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輪紅日映海天,金鱗片片染漁船,蔥嶺毓秀隨波勢,秋光點綴白沙灘。次日清晨,霍長天心有所思,趙東海掛念獨子,都起個大早。兩人顧不得欣賞這朝陽墜海波,白鳥戲沙洲的美景,匆忙結了賬,順著街道向山頂行去。那約定處正是山頂的一座觀景台,此時不過卯時初刻,小島上晨光似火,隨著涼幽幽的海風一齊潑灑在這半山小鎮上,為鎮上的房屋都染上一層絢爛的紅色。兩人腳下生風,不到一刻時間便到了山頂的觀景台上。


    說是觀景台,不過是一座六柱鼎立的白石涼亭,六麵飛簷彎彎翹起,一尺來粗的石柱被濕潤的海風侵蝕地有些粗糙,頂上的青瓦被塗上一層厚厚的黃漆,在陽光下閃耀著耀眼的光芒。白石平鋪的地麵向外延伸不到三尺,鑿出兩層的台階。其外便是空蕩蕩的一片平地,幹燥的泥土隻有蒙蒙的一層綠意,被秋風一掃,又夾雜著幾分微黃,顯得有些蒼涼。秋夜的白露在此處顯得有些無力,任憑肆掠的海風把那一層淺淺的寒意吹散,帶來的卻是刺骨的冷風。當然,這一點冷意並不對兩人造成困擾。霍長天矗立亭中,正對著島下的海灣眺望,不知在思索著什麽。趙東海來迴踱著步子,顯出許多未在他身上出現的焦躁。


    豔紅的太陽漸漸躍出水麵,釋放出勃然的熱力,將海風中的冷意驅散,半個多時辰過去了,兩人的動作沒有絲毫變化,各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互不幹擾。辰時初刻,一道身影晃晃悠悠繞了上來,布巾纏發,直裰裹身,黝黑的皮膚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出一絲紅意,刀鋒眉,吊梢眼,咧嘴一笑帶著三分邪氣。那人走上前來,自帶三分熟絡,笑道,“在下鄒龍,見過霍將軍,見過趙堂主!不知我們要的東西可帶來了?”


    趙東海從懷中抽出一遝錢票,急道,“這是三萬銀龍,快快放了吾兒!”


    鄒龍嘿嘿笑著,“這是自然,我等隻為求財,隻要拿到錢,自然放人!”說著走上前來欲要拿取錢票,卻被霍長天攔住,他高大厚實的身軀好似一堵牆,泰山壓頂般地睥睨著那人,冷道,“人都沒見到,這錢,可不好拿!”


    趙東海聞言將錢票收迴懷中,應和道,“將軍言之有理!”


    那人楞了一下,轉而退開兩步,笑道,“早知二位謹慎,自然不敢欺瞞,跟我來吧!”說著轉身邁步,順著那山道從另一邊下山而去。這邊兩人對視一眼,也跟了上去。


    三人在那賊人的引領下,不一會兒便走到山路盡頭,前方乃是一片密林,灌木堆疊,雜草叢生。那人領著路,一骨碌鑽進密林,兩人也沒有猶豫,繼續跟上。此時便顯出各自不同來,那賊人執一柄柴刀,隨意劈砍,刀鋒過處,無木不斷,無草不折,輕而易舉便開出一條道來。趙東海下盤沉穩,步步堅實,行走在這崎嶇的林地中如履平地。霍長天則是對著密林便好似自家庭院一般熟悉,每每在各處縫隙之間停留,形如鬼魅,身如閃電,瞻之在東,忽焉在西,速度快得驚人。


    三人走了一會兒,穿過密林,眼前豁然開朗,側邊有一條溪流橫貫,沿著山勢注入海中。溪水在入海處有一小塊開闊地,堆積了一層大小各異的鵝卵石。靠著鵝卵石有一艘小船,隨著海波微微起伏。


    那人沿著溪流下來,跳上船,對二人做一個請的姿勢,趙東海想也沒想,跟著跳上船。倒是霍長天冷眼問道,“這是什麽意思?”


    那人笑道,“將軍該不會以為我等會停留此處吧?”


    霍長天嘿嘿一笑,低聲道,“有點意思!”說著,也順勢上船。那人搖櫓如飛,小船快速地從崇阿島的北麵離開。這一片繁星點點,有許多小島,崇阿島隻是其中之一,因其天然的水港和風景為漁人海客所愛,才漸漸揚名,曆經多年修築,終於有些氣候。相比而言,其他的島嶼便要荒僻許多。小船快速地在島嶼之間穿行,不多時,便到北端的一處島嶼,此島比崇阿島小不了多少,山勢起伏,也有一灣靜水,隻是墜在群島偏東的位置,未經開拓,顯得有些荒涼。霍長天看得暗自心驚,乘著上岸之時,一跨之間,一個細小之物悄然從他袖中落向船舷下方陰影處的水裏,落水無聲,隻有淺淺的一片漣漪被船舷的陰影遮擋,瞬間便沒了蹤跡。


    那人帶著二人從水灣上岸,沿著沙灘有一條踐踏出來的小道,蜿蜒而上,漸漸穿行密林,這一路荒無人跡。直到那兩山坳口,轉過山來,眼前豁然開朗,兩旁兩丈有餘的箭樓,口前似模似樣幾處崗哨。那人與那些嘍囉頗為熟稔,邊招唿著邊帶著兩人往裏進。


    轉過坳口,裏麵是一個環形的山穀,穀中屋舍儼然,層層疊疊,竟有百十來間,密密麻麻,四散而開,中央土石推平一個廣場,廣場後是一間似模似樣的茅屋,半層重疊,前麵支出一個門臉。廣場上圍著一群賊人,唿喝叫囂,似乎極為歡愉。內裏是兩個正在比鬥的漢子。左一個一頭亂發,半張臉上覆著烏疤,右一個麵容陰鷙,棱角分明,赤著胳膊,半身覆滿了繃帶,白晃晃一片。兩人在那裏角力,力量迸發之間,發出唿喝之聲,因其圍觀眾人的陣陣歡唿。那人帶領兩人湊到跟前,大聲道,“兩位山王,霍將軍和趙堂主已經帶到!”


    聽得他的聲音,人群轟然而開,兩人也分開雙臂,丟了架勢,向三人看來。見得兩人跟隨,青波大笑道,“原來是霍將軍和趙堂主大駕光臨,真是失迎了!”


    霍長天冷著臉並不答話,一路跟隨而來,他也有些震動,凜風營威震揚州,雖說主要精力放在雲江之上,但這南東海也是不容置喙的臥榻之地。如今這夥賊人在此地占地開荒,造出此等聲勢,自己竟毫不知情,羞愧之餘又有一絲慶幸。他眼含冷光,緩緩地掃視廣場上的所有人,這一個個麵目猙獰,放浪形骸,青不青,黑不黑,幹的是燒殺搶掠,走的是刀口舔血,那一雙雙眼碧油油好似餓狼,惡狠狠仿佛羅刹。他心中冷笑,一股真氣緩緩地提了上來。


    趙東海站在後麵欲言又止,眼中有疑惑,有憤恨,更多的是一股埋藏在心底的擔憂。他剛想答話,前麵的霍長天突然冷聲道,“看來二位就是青波和烏潮兩位山王了,不錯!不錯,倒是有些氣勢!”說著,瞥了一眼身旁的趙東海,沉聲道,“錢我們帶來了,人呢?”


    “爽快!”青波大喝一聲,放聲笑道,“來,把仆校尉和趙公子請出來!”


    兩個嘍囉快速地跑到屋舍後麵,不一會兒,便牽出兩個人來,正是仆多和趙無極。兩個人麵無血色,形容憔悴,一身衣衫破破爛爛,被人用繩子背起手五花大綁,隻留兩條腿走路。兩人被推攘著走上前來,青波一把攬過繩子,將兩人踢倒在地,踏在仆多背脊之上,嘿然道,“人我帶到了,錢呢?!”


    “錢?”霍長天突然放聲長笑,那笑聲初時普通,下一刻便如滾滾海潮撲麵而來,攪得人暈頭轉向,震動四野的笑聲不斷在山穀中迴蕩,下一刻,眾人隻覺仿佛置身於大海之上,波濤之間,狂風暴雨,浪卷高雲,轟隆之聲不絕於耳,神魂震蕩,好似直赴那九泉而去。他一聲笑,穀中的人十停去了八停,一個個癱軟在地,連支起一根手指都難。青波強忍著不適抽出腰刀放在仆多脖頸之間,高叫道,“快停下,不然我就殺了他!”


    “殺他?!你可以試試!”霍長天冷哼一聲,隻見光華一閃,他整個人已從原地消失,下一刻已蹲身在青波身前,揮掌斜上,直擊青波胸口。這一擊仿佛電光火石,無聲無息,卻有蘊含莫大的威力,若是被擊實了,怕是登時便能去了他的性命。


    這一下隻在一瞬之間,青波就算想要閃避卻也來不及了,那一瞬間的殺氣激得他汗毛倒豎,一股涼氣從下半身直衝天靈,霍長天的手掌並不顯寬大,反而有些養尊處優的白皙,隻是這看似溫和的一雙手掌在青波眼中卻仿佛攻城的鐵杵一般,帶著堅不可摧的意誌和一往無前的氣息。


    霍長天一笑一閃,僅僅是片刻之間,便將這滿山的賊寇幾乎一網打盡,天雷般的笑聲震倒了絕大部分,剩下的,也不過是一掌一個的事兒!宗師之威,恐怖如斯!就連一同前來的趙東海的眼中也充滿了不敢相信,盡管有霍長天的照顧並未被波及,還是呆呆地站在那裏。


    嘭!霍長天摧城拔寨的一掌打在青波的胸口發出敗革一般的悶聲,一隻同樣柔軟的手接住了這一掌,同時以不可思議的速度將青波丟開。


    感受著那隻手掌中湧動的如同海潮般的真氣,霍長天擰身撤步,一手提住仆多,同時腳邊一勾,用一股柔勁將旁邊的趙無極踢向後麵的趙東海。再將另一隻手抖開,做了個封閉勢以防手掌的反擊。


    霍長天這一擊未曾建功,卻也在瞬間將仆多和趙無極救迴,趙東海慌忙將兒子接住,眼中卻還呆呆地,仿佛沒有迴過神來。霍長天卻沒空理會他,帶著仆多迴到原地,目光低沉,狠狠地看著對麵那隻接住他兇狠一擊的手掌的主人,冷冷道,“竟然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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