫿是想著,怎麽把話題兜過去,讓他注意一下民工的生活和勞動強度問題,免得後世那麽多人罵。


    “對,你這一問我倒想起來,有幾件事你替我記下來。”


    方若嫿走到書案邊研磨,提了筆等他說。方若嫿他們單獨相處的時候,他常會這樣突然想起朝務來,方若嫿便臨時充當秘書,替他記下來,免得過後忘記。


    “第一件事,朕自去年十月下詔,已除婦人、奴、婢及部曲之課,但至今仍有州縣未曾依行,奴婢部曲一例受田。”


    方若嫿以為他想起的事必定和安府工程有關,誰知卻是這件事。


    “免了婦人奴婢部曲的課田?”方若嫿頓住筆,脫口問。


    閔博延大概有點奇怪方若嫿為什麽會感興趣,側過臉來看了方若嫿一眼,“是。”


    “怪不得。”方若嫿說。


    “怎麽?”


    “前幾天聽見劉刺史夫人跟皇後那兒嘀咕,如今田少了,要養的還是那麽一大家子人,如何養得起?什麽什麽的,說得那個可憐勁,聽著好似快揭不開鍋。方若嫿當時聽了還納悶,怎麽田就會少了,聽你這麽一說才明白。”


    閔博延麵無表情地聽完,淡淡地“哼”了聲,道:“讓他們嘀咕去吧。”


    他的輕描淡寫,總讓方若嫿迴想起最初,方若嫿遇見的那個飛揚奪目的年輕人,那種不由分說的語氣,仿佛他一旦說出口,事情必定能夠做到,一切都不過水到渠成。


    其實閔博延這麽做的原委,方若嫿倒也知道一點兒,因為事情打從閔星淵那個時候就在那裏了。天平盛世有太平盛世的煩惱,戶口日增,若還是按原本均田製定下的數目,又哪來那麽多的田?


    尤其是榆樂一帶,均是貴族功臣的田地,哪還有百姓下腳的縫?很多人分到田不足份額的一半。當初閔星淵其實也打過主意,想讓貴族功臣們退還一些田地,勻給百姓。可那些貴族功臣又豈是好相與的?頓時一蹦三尺,紛紛到閔星淵麵前方述:自家這點功勞得之不易,這要是說拿就拿迴去,將來誰還爭著出來為國效忠?於是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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