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方若嫿不禁拍下手,“我那裏有幾隻極漂亮的風箏,今日天氣又好,不如咱們去北苑放風箏吧!”


    一時收到好幾束或讚許或感激的目光。


    放起風箏來,穀蕊公主仿佛突然換了一個人。她仰著臉,雙手提了風箏線,陽光映著她的雙眸,如寶石般熠熠生輝,整個人都仿佛映出了炫目的光芒。


    方若嫿一時看呆。


    其實她是個美女,但她有太多的煩惱。丈夫心裏有別的人,她自矜身份,隻怕也沒有什麽人可以傾訴。如今丈夫和從小最親密的兄長又站到對立麵上,她選擇了和丈夫在一起,可是心裏卻又有那麽愧疚。頃刻間,方若嫿看她看得這樣明白,幾已能體會她心裏的苦痛。


    這些攪不清理不明的事情裏,誰是輕鬆的?


    閔博延一直負手站在那裏,含笑看著小妹玩,聽她朗朗的笑聲。方若嫿本想走過去,和他站在一起,轉念間,沒有動。


    穀蕊公主玩到出汗,宮女絞了手巾來讓她擦臉。閔博延慢慢地踱過去,替她理一理稍微有些淩亂的頭發。穀蕊公主望著他,帶著嬌美的笑容。


    方若嫿聽見閔博延緩緩開口:“阿五,我知道難為你。但是……”


    穀蕊公主一定料到他要說什麽,一絲絲地斂起笑容,就恍若秋日風中慢慢凋去的花朵。


    “你迴去勸勸嘉平,讓他不要再……像現在這樣。就算是我求你,阿五,你知道二哥的脾氣,這些話換作別人我絕不會說。可你終歸是我的妹妹啊!有些話,再難出口我也不得不出口。你勸勸嘉平,讓他退一步吧,好不好?”


    穀蕊公主呆呆地望著他,淚水在眼眶裏滾來滾去,良久,終於點一下頭,淚水也隨之滾落。


    “但是我怕嘉平他……”


    “我知道。”閔博延淡淡地說。默然片刻,一聲長歎,“那也不能怪你。”


    穀蕊公主低下頭,然而很快又抬頭,“如果嘉平不肯,將來二哥……會……會怎樣對嘉平?”


    “我不知道,我還沒想過。”閔博延麵無表情地迴答,“也許你該先問問倪嘉平,他會怎樣對我?”


    武陽三年餘下的日子,是那般平靜。平靜到讓人覺得恐懼。


    山雨欲來。


    閔星淵的病一日日地沉下去了,前後不過短短一年多的時間,他似乎已經因為變本加厲的享樂,迅速淘空了他那個本就已經衰敗的殼子。如今他是真正隻剩下一個虛飄飄的架子了。


    後宮傳出一句很著名的話,據說閔星淵在病榻上歎息:“如果皇後還在,我的身子就不會這麽快壞掉。”


    這種時候,他終於還是念起佟佳皇後的好來。


    也許,他根本也未曾忘記過佟佳皇後,他的尋歡作樂,是補償過去的缺失,也是補償佟佳皇後離去後的空虛。


    四十多年的夫妻,如肌膚如血脈,一旦割離,要用什麽才能填補?恐怕什麽也不能。


    武陽三年臘月,漢王閔嘉穎匆匆迴到榆樂,見了父親,大約他也已覺察不對頭,一過完年,便即匆匆離去。


    方若嫿猜想如果可能,閔博延一定會留他在榆樂,可惜,在此最後關頭,他也不能做出任何冒險的舉動來。


    但對手很可能要鋌而走險。盡管方若嫿看不清究竟有什麽具體的跡象,但卻有這樣一種強烈的預感。因為對手反正已經輸了,不如孤注一擲。這是很容易想到的道理。


    閔博延現在的狀況,是穿鞋的怕光腳的。


    但是現在已經沒有退路,無論如何他也必須踏過去。


    武陽四年元月,閔星淵終於放手,將所有朝政都交給皇太子閔博延。他本人則前往武陽宮休養。


    這麽一來,閔銳達又迴到朝中,對閔博延來說,這總算是件好事。


    大概,幾乎所有在閔星淵起駕前見過他的人,此時心裏都猜測,他還能不能從武陽宮歸來?


    最有發言權的當然是太醫,但這個當口,誰敢多說一句話?太醫們諱莫如深的態度反而更加重了猜疑。


    猜疑、猜疑,此時最多的就是猜疑。


    連辛蓮她們進宮時,都在背人處悄悄問方若嫿:“至尊是不是不行了?外頭都在傳呢。”


    方若嫿無法迴答。


    方代玉當然隨聖駕去了武陽宮,這當口她必須照顧那個垂暮的老人,直到最終時刻。而方若嫿,也就沒有了最直接可靠的消息。其實,自從那次閔博延告誡過方若嫿,方若嫿總共也沒有去她那裏幾次了。


    閔博延和以前一樣,每隔十天,會往武陽宮問安一次。從他的言談中,方若嫿知道,閔星淵的病情並無任何起色,反倒有越來越重的傾向。


    閔博延照例是每次都要召見禦醫,親問閔星淵的病情,過目藥方的。他自己未嚐不懂醫理,方若嫿想他其實很清楚閔星淵還能支持多久。


    因此,近來方若嫿覺察到,驛丞往來榆樂和武陽宮之間的頻率增加了。


    以前,驛丞每天會來一次,向閔博延稟告武陽宮的諸般事宜,而如今,這頻率已是一日數報。這還不算,閔博延安插在武陽宮的私人,遞過來的消息。


    那麽最後的時刻,大約是很近了。


    可是朝中卻安靜得出奇,這大概是因為大家都在做最後的準備吧。這最後的一幕一定也是最驚心動魄的。


    從閔博延那裏看不出任何端倪,套問也沒有結果,他是鐵了心不讓方若嫿攪和進去的。


    然而,其實方若嫿此刻是最清楚事情進展的人。就算方若嫿會忘記史書上別的事情,這一段方若嫿卻記得很清楚,因為這一段實在太富有戲劇性。


    所有稍微了解一點風越史的人都會知道,閔博延在最後時刻,弑父篡位,而逼得他這樣做的原因,是閔星淵最寵愛的宣華夫人在閔星淵麵前哭訴,皇太子對她無禮,終於讓閔星淵看清這個兒子的本來麵目,一怒之下準備廢掉他。


    然而,奇怪的是,如今後宮並不存在一位宣華夫人。


    但方若嫿記得很清楚,宣華夫人姓方。


    方若嫿也同樣很清楚,閔星淵最寵愛的是誰。


    其實方若嫿腦子裏不是第一次閃過這件事,但方若嫿實在不願意想下去。


    在史書上,除了未來的趙皇後,宣華夫人是閔博延身邊最著名的女人,她是舊方的公主,她聰明美麗,懂得詩文,閔博延為她神魂顛倒……方若嫿不願想下去。


    方若嫿不想,不代表方若嫿不介意,方若嫿介意得要命。多少次方若嫿都在偷偷地觀察,可是方若嫿一點端倪都看不出,閔博延對她沒有丁點兒逾分的表現。


    不過,史書上本來也是這樣說的,閔博延是到最後時刻才露出本來麵目的……如果真是這樣,叫方若嫿情何以堪?即使思緒稍稍接觸,也會心如刀割。


    曾經阿q加鴕鳥,覺得那些事也許還遙遠,誰知晃晃就到眼前。


    從最初,方若嫿就不該愛上他,愛上也不該愛得這樣深,到如今,後悔也已來不及。


    離那個日子越近,心裏越是緊張,夢裏也會突然驚醒過來。


    在暗夜裏睜著眼睛,依舊是那大到空蕩蕩的房間,依舊是隨風微動的垂帷,身邊的人唿吸勻稱。伸出手去又不敢觸碰,仿佛那隻是一個肥皂泡,觸一下就會消失得無影無蹤。


    害怕到想要逃跑,然後又告訴自己,不能跑,不能這樣沒出息,跑也得等到結果再跑。


    有天夜裏,在噩夢裏驚叫,醒來被閔博延抱在懷裏。


    “若嫿,我在這裏,不要怕。”


    那樣熟悉的,低沉有力的聲音。


    忽然軟弱到無法支持,緊緊勾住他的脖子,“博延,答應我,不可以離開我。”


    “好。”


    “也不許對第三……第四個女人動心。”


    閔博延扳正方若嫿的臉,一字字說:“我早已答應過你。難道你忘記了?還是你不信?若嫿,我要說多少遍?你一定要信我。”


    “好。我信你。”方若嫿說。靠到他懷裏,安心許多。


    武陽四年,六月。閔星淵大赦天下。隨即召皇太子前往武陽宮。


    閔博延一反常態,要方若嫿與他同行。


    “若嫿,你要在我身邊。”他說得十分簡單。


    但他話中的份量,方若嫿聽得出來。


    這樣也好,方若嫿可以直接麵對最後的一幕,無論那是讓方若嫿傷心的事終於發生,還是如方若嫿期待的僥幸,那是又一場令人迷惑的曆史。


    方若嫿沒有正式的封號,所以閔博延將方若嫿算作隨侍的宮女領班,這麽一來,方若嫿反倒可以時時跟在他身邊。反正,這職業也可算是方若嫿的老本行。


    見到閔星淵,幾乎嚇一大跳,形容枯槁,根本已失掉人形。攤躺在床上,翻個身都要小黃門在旁推。腦子倒還算清爽,但沒有力氣多說話,閔博延進去問安,說不到幾句便告退出來。


    在大寶殿門口遇到倪嘉平,年輕的兵部尚書氣宇軒昂,一如方若嫿記憶中那樣英俊奪目。他與閔博延並無話可說,隻是互相致意,便擦身而過。


    看見他的下頜微微向上揚起,無意間帶出幾分傲慢。至少是個坦直的人,反正已經如此,倒不如攤在台麵上,也不必彼此虛與委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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