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鄉下的夜晚還帶著一絲沁膚的冰涼,按照歐佳俊的安排,這個時候他應該盡快將莊年息送迴家,避免他又因為吹了夜風而染了流感,迴去後不好跟董事長和夫人交代。


    可他是莊年息,一個不接受任何人擅自作他的主,替他安排的人,這一原則就是擱在他父母身上也是鐵板一塊,沒有商量餘地的,何況他歐佳俊還隻是一個司機。


    他隻是簡單的一句‘走迴去’,歐佳俊就隻能順從,心裏縱然有再多的道理和擔憂都不得不選擇閉嘴聽從,不敢有半句置喙。


    莊年息少言,不愛說話,同時也並不太喜歡身邊的人話多刮躁,所以一路上歐佳俊也隻能沉默著,認真的推著輪椅向前,耳朵格外仔細的聽著安靜以外輪椅碾壓路麵所發出的均勻聲響,沉悶無聊到就差在心裏細數自己的步伐數量。


    歐佳俊心裏有許多疑惑,對自己老板,也對自己目前的這份工作。


    記得他剛去應聘這樣一份看似技術含量不高,但薪水誘人的工作時,心裏總歸是不踏實的,擔心別人的招聘信息並沒有寫完整,害怕自己學曆不夠,真的隻會開車這項技能並不能滿足別人的招聘要求,完了工作找不到還丟麵子,被人笑話,畢竟人家給的工資都遠超好多坐辦公室的白領了。


    十幾個應聘者,年齡最小十八歲,最大四十五歲,學曆最低初中畢業,最高大學本科生,開車資曆更是各有各的輝煌,各有各的精彩,有部隊開過坦克的,有玩過賽車的,有為重要人物當過司機的,還有自稱熟悉這個城市每條大街小巷的地圖百科等等。


    而他歐佳俊就隻是一個開過長途貨車,高中畢業生,車齡也還不足十年的普通人,這一比較下來除了自慚形穢也不剩什麽了,所以還沒到他自我介紹,他就已經徹底放棄了這次競爭的機會,難過不已,以至於最後他也就隻說了四句話,他叫什麽,多大年紀,什麽學曆,開過幾年車,總共加起來還不到五十個字。


    當時他很清楚的從麵試他們的蒲未眼裏看到了詫異和不敢相信,直到對方確認他的確沒有其他內容要補充以後才勉強的點了點頭讓後邊的人接著自我介紹。


    歐佳俊到現在都還記得當時自己內心的沮喪感,麵試完了連一秒鍾都不願意多呆,怎麽也想不到事情居然峰迴路轉,十幾個人最後被留下的居然是他,而其他人竟然連一個考慮都沒有。


    他問過蒲未為什麽,蒲未就隻對他說了一句話:認真開車,少問少說。


    歐佳俊很認真的把這句話記在了心裏,當真理一樣對待,畢竟如此高薪的工作錯過可能就沒有第二份了,雖然他心裏到現在還沒有完全理解這句話到底有多重要。


    權當他運氣好,遇上了貴人了吧。


    隻是這貴人的脾性著實讓人不好捉摸,怪得很,不經意之間就會讓人感到慌張和無措,有了疑惑也不敢隨便發問,隻能靠猜,或者幹脆就當一個沒有自主能力的木偶,不問不想,按指示辦事就行。


    就像這次迴鄉下一樣,那麽大一集團的老總,每天那麽多工作業務要處理,最忙的時候半夜十一二點才能送他迴家,早上七八點鍾就要到公司,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快被忙成了四十八小時,突然有一天就在去上班路上讓他調轉車頭,不去公司了,要出城。


    歐佳俊很慌,但他什麽都不敢說,不敢問,雖然猶豫,但隻能聽他的指示往城外開,至於最後為什麽到了他家,到底還是因為莊年息隻說出城卻並沒有說去哪,而他這個司機本能的第一反應就是往自己最熟悉的方向走。


    當然,他也不是一點想法都沒有的人,想著一個成天忙工作的人,突然不去公司,肯定是有些厭煩了城裏這種快節奏生活,這時候去鄉下轉轉或許可以幫助他適當的放鬆一下。


    所以,嚴格來說來鄉下這件事,多少算是歐佳俊自作主張,但好在莊年息並不排斥,沒有對此有什麽意見,反倒主動說要在這裏多留幾天。


    “沒有路燈?”突然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打破了車輪聲和平靜夜晚的平衡,也驚了思緒遠行的歐佳俊。


    “呃......”慌亂之下,反應不及,甚至是第一時間沒有理解到莊年息突然說出這樣一句似陳述又似疑問的話是何意。


    歐佳俊這樣的反應,莊年息顯然是不滿意的,但他也隻是默默的將自己嚴肅冷峻的表情藏在了黑夜之中,一句話也沒有繼續多說。


    說到底還是因為問出這樣的問題以後,他自己也覺得毫無意義,反倒顯得他少見多怪,失了他英明神武的形象。


    怪隻怪到今天他才意識到自己過往的世界是除去了城市以外的地方的,是不完整的,所以原來別人曾今口中完美的莊年息也並不完美。


    這樣的認知讓他內心的情緒很複雜,有見到新世界的驚喜,但也有對此無知的尷尬,更有因為而丟臉的懊惱。


    而歐佳俊在一陣遲疑以後,迅速在自己大腦裏理清了自己老板突然會說這句話的來龍去脈,然後才恍然的彌補自己的迴答。


    “老板可能不了解,咱們鄉下和城裏不同,一來的確是經濟條件不夠,二來也是鄉下人晚上沒有城裏人那麽多娛樂活動,人們晚上出來活動得比較少,所以在經濟條件不夠的情況下,路燈既沒有必要也顯得奢侈。”


    聽著歐佳俊的解釋,莊年息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他說的話有一部分是在他的理解範圍之內,但也有一部分卻在他的理解之外。


    經濟條件是他自己能想到的,而這生活方式就是他沒有接觸過,沒辦法設想得出來的。


    有些新奇,同時也覺得好笑,他怎麽也沒有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從一個隻是高中畢業的司機那裏學習到東西。


    所以說在這世上,不管自己有多優秀,有多少人捧著,多少人羨慕崇拜著,也不要太自視甚高,少把人不放在眼裏,因為誰也說不清楚在哪天自己就會被自認為不如自己的人給予慘痛的教訓,輸得一敗塗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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