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以為,我救了這老妖龍一命,他即便不道謝,總也會交代兩句場麵話。


    誰知他根本未曾看我一眼,目光始終都落在斷浪上,平靜的朝我一伸手:“給我看看。”


    敵友未明之下,他一開口就要我隨身的兵刃,未免有些唐突,可他語氣中那種不容拒絕的意味,卻讓我生不出任何抗拒之心,幹脆的把斷浪遞了過去。


    “賒刀人,楊素竟已去了,嗬嗬……”


    我不禁皺眉,楊素是我太師祖,上數三代的賒刀人會首,想不到這老妖龍竟然認得他老人家,但從他的口氣中分辨不出,他與太師祖究竟是敵是友。


    隻見他緩緩摩挲著斷浪,神情裏帶著一絲感懷,許久,他才把刀遞還給我。


    “這把刀,曾斷送了我族多少大能的『性』命……”


    盡管感覺不到他的敵意,但這話還是讓我們都緊張起來。


    每一個賒刀人,都是由數不清的福祿堆砌起來的,道行越高,斬殺的鬼魅妖邪就越多,斷浪刀下的妖族亡魂確實數不勝數,他有這話也不足為奇。


    但此時此地他放出這話來,莫非是想跟我清算舊賬不成?


    孰料,緊接著他就歎了口氣:“想不到今天,我竟會被他的主人所救,世事之奇,莫過於此……”


    我暗暗鬆了口氣:“要不是你有意相讓,我們也不可能先一步從陣中脫身。”


    大陣出現缺口時,他沒有立刻掙脫束縛逃走,而是讓我帶著楊樹和秦玉搶先衝了出去,雖然我至今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麽做,但這個人情我還是記著的。


    他看了看和我並肩而立的楊樹,以及被楊樹攙扶起來的秦玉:“你在生死關頭尚且不忘同路,我活了這麽久,莫非還不及你?”


    我這才恍然,想不到竟是我救人的舉動觸動了他,而且聽他的意思,竟把我視為同路?


    我正想謙遜兩句,他卻抬起了手,似是有感而發:“不論是人是妖,信任不可辜負。”


    說著,他話鋒一轉:“我困頓於此近百年,世間想必已是滄海桑田,告訴我,是誰殺了鳧羽?”


    “是我。”我淡然迴應。


    他顯然看破了刀上纏繞著的鳧羽氣息,故而有此一問,我若遮遮掩掩反而讓他瞧低了。


    他眼中先是閃過一抹驚疑,然後笑了:“你比楊素有趣。”


    “鳧羽的劫數應在你身上,是它咎由自取,但你應該知道,像它這樣擁有漫長壽數的靈物,不會無故與人為敵的,就算是我,也差遣不動它。”


    他這話,一下戳中了我的痛處,這個問題也是我一直未曾想通的。


    無論是禪心、禪念還是林凝香,都不可能與鳧羽這種上古兇禽結怨,它怎麽會找上他們?


    說白了,它和他們根本就不是一個層次的存在,它為什麽要對他們下手?


    他們一個遠在益縣,一個地處大連,兩家素無往來,鳧羽先後找上他們不可能是巧合。而他們唯一的一次交集,就是曾與我共赴大盛宮。


    當日林鳳嬌也曾有言,說是慶雙天出手了。


    我也懷疑是慶雙天指使鳧羽行兇,可那畢竟隻是猜測,沒有任何憑據。


    眼下澤應竟說,連他也差遣不了鳧羽,那同為長生境的慶雙天自然也不可能指使得了。


    可如果不是慶雙天指使,還能是誰?


    我知道機會不容錯過,澤應會說這話,一定是看出了什麽,索『性』單刀直入:“如果鳧羽沒死,還得了手,那它下一個目標會是誰?”


    誰知這妖龍居然耍起了滑頭,微微一笑:“那誰知道?要不,你下去問問它?”


    我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當我是判官麽?”


    他輕歎了一聲:“死了的問不了,那就問活著的吧。”


    說著,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我們陣營中的每個人:“你們身上都有一絲厄運之兆,應該是被人動了手腳,我想那鳧羽,就是追尋著厄運之兆,才會找上你們。”


    我們幾人盡皆大驚,相顧失『色』:“厄運之兆?”


    氣運這種看不見『摸』不到的東西,幾乎非人力所能改變,如果說有人改變了我們的氣運,使我們厄運臨頭,那此人的道行豈非通天徹地?


    澤應緩緩說:“既有厄運加身,必然還有後患,鳧羽雖死,但應該還會有別的東西找上你們。屆時你們若有能力生擒活捉,便可追問幕後指使之人了。”


    “可惜人之氣運太過玄妙,非我所能擅改,不過隻要謹慎處事,倒也不必太過憂心,山窮水複處,柳暗花明時……”


    至此,我幾乎可以確定,就是慶雙天在我們身上做了手腳,盡管不知他怎麽做到的,但若不是他,怎麽偏巧我們這些到過大盛宮的人都被厄運纏身了?


    我還想再問,澤應卻轉身而去:“你們走吧,我累了。楊林,你若肯顧念今日同路之誼,再遇上我族中人,且念在他們修行不易的份上,得饒人處且饒人。”


    我氣不打一處來,什麽叫我們都還有機會,這老混蛋,就不能把話說透?


    “你就不怕我出去之後,揭了你老底?”


    澤應哈哈大笑,笑得就跟他剛從困陣中脫身時一樣:“你又怎知我仍會偏居此處?”


    “娘的,老滑頭!”


    我忍不住嘟囔了一句,卻惹得葉不相笑出聲來:“罷了,有他一句同路,往後妖族,再沒人敢觸你的眉頭,你還想奢求什麽?”


    想想也是,妖祖是老子的同路,那他族中那些孝子賢孫還不都得給老子上孝敬麽?


    我也隻能暫且這麽安慰自己了,看著被邱逸雲攙著走過來的洛凝風,嘿嘿一笑:“洛大師,有個問題還要請教。”


    洛凝風明顯看出我沒安好心,提心吊膽的問:“啥事兒?”


    我聽著他那一口滿是大碴子味的京片子,笑得更甚:“跟兄弟說實話,你親爹是誰?”


    這話一出,不止他麵『露』尷尬,邱逸雲更是臉『色』古怪,葉不相幹脆轉過頭去故作不聞。


    我本能的察覺到,我已經觸及了本世紀江湖上最令人震驚的三角戀秘聞,可就在我準備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時候,卻聽到不遠處的隱隱傳來了哭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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