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那些孩子,神情是那樣溫柔。


    曾經他們靠得那麽近,如今他就在伸手可觸及的地方,她反而膽怯了,怕眼前的人是海市蜃樓,看得到摸不著。忽而,一陣風吹來,她為了閃躲風沙,閉起眼睛,好一會兒才睜開,眼底便映著江潮錯愕的表情。


    她自己也呆住了,因為重逢的情況竟然這般毫無預警。


    他們就這樣對望,久久之後,依然沒有人先開口,直到一顆球飛過他們中間才使他們迴過神。


    「好久不見。」江潮率先開口。


    「是、是啊……好久不見了。」不能哭!不能哭!無論如何絕對不能哭!「我收到你的信,這次你有寫上地址,所以我才找到這裏。」


    「地址?」江潮神情似有疑惑。


    葉千尋連忙自包包裏拿出信交給他,江潮看過後,淡淡一笑。


    「不是我的字,是夢鈴寫的,我托她寄出去。」


    所以他根本沒打算讓她知道他住在哪。葉千尋把信收了迴來。


    「抱歉,我打擾你了。」


    「沒那迴事,我很高興看見你,不過現在不是放假,你怎麽會迴來?」


    江潮的表情愈是那樣自然,她的心也就愈痛,因為這就表示他已經放下了。


    「我沒有繼續念了。」


    「為什麽?」


    「因為、因為我弄丟了一個最重要的寶物,失去他……其他都不再重要了。」她怕再度影響江潮平靜的心情,連忙轉移話題,「爺爺、爸爸都很想你,如果你有空可以迴去看看他們,或者等你確定安頓下來,我們再來拜訪也可以。」


    「我本來就打算過年時迴去一趟。」對他來說,葉家是他僅存的家人,怎可能永遠不聯絡。


    「那就好。我在這裏是不是妨礙你畫畫,那我先……」葉千尋明白是自己的關係才讓他被迫遠走,如今他願意迴去,她已經感到很滿足了。


    「不,我正好要迴去,下午還有課。」江潮一麵說一麵收拾畫具。


    葉千尋也幫著他收拾。「你什麽時候開始學畫?」


    「從你到法國念大學開始。」


    「怎麽沒對我說?」她好詫異自己遺漏潮的事情。


    江潮抬起頭看著她,略顯為難地開口:「我提過了……」


    葉千尋頓了一下,然後咬住下唇。


    「千尋,別這樣,你隻是太忙了。」


    「不……不是忙,真正自私的是我,以為你會永遠陪在我身邊,所以就忽略了你,對不起,潮……是我讓你痛苦了,對不起!」即便咬住唇也無法阻擋愧疚的淚水。


    「我已經沒有放在心上,都是過去的事了。」他情不自禁摟著她。


    過去了……原來聽他親口說更傷人,她真希望他永遠不要遺忘。


    葉千尋迅速抹去淚水,退開他溫暖到會讓她想繼續霸占的懷抱。「我們迴去吧,你不是還要上課。」


    有些事情最好停在最恰當的點上才不會又傷了彼此──出門的時候,爺爺語重心長的對她說了這句話。


    她懂。


    兩人一前一後迴到江潮的住處,剛才的女子走出來迎接,還接過江潮手上的畫具,兩人動作相當親密有默契,葉千尋心中本有強烈的嫉妒,但見他們如此融洽,她壓住胸口的劇烈痛楚,並明白自己必須開始習慣沒有江潮的生活。


    潮那時有多痛,此刻的她便有多痛,所以更要忍耐,絕不能讓潮察覺,他的幸福是她如今最在乎的事,至於自己的心情已是其次。


    「潮,你去坐著,我端紅豆湯給你。這位小姐也喝一碗吧?」女子強迫江潮坐下後笑容可掬地問她。


    「好,謝謝。」葉千尋客氣點頭,「叫我千尋就好,你呢?」


    女子笑得很甜,「夢鈴,就是愛做夢的鈴鐺。」


    大概也隻有這樣的女孩子才適合了,既然決定尊重潮,那麽從現在開始,她就該徹底自他的生活中離開。


    什麽對潮最好,她一定會去做,他希望她放手,即使做不到也會盡力而為。


    「其實潮算起來也是我兄長,那麽我喊你一聲……大嫂好嗎?」心很痛,是那種彷佛被人扣住牢牢捏著的痛,可是她必須忍耐。


    「大嫂?」江潮先是看了葉千尋一眼,才轉頭看著端著兩碗紅豆湯走來的孫夢鈴。


    「嗬嗬。」孫夢鈴先是尷尬一笑,放下紅豆湯才解釋,「潮,難道你不知道我一直很想嫁給你嗎?我對你這麽好,難道你都沒有感覺?」


    氣氛顯得有幾分尷尬之際──


    「江老師、孫阿姨,午安!」第一個小朋友衝了進來,直奔二樓。


    「江老師、孫阿姨,午安喔!」第二個小朋友衝了進來,直奔二樓。


    「江老師,午安!媽,爸叫你迴家了!」第三個小朋友衝了進來,同樣直奔二樓。


    「……知道了。」孫夢鈴心虛地迴答。


    答案太快揭曉,另外兩人相看一眼,同時有默契地笑了出來。


    葉千尋默默喝著紅豆湯,內心泛起一陣喜悅,雖然很不應該,聽見江潮仍單身,她還是很高興。


    吃完後,她幫著洗碗,這時江潮上了二樓,孫夢鈴也準備離開,她把葉千尋叫到門口,顯然有話對她說。


    「地址是我寫上去的。江潮都是托人遠離花蓮之後再寄信,我看得出來他是在逃避,他從不說自己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他在逃避什麽,隻知道逃避讓他過得比較平靜、自在以及……輕鬆。他剛來到花蓮的時候,整個人很緊繃,經常好幾天沒有入睡,身體情況也很糟糕,我丈夫看他這樣不行,硬是清晨四點帶他去散步,大概是累了,他開始調整作息。因為喜歡畫畫,他教了我兒子,後來其他鄰居的父母也紛紛把孩子送來這裏學畫,他才覺得踏實,生活穩定後,心情似乎也有起色。這是我所知道表麵的他,至於他的內心……應該就是在等你。」


    孫夢鈴說完後便離開了,葉千尋踏著階梯上到二樓。


    二樓隻有一個房間,透明的玻璃看得見裏頭上課的情況,有十個小朋友,圍著一張大桌子,最中間是江潮,他正認真上課,小朋友們專心聆聽,不時也會舉手發問,看得出來他對這些孩子很有一套。


    江潮變了很多,不是外表的改變,而是他的眼神不再如深海那樣憂鬱,而是有著如天空那樣的湛藍,她確信江潮已經走出來了。


    完完全全。


    而她,仍在原地駐足等候。


    這次是他毫不遲疑往前走,她被拋下了。


    一個半小時後,畫室下課,小朋友們蹦蹦跳跳離開,葉千尋走進來幫忙收拾,兩人分工合作,很快就將畫室恢複幹淨,也把小朋友的畫一一擺在桌上。


    江潮看畫看得入迷,她則是看他看得入迷。


    看來,他終於找到他最想要做的事了。


    「我不像你父親有繪畫方麵的才能,是他們不介意才讓我明白教學的樂趣,我在這裏找到了快樂。」他在這裏投注了相當多的努力。


    「潮……你過得好嗎?」她終於問了打從見麵後就一直想問的問題。


    「很好。」


    很好……這兩個字她默默放在心底。


    「我還能再來看你嗎?」


    「歡迎。」他笑得無比溫柔。


    江潮離開一年。


    葉千尋找了一年。


    再相逢,又一年過去。


    他們認識了整整二十六年……時間總是不等人。


    以往是江潮順著她,現在輪到她順著江潮,不再強迫,而是放慢速度配合他,一切以他為主。每到假日,無論有多忙,葉千尋必定排除萬難開車到花蓮,他們不曾提起過去的事,或許正如他所說的──一切都過去了,既然放下就毋須再提起,又或者到了一個年紀,總會突然領悟某些事。


    她對江潮就是屬於後者。


    總算是如了江潮的心願──她的的確確長大了。


    現在,他們會討論公司的事情,葉千尋會向他請益,然後再聊到他這禮拜和孩子們的相處情況,偶爾她也陪著江潮去公園畫畫、去市場采買,江潮很厲害,一個人有辦法做出三菜一湯,這點她完全輸給他。不過她也是有優點,比如江潮無法開車,隻要假日,她就開車帶他去想去的任何地點作畫。


    她去過江潮曾去看精神科的醫院,醫生礙於病人的隱私不方便說什麽,隻對她說了一句話──他最需要的仍然是你。


    於是,葉千尋也就厚臉皮的每個禮拜都過來,隻要江潮一天不趕她走,她便不會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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