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剛黑下來,大佛寺大門緊閉,寺裏靜得十分詭異,我和楊樹在牆外豎起耳朵聽了半天,裏邊居然半點人聲都沒有,這讓我倆有點『摸』不透虛實。


    要知道,大佛寺裏的僧眾至少有四百多人,現在卻靜得像是死絕了一樣,換成誰在此,心裏也難免會打鼓,我們等了一會兒,裏邊仍是一片寂靜,我隻好帶著楊樹翻牆而入。


    不是我沒耐『性』,而是我擔心,寺裏是不是又出了什麽問題。


    我們進來的地方正是觀音殿的後身,從外邊看起來,這巍峨的大殿沒有任何損毀的跡象,但楊樹撬開一扇窗戶後,窗縫裏陡然散出一陣黑灰,盡管已經過去了這麽久,裏邊那股焦糊味、混合著一股子小蘇打的味道飄散出來,仍舊很嗆人。


    小蘇打的味道來源於幹粉滅火器裏填充的碳酸氫鈉,火場裏若是用過這東西,那味道就會很刺鼻,但幹粉滅火器往往是用來撲救電火和油火之類,易燃『液』體和帶電物品引發的火災,像佛殿這種木質結構建築的火災,最有效的撲救方法,應該高壓水槍才對。


    我心裏存著疑『惑』,帶著楊樹鑽了進去。


    一進大殿,我不由得驚住了,這特麽是佛殿嗎?怎麽看起來,活像是滅了火的烈焰地獄?


    整個佛殿的規模十分龐大,長數十米,高十餘米,左右兩側供著一尊尊高大的菩薩像,從那雄偉的輪廓上,依稀可以想見往日的風采。隻不過此刻,所有佛像都被燒得一片漆黑,金裝不再,那神聖的氣息便也『蕩』然無存,反而有種暗黑、邪異的氣勢,令人心生恐懼。


    黑洞洞的大殿盡頭,是一尊已經倒塌了大半的觀音像,而且是一尊千手千眼觀音,佛身殘存一半,但身後那扇麵狀展開的手掌卻仍舊完好,幾乎覆蓋了後方的牆壁,每一隻攤開的手掌之中都有一顆碩大的眼球,看起來像是螢石之類的東西製成,過火之後仍散發著青光。


    被這些眼睛盯著,即便是我,也有些『毛』骨悚然。


    定了定心神,我緩步向觀音像走去。


    觀音像塌下來的部分已經被清理幹淨,但地麵上卻留下了兩個清晰的印記。


    雖然印記的輪廓扭曲,可依稀還是能分辨出是兩個人形。


    我蹲下身『摸』了一把,指間的滑膩感讓我確定了,這就是那兩名死在此地的和尚留在人世間的最後印記,人體被烈火點燃之後,體內的油脂尚未燃盡,就被倒塌的佛像掩埋在了下邊,火焰熄滅,屍身溢出的油脂浸入了地磚之中,才會留下這種灑掃不盡的痕跡。


    我皺眉擦掉了手上的油灰,看來旅館老板娘的消息也並不準確,這兩個和尚根本不是被砸死的,被砸之前他們就已經被烈焰焚身,十有八九已經斷了氣。


    到底是什麽力量,讓他們無法越過這短短幾十米的距離逃出大殿,而被活活燒死在這裏?


    這大殿中的過火痕跡看起來,竟和禪心的禪房如出一轍。


    也難怪救火的人會用幹粉滅火器,這等邪火顯然不是高壓水槍就能撲滅的。


    按常理,這樣的火勢早就該把大殿燒塌了,可從外邊看起來,它仍舊完好無損,若說是佛陀顯聖保全了大殿,可他們為何連自己的金身都無力護持?


    我心裏有點抓撓,線索就擺在眼前,卻偏偏又毫無頭緒。


    據我所知,沒有任何妖邪鬼魅能在大佛寺這種千年古刹中逞兇,就算是傳聞中的太平聖地來人,也不可能讓大佛寺數百僧眾毫無察覺,讓禪心方丈這樣的佛門高手束手待斃,如此蹊蹺的『迷』案背後,隱藏的真兇到底會是一副怎樣的嘴臉?


    答案或許該著落在監院大師禪念的身上?


    我衝楊樹揮了揮手,準備去找禪念。


    可還沒等我去找他,他卻已經找上了我們。


    觀音殿前的石階下,不知何時已經坐滿了手持禪杖的僧人。


    打眼一瞅,人數過百,不止堵住了我和楊樹的去路,也真把我倆弄了個措手不及。


    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麽做到悄無聲息的出現在這裏,按理說,就算我沒展開感官,但一個殿內一個殿外,這樣的距離上,我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聽到。


    可事實就擺在眼前,或許這就是佛門大陣的威力所在。


    幾乎在我們出現的同時,這些盤膝而坐的僧人同時開始誦經,左手中的錫杖輕點地麵,發出一陣嘩啦嘩啦的聲音,混合著猶如『潮』水般的誦經聲,一道淡淡的暗金『色』光華從每個僧人的身上生出,匯聚成一個巨大的人頭幢,將我們和所有僧人覆蓋其下!


    那龐大的人頭幢不停的轉動,散發出明亮卻並不刺眼的光華。


    置身其中,竟讓我心裏戾氣全消,有種坐下來跟他們一起誦經的衝動!


    聽經文,他們誦的是地藏菩薩心咒,看法相,這分明是六道地藏中的除蓋障地藏!


    地藏化身六道,渡盡六道,而其中渡人道者,稱為除蓋障地藏,法相就是左手錫杖,右手結與願印,號稱專渡人道八苦,生、老、病、死、怨憎會、愛離別、求不得、五陰盛。


    我佛理不精,但也知道所謂渡盡八苦,就是勸人成佛。


    可眼下他們這陣仗,不是勸,是要用強啊!


    這特麽根本就是要超度我倆的架勢,而且百人結陣,還真是給足了我麵子!


    不等我開口,為首的禪念就高誦一聲佛號後盯緊了我:“楊施主,敝寺與你賒刀人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前任方丈還曾相助與你,你為要何恩將仇報!”


    他咄咄『逼』人,我可以忍,他栽贓嫁禍,我也可以忍,但一句“前任方丈”,卻讓我火從心起,禪心方丈屍骨未寒,他就已經迫不及待的擺明身份,急著取而代之了麽?


    但畢竟是我們偷偷『摸』『摸』的潛入大佛寺在先,雖然火大,我還是忍著氣道:“禪念大師不要誤會,我們此來,就是想弄清禪心方丈的死因……”


    不等我說完,禪念又是一聲佛號打斷了我:“明人不做暗事,施主就不要再巧言詭辯了,我寺雖然算不得什麽大廟,但也不是什麽人都能來去自如的,若非施主這樣高強的身手,誰又能在我等毫無察覺的情況下,害了前任方丈的『性』命!”


    我心裏暗罵,老子道行高也是錯?


    要說道行高,慶雙天的道行最高,你怎麽不說是他害死了禪心?


    不過這話,我是沒法說出口的。


    畢竟人家慶雙天沒有趁夜潛入大佛寺,還被他們堵了個正著不是……


    我這邊還在想怎樣解釋的時候,禪念緊接著就又向前一步踏出,高聲喝問:“如今貧僧隻有一事不明,還想請施主解『惑』。”


    我皺眉問:“什麽事?”


    “前任方丈隨你前往大盛宮,本是為了給你助威,他這一片好心相信施主也是懂的,貧僧想知道的是,他到底做了什麽事,開罪了施主,以至於施主尾隨而來,殺害了他還不肯罷手,還要遷怒於我寺中人?”


    他這話一出,念經的僧人們語速都跟著加快了幾分,雖然沒人『露』出怒『色』,但怒意卻顯『露』無疑,甚至連那龐大的人頭幢都轉動得越發快了!


    我沒有應聲,但忍不住眯起了眼睛。


    看來今個我是解釋不清了。


    這禪念根本就沒想給我解釋的機會,顯然是打算好了,拿我做替罪羊。


    隻要坐實了我殺害禪心的罪名,他自然也就洗白了嫌疑,而且隻要今天順利將我拿下,就等於他親手替禪心報了仇,也就可以高枕無憂的繼承方丈之位了。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一箭雙雕啊!


    我不禁冷笑起來:“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禪念,你就算想找替罪羊,也該擦亮眼睛,找個你能拿捏得住的,想拿我們哥倆做你上位的踏腳石,你是不是想得太美了點?”


    禪念麵無表情的上前一步:“阿彌陀佛,我佛門中人,豈會貪戀權位。”


    “看來楊施主是不打算給貧僧解『惑』了,也罷,那就等擒下你們,再問也不遲!”


    我二話不說,直接抽出了包裏的斷浪刀!


    有了天津的教訓,我此來特意將斷浪隨身攜帶,為此還真是費了一番周折。


    不過眼下看來,費再多的周折也值了!


    “阿彌陀佛,楊施主莫逞強,今日你若肯放下屠刀,貧僧可保你二人『性』命無憂……”


    我冷笑更甚,說得好聽,即便我現在真的放下刀,他也不可能給我解釋的機會,擺下這陣仗,不就是想直接要了我的小命,我一死,他就可以隨意編排罪名了。


    想到這裏,我手上發力,嗆啷一聲刀『吟』響徹夜空,穿透了那靡靡誦經之聲,『逼』得禪念連退兩步,麵『露』驚容。斷浪之威,連扒皮鬼王都擋它不住,更別說一個初入聖境的禪念了。


    或許有人會說我太過衝動,明明還有解釋的餘地,卻偏要動手。


    但不在局中,你永遠無法體會這百僧地藏心咒大陣所釋放出的壓迫感。


    此刻我已經意識到,要是不破此陣,我和楊樹斷無生離此地的可能,那還有什麽好說的?


    他要打,我奉陪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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