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若嫿要很努力地勸說自己委曲求全,才能完成一整套的禮儀。從此後,方若嫿正式成了閔成弘的女人,他的侍妾。


    “妹妹。”樺琳叫方若嫿一聲,語氣像被冰凍住。


    方若嫿看她一眼,終究還是避開她的目光。


    “姐姐。”這一聲叫得多麽別扭。


    當日,閔成弘到方若嫿房中來,滿麵春風,人都精神許多,隻有他是心滿意足的。當他病骨支離的時候,方若嫿對他充滿了憐愛,但如今,又生出隱約的幾許輕視。終究,他也算是個皇子來得。


    “若嫿,她——”他頓一頓,好讓方若嫿明白說的是誰,“如果為難你,你不要在意,也不要怕,一切都有我呢。”


    方若嫿說:“我在意個什麽?”心裏想,有你真的有用?


    他交代完這一句,目不轉睛地盯著方若嫿看,那般熱烈,仿佛方若嫿臉上開出了花一般。“若嫿,”他輕輕地喚方若嫿,聲音像微微的風拂過來,“我多麽開心!”


    這樣的柔情,方若嫿又被融化掉,終究賭不下氣去。和閔成弘在一起久了,被他同化,方若嫿也變得容易打動。


    方若嫿沏花茶給他,不用煎,隻用開水衝。單拿一個黑瓷茶盞,白的菊花,嬌黃的花蕊,點了兩瓣紅玫瑰。兌了些蜜糖水,味道也不錯。他最愛這個調調。


    又叫人撤了燈,隻留兩支蠟燭,用大紅的紗圍起來,滿室暖暖的光,甜得發膩。喏,若這是爭寵,方若嫿也可算有些小手段。


    閔成弘早已陶醉,攬若嫿入懷。


    方若嫿聽著他的心跳,十分平靜地考慮一個問題:是不是這樣,我就算是出嫁了?


    如果是,那麽我也算實現了辛蓮的願望。縱然這不是我的理想,但至少我關心的人裏有一個因此而滿足——如今的方若嫿十分懂得安慰自己。


    方若嫿在達王府的生活一言以蔽之,那就是個“悶”字。方若嫿的處境從未有過的約束,在方宮方若嫿還有蔡秀妮這個靠山,而現在,閔成弘說“一切有他”,但是當樺琳沒有開口之前,他隻能安置方若嫿在兩條街外,十天半個月來與方若嫿相會一次。


    不,方若嫿絕無埋怨樺琳的意思,方若嫿對她仍是愧疚的。更何況,她對方若嫿並不能算十分苛刻,至少,方若嫿他們還是維持了表麵的和平,盡管方若嫿再也看不見她曾經給予方若嫿的笑容。


    有一次方若嫿說:“姐姐,我從來沒有想過要爭什麽。我隻是……隻是有我的為難之處。”


    她神情淡淡地望著方若嫿,眼神裏並沒有懷疑。她隻是無動於衷地說:“我知道。你有你的為難之處,我也有我的為難之處,成弘也有……大家都有。”


    方若嫿啞口無言。


    她又說:“我說過,達王府也該有一個侍妾了。”


    方若嫿看見她眼裏流露出一絲悲哀,方若嫿相信自己的眼裏也有。她隻差沒有明白了說。身為達王妃,她又能如何呢?達王因為相思一個女人而病重,在這個時代,沒人會指責男人三心二意,隻會指責大婦嫉妒,達王府裏必須有侍妾,哪怕隻是如屏風一般的擺設。她愛她的丈夫,就必須讓她的丈夫順心如意,擁有別的女人。真諷刺。


    平時,方若嫿刻意地避開樺琳,她也極少主動找方若嫿,統共那麽大的達王府,方若嫿他們各據一隅,仿佛中間築了道無形的牆,因而相安無事。


    現在方若嫿已沒有了開店這樣的消遣,也不能隨便地上街去逛,甚至連從前那樣肆無忌憚的說笑也隻得收斂一二。方若嫿不想讓人覺得太過恃寵,挑釁樺琳的威嚴。樺琳對方若嫿已算寬宏,還肯讓辛蓮和靜宜進來陪方若嫿,做人要懂得知足,方若嫿不能得寸進尺。


    因為別無消遣,方若嫿的畫技倒是在幾個月內突飛猛進,精工細麗,能拿出來見人。


    方若嫿有時練得十分認真,一兩個時辰不肯放下筆,閔成弘見了不解:“若嫿,你又何必這樣辛苦?”


    方若嫿笑道:“因為我畫得不好,所以要多練。”


    “你已經畫得很有模樣,再說你畫得那麽好做什麽——”


    “我可以賣畫,”我起了頑心,和他開玩笑,“這樣我就不用擔心將來餓死……”


    “若嫿!”閔成弘端起臉來,上前兩步,扳住方若嫿的肩,“你怎麽會有這樣的念頭?你這一輩子,當然都有我照顧,你需要擔心什麽?”


    方若嫿想說,世事難料,從前的方若嫿也一定想不到自己會做一個侍妾。但是閔成弘神情嚴肅得有些嚇人,方若嫿隻得笑笑,不說話了。


    閔成弘不肯放開方若嫿,他索性抱住方若嫿,將方若嫿的臉按在他胸口。“若嫿,”他說,“我一定會照顧你一輩子,你要相信我。”


    方若嫿感覺心很柔軟。他的懷抱也許不那麽有力,但至少溫暖。方若嫿說:“好。”讓自己靠在他懷裏。


    過很久,方若嫿才忽然驚醒:“啊呀,筆!筆!”


    方若嫿手裏還拿著筆,墨汁沾在他的前襟,烏漆漆的一團。


    閔成弘瞪著方若嫿,“這件是我的娘子送我,你要賠我一件新的。”


    這件是方若嫿送他的衣裳。方若嫿笑起來,“好,我賠你。你先把這件脫下來。”


    “你要做什麽?”


    “別問,”方若嫿命令他,“快脫下來。”


    他很聽話,脫了外衫給方若嫿。


    方若嫿提筆沾了墨,在方才的墨跡上畫一片荷葉。


    閔成弘負著手,站在一旁含笑看著。彼此都不說話,屋裏靜悄悄的,筆尖在絲綢上輕柔地滑過。偶爾,窗外風吹得枝葉“沙拉”一聲響。心那麽靜謐,仿佛方若嫿此生唯一重要的事,便是畫這荷花,他此生唯一重要的事,便是看方若嫿畫這荷花。


    方若嫿想,先結婚後戀愛這迴事,也許真的有。以前方若嫿不大相信,但現在有點動搖。這迴事,就像件衣服,最初選的時候不完全得體,然而穿久了漸漸能夠習慣。


    方若嫿對閔成弘,仿佛真的培養出感情。


    或者,是方若嫿這樣期望。


    從前有人告訴過方若嫿,新的一段感情開始,就會衝淡舊的。


    方若嫿需要這段新的感情,就算當不了解藥,能當緩釋劑也是好的。


    那一晚談話結束,方若嫿和閔博延再未見過。如今方若嫿有了這樣一個正式的身份,以後大概也不那麽容易見到了。這倒是正和方若嫿意。如今沒人會在方若嫿麵前提他,方若嫿更不會主動提起他。但是,隻有方若嫿自己知道,他還在那裏。


    在方若嫿心裏。方若嫿甚至不需要刻意去想起,就知道他仍然在。


    白天還好些。白天人的理智總會強些,到了午夜夢迴,理智最薄弱的時候,記憶就會伴隨著各種滋味排山倒海而迴。


    方若嫿就像個癮君子,跟自己說不要再去迴想,但總是忍不住,而一旦開了頭,立時便會沉迷,而且貪婪,像守財奴躲在被子裏數金子一樣,一點一滴地迴憶……品味……每句話。每個神態。


    有時癮太大了,會自暴自棄地想,算了,何苦呢,放縱了自己吧。


    總歸還有那最後的一絲理智抵擋著。


    春天,辛蓮將方若嫿的舊衣裳整理出來曬,掉出一隻同心結。她是很懂得分寸的人,立時藏好了,晚間才悄悄地拿來給方若嫿。


    “別告訴別人。”方若嫿囑咐她。


    辛蓮點頭答應。


    這結子自到了方若嫿手裏,還從來沒有好好地看過。先是藏了,後來方若嫿自己偷偷地找過,沒有找見,還以為已經丟了。


    到底是還在。


    結子自是精致,倒也沒有再多什麽金玉的飾物,淺粉底的綢子盤起來,上麵有花,像是牡丹,交錯層疊,纏纏繞繞。


    方若嫿摩挲良久,指尖與結子摩擦得久了,略有一點溫熱,像膠著在心頭的感覺。


    辛蓮說:“還是收好吧。”


    方若嫿抬頭,看見她眼裏流露出一絲擔心。方若嫿噓口氣,她是對的,方若嫿現在是達王府的侍妾,這是不體麵的。


    方若嫿將結子交換給她,重複:“別讓別人看到。”


    辛蓮不知道收在哪裏,後來方若嫿一直沒有看到,也沒有再問起。


    四月初九是樺琳的生日。按照規矩,方若嫿得給她磕頭行禮,對這套禮儀,方若嫿從心裏頭厭煩,但無可奈何。


    準備禮品也耗費方若嫿許多心思,不能太薄,否則會被指責輕慢,也不能太厚,否則像在炫耀。換作別人可以送針線,但方若嫿沒那手藝,連幅十字繡方若嫿都繡不完。方若嫿隻得送了一卷畫、幾色點心和兩件玉器。


    後來發現方若嫿的心思全白費,因為其實樺琳根本連看也沒有看。


    以前方若嫿在她麵前下跪,她從眼皮底下睨著方若嫿,這一次,連視線也沒有瞟過來。她故意和身後的丫鬟說笑。


    這麽明顯的冷落,方若嫿搞不懂為什麽。


    方若嫿也懶得去搞懂,方若嫿行過禮,任務完成,大鬆一口氣,別的事根本就不重要。


    宴席當然也不好吃,方若嫿胡亂地嚼幾口,胡亂地看幾眼台上的歌舞。樺琳倒是滿臉笑容,高興得做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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