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裴天軒為什麽想都沒想,就答應帶我迴都監府,雖然明知他不會坑我,但事後我問他原因,他卻一直笑而不答,而我也不能揪著此事不放,隻得作罷。


    實際上秦王的大司判並沒讓我等上兩天,第二天中午,莫勳的歡迎儀式還沒有準備好,大司判的車隊就已經進了府城,陰兵淨街,銅鑼開道,那肅殺的氣氛,令整個廣平府都變得冷清蕭瑟了許多。


    莫勳沒限製我的自由,但迎接的事跟我這個“囚犯”沒什麽關係,我便躲在暗處偷瞥。


    隻見百餘名玄甲陰兵持戈護衛兩側,隊伍中間,數頭銀甲披掛、體型龐大的幽冥巨象格外顯眼,最強壯的一頭巨象背上,馱著個的六角飛簷的雙層轎廂,上麵雕著一行行類似梵文的字符,在昏暗的天色下,微微散發著銀光。


    轎廂的每個飛簷之下都掛著長長的一串銀鈴,隨著巨象的步伐,銀鈴極具規律的響起,聲音悠長而詭異,聽上去有點像趕屍人搖的起屍鈴。


    巨象在府衙門前跪伏下來,自有侍從扛著烏木階梯上前迎候,婢女將轎簾掀起,一個身穿紅底錦紋官服的男人走了出來,但此人的麵相,著實讓我有些詫異。


    傳聞中的判官都是一張大黑臉,配上劍拔弩張的絡腮胡子,戴個七品芝麻官似的烏紗帽,一手生死簿一手判官筆,血盆大口一張,活脫脫猛張飛般的模樣,這樣的形象可謂是深入人心。


    而這人,麵白無須,劍眉高鼻,唇紅齒白不說,一雙星眸竟清澈如碧潭、山泉般,看著就有種令人心醉的魅力,以陽世的審美觀而論,就算不是小鮮肉,也絕對稱得上玉麵郎君,尤其是嘴角嗪著的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讓人不由得心生親近之感。


    要是非得說他有什麽猙獰猛惡之處,那就是右眼處有一條淡紅的疤痕,上及眉骨下到顴骨,卻偏偏沒有傷及眼睛,不得不說,這樣的傷勢沒有變成獨眼龍,絕對是上天的垂憐。


    此人的麵相讓我怔住,直到他身後轎中又出來一人,我才算迴過神來。


    出來的,居然是個黑紗遮麵的女人,長袖錦袍難掩玲瓏的身段,一眼可知是個美人。


    不過,大司判巡獄還帶著家眷?陰司也有公款旅遊這一說?


    大司判的眼神不經意的朝我所在的方向瞟來,我趕忙收迴了目光躲到窗子後邊,與身邊的裴天軒對視了一眼,我苦笑道:“這次你曾徒孫我,怕是麻煩大了。”


    “哦?何出此言?”


    “此人麵向不善,怕是個很難答對的主兒。”


    “嗬嗬,看出了什麽,說說。”


    “天庭飽滿、地閣方圓,說的不就是他這種人?按理說這樣的人生性坦蕩,可白麵無須主陰,右臉留疤主狠,這位爺活著的時候就絕不是個善茬子,下來當了大司判,隻怕會更冷血無情,讓他審我,他九成九會來個照章辦事,法不容情。”


    論理,蘇家滅門一案我是罪魁禍首,上千條人命的因果,足以讓我永世不得超生。


    可若是從人情上講,我殺蘇城卻是情有可原,一則為了自保、救人,再者蘇家一族欲壑難填,逆天而行,本就該遭天譴,我殺了他們完全可以說是替天行道。何況我還兼著陰差的職位,也有處置他們的權力。


    如此一來,怎麽斷案就成了關鍵,偏向我,可以說我是職責所在,秉公執法。不偏向我,就可以說是擅專越權,嗜血濫殺。


    人嘴兩張皮,就看人家想怎麽說,而這位大司判給我的感覺,實在是不妙至極。


    誰知裴天軒聽了我的說法,竟忍不住笑了起來,像是絲毫不理解我的焦慮:“你這相術,倒也不可謂不準,真不知道他若是聽了你的論斷,會是什麽心情。”


    “哎呀我的師叔祖啊,您老還有心情拿我開涮,趕緊幫我想想辦法啊!”


    裴天軒還沒答話,房門就被敲響了,一個衙役麵帶急色的進來通報:“大司判升堂問案了,都監大人著我帶您過去呐,您看……”


    “這麽快?”我訝異的看了看他手裏的陰差鎖,無奈的點頭,讓他將我綁了。


    現在再想辦法也來不及了,隻能隨機應變,至於結果,就聽天由命吧。


    裴天軒見我垂頭喪氣的樣子,拍了拍我的肩膀:“不如咱祖孫倆打個賭如何?”


    我是真不知道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都這檔口了還有閑心跟我打賭,索性沒好氣的道:“賭什麽,反正你曾徒孫我也是個快沒命的人了,不怕再輸你點啥。”


    “我看你小子今天氣色不錯,雖不是鴻運當頭,小命卻也無虞,想必大司判應該會對你從輕發落,不如就賭你的死活可好?”


    “得嘞,就按您老的意思辦,我死了,您就保佑我家楊樹學好術法,把楊家一脈傳下去。我要是能活著迴來,您說要啥吧,隻要您提得出來,我都應著!”


    “這可是你說的。”


    “嗯呐,我說的,您趕緊!”


    “一萬個你親手紮的紙人!”


    “啊?”雖然我篤定這筆賬根本用不著我還,可還是讓他這獅子大開口的架勢個嚇了一跳。賒刀人的術法裏有個紮紙人的法門,練到精細處,可做替身,即便是粗淺的,也能用來施展撒豆成兵的迷魂陣,可這東西特耗時間,十個八個紙人也不頂用,感覺頗為雞肋。


    但要是真能湊上一萬個紙人,那威力絕對不同凡響。


    我下意識的翻了個白眼:“一萬個?那得紮到什麽年月去?”


    “可以分期嘛,現在上邊不都流行這一套?”


    我嘴角抽搐了一下,就算分一百期,也得還兩輩子……


    他似笑非笑的懟我:“不敢賭?”


    “嘁,賭了,楊樹就拜托您了。”我轉身跟著衙役出門,再不肯給這老貨反口的機會。


    出門才發現,陰兵已經將府衙守衛得極為森嚴,院子到大堂的幾十步距離,我們竟然被盤問了兩次,到了門口,衙役稟報人犯帶到,就聽裏邊一個陰冷的聲音:“帶上堂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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