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曼珠沙華飲血泣,引魂難渡是人心。


    漩渦中的血漿漸漸幹涸,不再流溢,可是那沉積的血漿沒有被曼陀羅華完全吸收,而是還剩下了至少一個湖泊的血量。鮮血並沒有停止倒灌,反而加速的向念歸的身體內湧去。曼陀羅華所能承載的力量已經到極限,那些進入念歸體內的鮮血無處可去,隻有在念歸的身體內亂竄。


    那些外來的鮮血在經脈中亂竄,甚至與念歸的鮮血交融在一起,隱隱有幾分融合之勢。劇烈的痛苦從身體內驟的出現,體內不停增多的鮮血將念歸的每一條毛細血管都撐得鼓脹。交錯縱橫的血管嵌在女孩白皙如玉的肌膚上,交錯縱橫,遍布全身。


    痛苦,無法宣泄的痛苦將念歸的意識淹沒。劇烈的痛苦讓念歸的意識變得模糊,同時也將念歸從心魔中解救了出來。


    鮮血不斷的倒灌,七歲孩子嬌柔的身體根本就不可能承受的了一個湖泊的血量,在這樣下去等待念歸的,除了爆體而亡,再沒有第二個下場。


    在滄若念歸的身體承受到極限的時候,變成血色氤氳的曼陀羅華中,一道強烈的銀光驟然閃現。璀璨如星光的銀光華為千絲萬縷,融入滄若念歸的身體內,緩緩引導著所有的倒灌而入的血煞之力。


    在銀光的不斷的壓擠之下,那些鮮血,也就是血煞之力,被不斷地壓縮在念歸的骨骼、血肉中。


    任何力量都是無形物質的,血煞之力也不例外。而當一定的力量積蓄到一定程度的時候就會具象化,化為液體,就像西海中的死氣一樣。隻是,想成為固體光是量還是不行,最主要的是質變,取其精華,棄其糟粕。


    這也是為什麽西海隻有唯一的固態死氣,唯一的冥匙了。一個是西海中的死氣絕大部分被封印,另一個原因就是西海太大,外溢的死氣與海水融為一體,在沒有足夠的壓力的狀態下,無法發生質變。


    深紅煉獄中的血煞之力也是同理,量夠了,隻是沒有一定的壓力,無法質變罷了。


    而那銀光,就是壓力,就是引發質變的契機。


    銀光越來越黯淡,但是所有的血煞之力所化的液體都已經被壓縮進骨骼和肌肉裏。


    最後,銀光一陣閃爍,重新射迴血色曼陀羅華中。


    銀光一進入曼陀羅華,已經達到飽和的曼陀羅華上驟然出現了一道道裂紋,隱隱的,有血紅色的液體滲出。


    銀光包裹住曼陀羅華,緩緩融入那些裂紋中,滲出的鮮血驟然凝固,變成晶瑩剔透的暗血色紅寶石,鑲嵌在血玉中,好像曼陀羅華的花的脈絡,透出點點的血腥味。


    滄若念歸驟然睜大了雙眼,渙散的墨藍色雙眸中,恍惚的映出一雙銀色的,毫無聚焦的雙眼。


    那銀色好美啊!那麽的澄澈,那麽的璀璨,就好像星辰的熒光,映出一世世的紛繁。


    所有的血色散去,一切重歸黑暗。


    精致如瓷娃娃般的少女,安靜的躺在一片黑暗中。


    那銀光是什麽?


    話說,那樣璀璨的銀光,除了那個溫柔如水,臉上總帶著會心的微笑的人,才配擁有吧!


    染白…


    命運的,代生者…


    天山。


    一身華光的白衣女子仰頭,緩緩望向不可知的虛空,銀色的眸子帶著神秘和溫柔。


    念兒…


    轉身,銀色的身形帶著小狐狸浮曉,消失在天山腳下。


    深紅煉獄。


    黑暗中,念歸幽幽轉醒。首先感覺到的,就是這身體不是她的。混亂的血脈,殷紅色的骨骼,原本如美玉一般的肌膚變得慘白,甚至透出幾分死人樣的森然。她整個人就像一個圖了濃墨重彩的紙人一樣。原本雪白如綢緞的長發中,多了幾縷殷紅。


    良久,念歸才找迴知覺。在黑暗中站起。默默地站立,念歸感受著自己身體的變化,她想,她知道發生些什麽了。


    伸手,取下一直被她當做發簪用的曼陀羅華,看著那殷紅色花朵和暗紅色的水晶花脈。


    染白,我該相信你嗎?


    所有的血煞之力都被壓縮進了曼陀羅華和念歸的體內,念歸的血脈已經被改變了,她自己,可以說是被強行的與血煞之力融為了一體。


    本來滄若念歸的身體根本就承受不了那樣多的力量,但在染白的壓擠之下,血煞之力強行與念歸的血肉糅合在一起,而血煞之力和念歸融合之間的媒介,就是曼陀羅華。可以說,現在的念歸是半能量體,有點類似於咒靈,但咒靈是被虛無之力同化的純能量體,念歸就處於實體和能量體之間。


    其實,像無離、染白那樣的代生者,他們就是半能量體,其餘的,無論哪一族人,都是實體,這也是為什麽無離、染白他們強大至極的原因。


    像咒靈,他們隻是能量體。他們,永遠都不會擁有生命,隻能在天地間像孤魂野鬼一般的遊蕩,直至,忘卻所有。


    染白用最直接也是最霸道的方式——壓縮,灌注,將念歸的血肉和能量融合,成為半能量體。也可以說,現在的念歸,是血煞的代生者。


    隻是龐大的血煞之力太過於霸道,念歸現在根本無法調動,所以那些力量被封印在曼陀羅華裏。隻要念歸的身體可以承受更多的力量,就會有一絲絲血煞之力從封印中脫離,融入念歸的身體。


    隻是,七歲的身體又沒有咒術師那樣強悍而柔韌的經脈,滄若念歸現在能夠承受的力量實在是少的可憐。可以說,現在的念歸和一個普通人沒什麽區別。


    可是,染白想幹什麽?除了無離,沒有人可以創造代生者,無離現在虛弱,連他都不可能創造代生者。但不可思議的是,染白她居然逆天的創造了一個代生者,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染白,告訴我,我,可以相信你嗎……


    相信你…


    端詳著殷紅而殘豔的曼陀羅華,念歸錯亂的記憶中,有四個字尖銳的出現。


    曼珠沙華。


    這四個字並沒有像往常那樣忽然出現的記憶碎片,馬上又再次模糊。這四個字,刻進了她的腦海裏,也刻進了她的靈魂裏。


    忽然,念歸驚覺,她居然可以隻是安靜地看著,別忘了,在幻境裏,她看見河岸邊那些和曼珠沙華一樣的花,是怎樣的瘋狂,而她現在,居然可以隻是這樣安靜地看著,心中再沒有其他的心魔執念。


    看來,自己的心魔,已經和大部分的血煞之力一起,封印在了曼珠沙華裏。


    罷了,這樣也好,這樣至少在最後時刻來臨之前,自己不會再次因為心魔,九死一生。


    隻是,沒有了心魔,沒有了怨毒,可心中的那份原孽還在,那是刻入骨子裏執念,是生生世世的執狂。


    不知為何,她恨毒了帝君。


    帝君啊!您,可要好好的,好好的,等著我帶給你的瘋狂啊!


    因為怨恨著無離所以要尊恨離為師,去報複嗎?嗬…


    也是時候,迴去見恨離了吧!


    念歸將曼珠沙華重新插迴頭上,皺著眉看著四周的黑暗。深紅煉獄裏,並沒有可以代替冥匙開啟‘門’的東西啊!


    忽然,一種難以言語的幽藍色光芒普照,幽幽的藍光,帶著絲絲涼意直透靈魂。


    滄若念歸驟然迴頭,像是感應到什麽,倏地轉身看向了深紅煉獄的中心,藍光的發源地。


    穿透層層光影,恍惚間,念歸看到了一盞燈。藍色的火焰在琉璃燈罩內閃爍,幽幽的藍光,在琉璃的折射下發散出璀璨的光芒。火焰靜靜的跳動,似乎在召喚著迷途的靈魂。


    藍光掩映,黑色的虛空中,一個模糊的光影,執著那一盞琉璃燈火,在虛空中靜靜佇立。


    她的出現,使原本幽涼的藍光驟然變得刺目。


    滄若念歸在那樣刺目的華光中艱難的看向那個光影。


    “你是誰?”念歸輕輕地問。


    感受著剛剛那個光影的氣息,念歸皺眉。


    沒有生命氣息,沒有分毫的生命氣息。而且,她,好像不知道自己是誰。難道,她是咒靈?遺忘了所有的咒靈?還是,她其實是器靈,器中的靈魂。


    那個光影並沒有迴答,她幽幽的重複著念歸的話:“我是誰…誰…”


    光影再閃,藍光再次強盛到了一個巔峰,無盡的藍光,帶著盛世的璀璨華光,又帶著冥冥的陰森,將一片黑暗的深紅煉獄的每個角落照亮。


    “哢…哢…”虛空中,傳來令人驚懼的碎裂聲。


    什麽?


    念歸遙望一片黑暗的深紅煉獄,卻發現,那漆黑一片的虛空,竟緩緩裂開一道道裂紋。就好像即將破碎的玻璃,一觸及崩。


    失去了血煞之力加持的深紅煉獄,本來就處於崩潰的邊緣,而加速深紅煉獄崩潰的,就是那默默燃燒的火焰。


    極致的光芒之後,冥藍的光芒緩緩衰敗,就好像曇花一般,讓人驚訝於那刹那的風華,那也僅僅隻是刹那。藍光緩緩收斂,黑暗的半空中,隻剩下幽幽的琉璃燈,還有那冥藍色火焰,靜靜燃燒著,跳動著。


    空中,迴蕩著那個光影最後的話。


    “引魂燈,引魂返……”


    那燈,原來名叫引魂燈。


    “哢哢…”整個空間劇烈的的搖動著,極其不穩定的能量波動一圈一圈的掃蕩過來,震得念歸身體內血脈鬱結。控製不住的,一陣溫熱湧上胸口,念歸驟的吐出一口鮮血,身體內氣血湧動,耳鼻也流出殷紅。


    該死!


    念歸艱難的看向仍然默默散發出淡淡藍光的琉璃燈。


    引魂燈是嗎?看來這是唯一的方法了。


    整個空間已經開始崩裂,引魂燈是她唯一的退路。或許那引魂燈會有什麽危險,可是,她也隻能搏一迴。


    整個空間一旦崩裂,她也必死無疑。


    逃出去?


    怎麽可能。


    即將崩潰的空間中,充斥著紊亂的空間之力,她根本不可能逃走。


    引魂燈。為今之計隻有靠近引魂燈。


    危險總是伴隨著機遇,她沒有選擇。


    血紅色的光芒,漸漸從血色曼珠沙華上綻放開來。光芒包裹著念歸的身體,艱難的一步步邁向引魂燈。


    一步一步,一點一點,那懸浮的引魂燈觸手可及。


    那冥藍色的光芒優雅而暗冷,帶著點點森然,靜默的燃燒著。那樣的美麗,那樣的,帶著無人能及的風華,讓人著迷。


    念歸來到引魂燈麵前,靜靜的注視著那跳躍的燈火。墨藍色的眸子如碎冰一般,跟琉璃一起折射著那璀璨的光華。漸漸的,就好像被蠱惑了一般,不受控製的握上引魂燈的燈柄。細長的木質燈柄上刻著繁複的咒文。


    握上的那一瞬間,恍惚的,她好像看到了遠古的祭禮。


    白茫茫的霧氣中,很多很多的‘人’前行著,一身繁瑣藍袍的大巫師走在隊伍的最前列,手中執著一盞璀璨的琉璃燈,冥藍色的燈火靜靜的跳躍著。她吟唱著最古老的咒文,乞求著超度與救贖。


    “古語生之源,在天,


    古語死之源,在地。


    轉輪百世,於生之伊始,約死之終局。


    此乃定則,盡罪蒼生。


    懼懼之兼程,傾喪長沉。


    曆盡歲月,


    若生命之於鐐銬,則靈魂之於引渡...”


    他們遊走於世間,出現在街頭巷尾,印刻在寸土寸草。


    他們用那微弱的冥光隱隱的鋪墊出一條無苦無痛的路,隻是世人,從未留心過他們的禱文,從未安靜的注視過那默默燃燒的火焰,更聽不到大巫師微微的歎息。


    人們不喜那微弱的藍光,隻覺太過冰冷,沒有一絲溫度。


    漸漸的,手執琉璃藍燈的人越來越少,最後的最後,隻剩下一身藍袍的大巫師,繼續著那微弱的禱文。


    當人們恍然,除了那藍光,這個世界上竟再沒有半分光明的時候,他們開始怨恨,開始絕望,開始瘋狂。


    人們依舊沒有聽見,那個大巫師,最後的禱文。


    “盡抹為塵,一塵一劫,末世滅渡,無救…無救……”


    藍光乍現,引魂燈上一閃而過的光影重現,藍色的光芒,就像水一樣蕩漾開去。


    死氣迴灌,龐大的死氣帶著死亡的力量瘋狂的湧入深紅煉獄。魔族極西之地小鎮中飄蕩的亡靈也紛紛悲鳴一聲,似乎被某種力量牽引,快速消失在西方。


    深紅煉獄中,無數個幽藍色的光影閃現,晦暗的怨念擴散開來,大都是些等級不高的亡靈。


    亡靈伴隨著死氣,消失在引魂燈中。


    念歸駭然,這是封印之地的死氣啊!這盞引魂燈,可以吞噬死氣和亡靈?


    被引魂燈牽引著手高高舉起,恍惚間,一身詭異繁瑣藍袍的大巫師與那閃現的藍色光影重合。冥藍色的光芒在虛空之中劃開一條路,通向不知情的盡頭。


    念歸執著引魂燈,跟在大巫師的後麵,踏上了那條無盡路。


    空間依舊在崩潰著,崩塌的黑色碎片崩落到藍色的路上,卻像碰到了玻璃一般彈射到兩旁,念歸走在路上,絲毫不受影響。不用迴頭,念歸也知道,整個深紅煉獄將不再存在。


    這條路會通向哪裏呢?她應該是失敗了吧!恨離……不過,引魂燈怎麽會在這裏,還有那大巫師…


    看著麵前漸行漸遠、近乎透明的藍色光影,念歸不禁默然。


    染白,看來看透天機的人,不止你一個啊!執著於救贖世人的大巫師,卻無人願意為她駐足,靜靜的聆聽穿越千山萬水的禱文。


    大巫師,你的執著,換不迴他們的幡然醒悟。無救,嗬,無救,既然你已看透,又何必一遍又一遍的為罪孽禱告,那不是你的孽。何苦,引魂燈的光芒,照不亮歸途,也無歸途……


    這條路,終究也是空。


    藍色的光影漸漸淡去,就好像大巫師,早已湮滅在那幽幽冥火之中,再不迴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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