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州。說的便是這揚州六郡之地,風景秀麗,山水宜人。沃野千裏,山如明珠,明珠點綴動星影,水如玉帶,玉帶橫陳搖月光。又有湖泊點綴,星羅棋布,恰似神仙打碎琉璃盞,江河舒展,縱橫交錯,好比歌姬舞動玉彩綢。這萬裏江山看不盡,水色山光耀神州。揚州富庶,六郡秀美,皆以會稽為首,尤其是會稽郡琅琊城,更是長堤白浪映垂柳,煙籠重樓鎖霞光,那一層層高樓美閣,一進進寬宅富院,當真是黃金鋪就膏腴地,白玉堆疊富庶城。街道上,車水馬龍,行人接踵,叫賣聲,唿喝聲,調笑聲,滾滾紅塵煙火籠十裏,樓間畫,街邊柳,橋上人,漫漫幽婉故事唱百年。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九月授衣,近日來秋意漸濃,街道上涼風正起,卻吹不散這浩浩人氣,依舊是熱火朝天,叫賣不絕。更有那富家子弟,出城賞楓獵狐兔,登樓望遠品鱖魚。隻是富庶之家有幾個?世上多是奔波人。這一日日掛中天,早市散去,午市未開,街道上人影稍顯稀疏,有兩個人並肩而行,從西門而來。左邊的青年七星袍,竹升冠,眉眼舒朗,英姿颯爽,卻是個道人打扮。右邊的青年稍顯年輕些,藍衣束發,額角崢嶸,腰間跨刀翠革斂,肩上立鷹金喙揚,正是玄濤和柳七。


    他二人轉道壽春,在柳七的勸說下,左右不過耽擱幾日功夫,兩人便乘舟自漢水而下,一路過豫章、廬江轉鄱陽三郡,直到琅琊城外碼頭。這一路數不盡的山光水色,賞不完的江浪山楓,待到城外,又見得這煙鎖重樓,霧繞高閣,江上千帆過,城中車馬流,柳七也算見識過那大城繁盛,滾滾人流,還是被這江南盛景驚得目不暇接,頻頻點頭。


    他二人擠在人流當中,玄濤打頭,柳七跟在身後左顧右盼,跟玉龍兩個把一雙眼四處亂看,當真是新奇無比。他左手捏著醃漬的鴨腿,右手夾著一串粉團,指間擒著新鮮的果子,嘴上還不時從右肩掛的袋子中叼出一條炸得酥脆的黃花魚。那袋子魚本是給玉龍買的,這癡鳥如何容他偷嘴,狠狠地拿金喙敲他腦袋。他心頭理虧,忙不迭將手中粉團伸上去孝敬,這一人一鳥大快朵頤,相互爭執調戲,渾然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囧得玄濤快步前行,實在不想與這兩貨扯上關係。


    行不過片刻,柳七手中飲食幹淨,那街上熙熙攘攘,叫賣不絕,兩旁又是各色店鋪,間或一座酒樓臨街,香氣撲鼻。此時日上三竿,酒樓裏也熱鬧了起來,有的是那推杯換盞,鋪陳佳肴的人物,將柳七肚裏的饞蟲勾得正起。他一把攥住玄濤袖口道,“六哥不急,這到了晌午,咱們水米未進,先歸置一頓餐飯再行!”玉龍也在他肩上呦呦叫起,好似在應和柳七的提議。


    那玄濤黑著臉,轉過身來,甩開他滿是油膩的手,罵道,“你這備懶的猴子,我才是水米未盡,你倆這走一路吃一路,還敢鬧肚餓?!”


    柳七嘿然笑道,“我就是說六哥你未得飲食,這不是心疼你一路辛苦麽!”說著抬手點指,“你看這家酒樓門廳寬闊,客坐如雲,定是個好去處,咱們也去嚐嚐這江南的滋味,走走,我請!”


    玄濤無奈,被他連推帶攘,隻得道,“依你,依你!就讓你吃這一頓,不過前麵還有些路程,你莫要再鬧些幺蛾子耽擱!”


    柳七點頭稱是,叫道,“知道了,咱們酒足飯飽,大爺就是變牛作馬,馱著你今晚也到鎮海城!”


    兩人推嚷著,被店家迎進來,安排個臨街的位置,那柳七眉開眼笑,扯過店小二,將那櫃台上方木牌菜品一一點過,又叫上兩壇好酒,喜得那小二愈發地殷勤,趕忙唿喝著為他準備。


    玄濤看他點著許多菜肴,直翻白眼,無語道,“你這一頓可不便宜,先說好,這可是你請!”


    “小氣勁!”柳七白他一眼,從腰間的錢袋一摸,掏出一枚銀龍來,擲在桌上傲然道,“這可夠?”


    玄濤直直地看著他,微微搖搖頭。柳七見此眉頭一皺,又拋出一枚來,“這可夠?”


    玄濤依舊搖頭。


    柳七雙目圓瞪,咬牙切齒,罵道,“怎得這麽貴?”說著又拿出一枚錢來!


    玄濤這才點點頭道,“揚州富庶,以會稽為首,這會稽富庶,這琅琊城又占了十之八九,你那點錢財還是好生收著,莫要丟人!”


    柳七聽了直歎氣,“那巫真給了好些錢財,我還說在這琅琊城中揮霍一番,此次迴山給師伯師叔,師兄弟們都帶些禮物,沒想到這般不禁花!”說著,轉又高興起來,揉著肚子笑道,“算了算了,還是先填飽肚皮再說!”


    玄濤更加無語,歎道,“看你這饕餮樣子,沉迷口腹,哪像個修道之徒!”


    柳七笑道,“人家說,酒肉穿腸過,佛祖!啊呸!道祖心中留,說的就是本大爺了!”


    玄濤搖搖頭道,“先不說你身為道徒卻用佛偈,單說濟癲大師這首偈子的後兩句你卻沒有說出來!‘世人若學我,如同入魔道!’”


    柳七一愣,狡辯道,“你那是佛偈,我這是道詞,隻有兩句,沒什麽魔道不魔道的!”


    說話間,菜已齊備,柳七哪還管他,撚起筷子嶽峙淵停,霎時間好似風卷殘雲,一雙手舞得隻見殘影。玉龍也跳到桌上,金喙閃爍,將那燒雞蒸魚,爆蝦炒貝,美美地吃了一肚皮。幸得玄濤神盈氣足,運起功來看得分明,將手中之箸好似閃電一般間或在這兩道殘影之間搶出些佳肴來。


    不過片刻功夫,桌上已杯盤狼藉,玄濤早已習慣了他這速度與吃相,仍舊怡然慢酌,撚著些剩菜添了米飯吃飽,這才兩手一推,正襟危坐。柳七那邊捧著肚子,與玉龍東倒西歪,全然沒個形象。正歇息間,那酒樓門口走進來幾個熟悉的麵孔。


    卻是兩個黃衣僧人在那裏討要齋飯,那掌櫃似乎認識二人,連連相邀上坐,被黃衣僧拒絕,又唿喊小二趕緊為其準備齋飯,恭敬地送出門去。柳七見得熟悉,卻實在想不起在哪裏見過,隻得凝眉而望,細細思索。玄濤看他表情,順著目光看去,笑道,“原來是國清寺的法通和法思,對了!那國清寺就在城北天台山上,那倆人從雲州而迴,估計也跟咱們走的一樣路徑。”


    柳七聽他說的分明,才恍然道,“我說怎麽麵目熟悉,原來是地淵中的八宗人物!”


    玄濤點點頭道,“這兩人也算得國清寺的翹楚了!你看那掌櫃的似乎與其相熟,想必在這琅琊城中也有些聲名。”


    師兄弟說話間,兩個僧人出門轉道,在那窗角之下席地而坐,捧著齋飯念一段經文,才緩緩進食。他兩人從窗口望去,看個正著,柳七笑道,“這和尚奇怪,人家請他上坐他不肯,跑到這席地吃些白飯。”


    玄濤拉他一下,嚴肅道,“不要胡言,佛家乞食便是這般,哪有上坐之理,人家謹守戒律,還被你這妄人嘲笑,才是不該!”說著,拉著他把飯錢結了,繞出來道,“這兩人怎麽說也是半個地主,想必消息靈通,正好打探一番。”


    兩人三兩步到了僧人跟前,玄濤稽首道,“見過二位大師,未曾料想在此處相遇!”


    那兩人也認出二人來,連忙合十行禮道,“沒想到巧遇二位,倒是有些機緣!二位不迴蓬萊,怎得到此處盤桓?”


    玄濤肅穆道,“不瞞兩位大師,東海之上有一夥盜匪,與在下多有齟齬,這驚濤之名,也是與他們搏殺而來。近來得了門中傳信,這夥人似有南下之跡,特遣我等來看看。”


    法通思索片刻,合十道,“莫非是傳說中的流波海寇?”


    玄濤一驚,急道,“大師也聽過其名?”


    法通道,“隻是今年春日裏偶有流傳,說是有這麽一夥強人,在東海流竄,鎮海出去的漁舟客船,也被劫了幾艘。隻是一來他不甚猖獗,二來一般隻搶財貨,不傷性命,這茫茫大海,官府也不好尋覓,漸漸便作罷了!”


    玄濤皺眉道,“竟然春日就有流竄,倒是低估他們了!不知大師近來可有這夥人的消息?”


    法通搖頭道,“真是對不住,我等也是剛剛乘舟而迴,還未及入寺,不清楚城中近事!不過施主若是想要打探消息,可以到城東海神祠後,找一個叫餘甲之人,都是些城狐社鼠,對這一郡之事都知之甚多,卻是需要花些錢財!”


    玄濤聽完一喜,合十道,“多謝大師指點!”說完便與兩人告辭,欲望城東而行。他二人說話之間,與兩個僧人蹲身窗下,十分不起眼,此時站起身來,將行未行,恰巧從窗口中往酒樓瞥了一眼。這一瞥,正看到一夥大漢鬧嚷嚷從門口進來,大馬金刀將中廳的客人擠開,叫喊道,“好酒好肉,趕緊上來!”


    這夥人兇蠻霸道,又長得黑不黑,青不青,渾身腱子肉,滿臉絡腮須,十分怕人。中廳的人大都是行商坐賈,亦或是紈絝書生,平日裏欺負一下窮苦百姓尚可,麵對這夥子兇人便都慫了,紛紛閃開。


    這夥人往中廳一坐,慌得那掌櫃的趕忙來迎,嘴裏不住叫著,“各位爺安座!”又吩咐小二趕緊伺候,自己卻挽住被衝散的客人,細細地好生安排。


    那店小二戰戰兢兢,來得近前,躬身道,“各位爺要些什麽?”他哆哆嗦嗦,竟是話也說不伸展。


    領頭的大漢不耐煩,從懷中掏出一把銀光閃閃扔在小二懷中,叫道,“囉嗦!好酒好肉隻管上,少不了你的,把爺們伺候好了,還有你好處!”


    那小二見著滿懷銀光,直叫道,“好勒!”拔腿就跑,到後廚吩咐叫囂。


    窗外玄濤眼中寒光閃爍,悄悄縮迴身來。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刀劍嘯雲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持節雲中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持節雲中並收藏刀劍嘯雲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