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片黑暗,柳七如同經曆了無數的夢魘,頭疼欲裂,無論是清晰感知的精神該是模模糊糊能感受到的肉體,都無比的疲倦,強烈的睡意仍舊在腦海中席卷,他竭力掙紮著,想要睜開眼,沉重的眼皮卻毫不受力,仿佛被牢牢鎖上的鐵窗,任他怎麽努力,也是徒然。沉重的睡意又一次將柳七擊倒,讓他沉沉的睡去,柳七都數不清這是第幾遍,反正每次稍有清醒,那濃烈的睡意便席卷而來,身體和精神的雙重困境讓柳七根本無力對抗這種本能,隻能在意識的朦朧之間掙紮浮沉。


    又過了不知多久,柳七感到腦海中的沉悶緩緩退去,身體的疲憊也漸漸消散,從血液深處處湧起的力量在全身遊走,自己是何時落到此處?模糊的記憶漸漸變得清晰,直到追溯到那漫天幽藍的蟲影,鋪天蓋地地將他淹沒。


    “啊!”柳七大叫一聲,猛然從地上坐了起來。他散開的瞳孔一下子聚集起來,將麵前的一切倒映入眼中,這是一個獸皮搭成的小帳篷,寬不過丈許,中央用一根較為粗大的圓木撐起,一旁石塊堆壘而成的小灶上放著土黃色的陶罐,簡單的灶下尚未熄滅的餘燼散發著微微的熱力。


    柳七躺在帳篷角落裏勉強可以稱之為床的地方,凹凸不平的地麵被蠻力推得較為平整,然後用濃烈的篝火鋪滿,利用熱力驅散地下的蛇蟲以及上湧的地氣,待篝火燃盡,細細地鋪上一層,再墊上枯枝茅草,最後搭上一塊縫製地較為寬大的獸皮,這就是柳七所在的床,看得出來,這樣的床並不簡單隨意,而是作為長時間使用經過一番精心地打造,帳篷上垂落的皮質門簾透出微弱的光芒,足夠柳七將帳篷內所有的東西看清楚。


    “這應該是蠻夷的部落!”柳七這樣想著,帳篷內的器具並不豐富,除了灶上和角落裏堆積的陶罐,就隻有這張床還算些資產,床邊放了幾塊應該是當做板凳使用的石塊,奇怪而迥異的造型頗為滑稽。柳七掙紮著想要站起來,長時間未曾活動的身體有些僵硬,他歇息片刻,暗自崔東全身氣血流動,仿佛一隻龐然巨獸在他體內緩緩蘇醒,滾滾流動的血液猛然發出大河衝貫的轟隆唿嘯,一股磅礴的力量從柳七骨髓深處湧了出來,他微微用力,從獸皮鋪就的床上彈了起來,看看自己的雙手,有些不敢相信。


    血液流動的轟然聲音漸漸潛伏消散,柳七隻覺全身有用不完的力量,這股力量在全身各處流竄,將所有的肌肉筋膜,骨骼內府都牽扯在一起,形成一個整體。內視之下,五髒六腑籠罩著一片晶瑩的毫光,顯示出一種強勁。柳七驚喜地感受著身體裏湧動的力量,他微微提勁,口中一吐,如同匹練的一道白氣從口中猛然躥了出來,直直地射在地上,打出一個凹坑。


    “我這是昏迷了多久?竟然快要突破到宗師了!”柳七麵帶喜色,閉上眼細細地感受身體各處,當意識再靈魂深處微微探查,喜悅便換做苦澀,“居然還剩下五年了!”柳七輕聲自語,方才的喜悅登時消散一空,換做一股難以言說的苦澀。


    “嗨,管他呢!或許突破到宗師就沒了呢!”柳七轉換心態,給自己加油打氣。他長長地將胸中的濁氣吐出,將落在床上的鏽刀重新掛到腰上,一掀門簾,向外看去。


    這是一個高達幾百丈的天坑的底部,上麵一個直徑近千丈的圓形洞口顯露出一片天空,藍天,白雲,白亮的光芒穿過空口投射到地底,照射著鬱鬱蔥蔥的地底叢林,叢林剛好止步於洞口垂直地陰影,寬闊的底下,其餘的地方斜照的光線並不十分充裕,雜亂的生長些低矮的灌木草叢,深色的綠意在洞口投下的光環中盎然,並向著四周微微延伸。


    叢林衝著柳七的方向微微裂開,那是一條地底的暗河,在這裏露出本來的行跡,河流穿過叢林,向著柳七的方向滾滾而來,光環下的河岸邊,有一處人為開墾的棲息地,雜亂的灌木被梳理開,地麵都用火肆掠而過,再打掃幹淨,留出一條條整潔平坦的道路,粗大的林木被小心地開鑿,在保持生命的同時,開鑿出供人居住的樹屋。林木遮掩地棲息地深處,隱約可以看到更加完整的木質結構小屋。


    相比而言,柳七所站立的區域就顯得窘迫而寒酸,光環之外,小河蜿蜒投向深深的黑暗,在斜照晦暗的更大的一圈區域,小河不知道多少歲月的衝刷,形成了兩岸布滿了裸露的岩石的亂石灘,亂石灘後是鬆軟的沙地,再越過百來丈的寬闊沙地,便是柳七所在的位置,這裏算得上一座土丘,土丘的最高處,恰好在光環能夠照到的盡頭,哪裏,昏暗的光芒用盡了最後一絲力氣,一座十來丈高的三層木樓靜靜地矗立,木樓半麵迎合著最後一縷光線,半麵隱藏在深深的黑暗裏。木樓與柳七以前所見的木質建築完全不同,它的簷角較為平坦,樓頂恰好呈拱立的陰陽麵,二三層沒有一扇窗戶,嚴密地用木板封死,一層卻頗為高大,近四丈高的門戶雕梁畫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出一種天然的淡黃色。山丘上除了木樓別無他物,顯得神秘而孤獨。一條寬闊的道路直通光環裏的棲息地,山丘腳下的道旁,便是柳七所在的區域,一片片獸皮搭成的帳篷散亂地點綴在道路兩旁,偶爾露出較為平整的空地。


    柳七從帳篷中走了出來,道路上,有零星的人匆匆行走,帳篷組成的棚戶區,不時能夠看到前後走動忙碌的身影,空地上,頑皮的孩童嬉戲追逐,天坑下昏暗的光線似乎並沒有對人們的生活造成多大的影響,這裏就像柳七所知道的村莊一樣,祥和,靜謐,除了稍顯窮苦外,他分明也能看到這裏的人臉上不時會洋溢出幸福的笑意。


    “這裏是哪裏?”柳七向著身邊的人連連發問,得到的,卻隻是一片茫然的迴應。他們好像都認識柳七一般,看著他茫然地走來,雖然不明白他的問題,卻露出和善的笑意,有幾個年輕的男子圍了過來,看著柳七稍顯急切的表情,便拉著他沿著道路向著遠處較大的空地走去,他們高聲說著什麽,又有一人快速地向前跑動,應該是前去傳訊。這些人眉眼如畫,皮膚白皙,乍一看竟然都生的端正而美麗,他們四肢勻稱,身體健壯,在柳七的感知下,竟然每一個人都比得上普通的江湖好手。柳七在人們拉扯下前進,看著他們臉上的關切竟感到無比的安心。


    幾個年輕人簇擁著柳七來到這邊較為寬敞的空地上,他們歡笑著,高叫著,顯得十分地興奮,他們語言令柳七感到熟悉,仔細聽卻不是很明白,仿佛是一種古代的語言,他們的衣服也多為短褐直裰,顯得幹練而清苦。


    “大人!大人!他醒了!”跑得快的男子一下子衝到空地上的人群之中,那裏一個身著白袍的背影正蹲在平躺的傷員身邊細心地查看傷勢。空地上三兩散落,或躺或坐有幾個傷員,他們都經過簡單的處理,服用了止血鎮痛的藥劑,他們幾乎都是外傷,手腳上全是猙獰的傷口,斷手斷腳也十分常見,然而從他們平靜的臉上看不出多少痛苦,仿佛如此嚴重的傷勢在他們看來都屬平常,柳七這才發現這裏幾乎沒有老人和女性,幾乎都是成年的男子,空地上嬉鬧的,也多為半大的小男孩,這些成年男子身上或多或少都有著各樣的疤痕,更有甚者,全身都布滿了各種各樣的累累痕跡。


    柳七跟隨人群來到白袍人的身後,似乎被他們的平和感染,柳七急切的內心緩緩地變得平和安定,看向白袍背影充滿了好奇,白袍人也感到了人群的熱烈,緩緩地站起,轉過身來。


    柳七隻覺眼前一下子被光明充滿,仿佛一池春水在天地間流動,一朵美麗的芙蓉花沐浴著晶瑩的水柱緩緩地在眼前綻放開來,它嬌豔欲滴,卻又聖潔空靈,讓人心生急切,忍不住想要靠近,卻又害怕略微粗重的氣息灼傷它的嬌嫩,破壞眼前這雋永的靜謐。好似心底最深處從未被觸碰的心湖中投下一顆石子,暈開層層的漣漪,看著轉身而來的女子,柳七的心弦一下子被狠狠地撥動,唿吸突然變急促起來,渾身強大的泣血之力突然湧起,在臉頰上抹上一絲紅暈,幸得他皮膚並不白皙,昏暗的光線下,這縷緋紅並不顯眼,令柳七不至於十分尷尬。


    女子身材高挑,剛好到柳七鼻尖,寬大的白袍連同他如瀑般的烏黑青絲一同遮蓋,隻露出一張白皙的臉,她麵如明月,兩頰帶著健康的豐腴,端正的五官湊在一起並沒有顯出動人心魄的美麗,隻是她一雙眼中清波流轉,好似一泓秋水,直直地映射著觀看者的內心。


    “你醒啦?”女子的聲音輕柔而好聽,帶著令人心安的韻律。柳七強行從那股沉醉中拔出意識,傾聽著女子輕柔的話語,她美麗的眼睛並沒有將目光聚焦在柳七身上,略顯怪異的古代口音令柳七陷入迷茫。


    旁邊人出聲解釋柳七似乎聽不懂他們的語言,女子微微點頭,耳畔卻傳來柳七幹脆的聲音,“這裏是哪裏?是你救了我嗎?我昏迷了多久?”女子似乎是這裏的主事人,柳七抓住機會趕忙將心中的疑問和盤托出。


    女子對柳七的語言露出訝異的表情,緊接著她用柳七能夠聽懂的語言並不十分流暢地向柳七解釋,“這裏是戰士的營地,我在亂石灘的淺流中發現了你。你已經昏睡了五天了!”


    “五天!”女子給出的時間好似晴天霹靂將柳七擊中,他堅毅的麵容上忽然流露出悲痛的神色,雙眼刹那間變得通紅,滾滾的淚水在眼眸中打轉,“晚了,一切都晚了!”他低著頭,悲痛地喃喃自語。


    周圍的人看著他突然的悲痛有些不知所措,女子關切地問道,“你怎麽了?!”柳七茫然地抬起頭,看著女子美麗的大眼睛,低沉道,“晚了,一切都晚了!”他這才發現女子似乎看不見,她美麗的眼眸裏根本沒有聚焦,散開的瞳孔深處是一片封閉的白色,半透明的秋水倒映著柳七通紅的雙眼和悲痛欲絕的表情。


    “你是要去救什麽人嗎?”人群之中隻有女子能聽懂柳七的話語,她一臉關切地問道。


    “師兄被古神教的人抓走,肯定是兇多吉少!”柳七麵色頹喪,帶著深深的無力。


    “你在這裏悲傷也於事無補,或許事情並不是像你想象的那樣!”女子不明就裏,隻得從大處寬慰。


    “你說得對!”他強自收攝心神,將麵上的淚水抹去,露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師兄這麽厲害,怎麽會輕易地死去!多謝姑娘的救命之恩,柳七身無長物,無以為報,但凡有需要的地方,旦憑姑娘差遣!”


    “公子福緣深厚,我隻是恰逢其會,公子無需記掛心上!”女子並不居功,淡然地說道,“我知道公子心中有許多疑惑,待我將這邊的傷員處理完畢,再與公子詳談!”


    柳七驟然聽得噩耗,心下已有七分黯然。他語言不通,女子是他唯一能交流的人,自然不願空待一旁,此時強自振奮精神,對著女子拱手道,“我也學過些醫藥之術,手腳也還算麻利,就在此處與姑娘打個下手如何?”


    女子點點頭,她從河邊將這個男人撿了迴來,自然知道他一身筋骨強健,既然懂得醫藥之術,正好可以幫忙。柳七跟著女子繼續為空地上的傷員治傷。女子主要處理一些嚴重的傷勢,如斷臂開膛之類,柳七並不是沒有見識過高明的醫術,但她的的手法仍然讓柳七大開眼界,斷開的手臂被她用銀針激活兩邊的血肉,讓柳七將斷臂兩處相對穩合地扶好,快速地使用一種腸線將斷臂完全地縫合起來,再抹上藥膏,輔以固定的夾板以待傷口愈合。雖然柳七在道宗也見過斷續之法,但斷肢不能超過十二個時辰,否則氣血枯竭,就算重新縫合長好,也隻能作裝飾之用。但女子方才續接的手臂明顯過了時辰,那傷口處呈暗淡的烏紅色,氣血衰敗,雖不至於完全不能續接,但成功率應該是極低的,女子以針法刺激,竟能將斷臂的氣血重新提高近五層。而且那藥膏也非同凡響,普通的外傷都是自行塗抹,輕易地便能止血愈合,對損傷的血肉也有修複之能。


    “難怪那些傷者如此淡然,原來此處的醫藥之術竟還在道宗之上!”柳七心中暗自咋舌,八派雖然不顯,但青華道宗的木行之法仍薄有聲名,便在於木行生發之息,生機濃鬱,常作救治之法,單以藥石之術,青華道宗遜色萬花穀不止一籌,但就效果而論,卻不遑多讓,故而兩派多有交流,柳七自小投入道宗,對萬花醫術也有所了解,但就方才女子展現的手段,柳七估計,恐怕比起萬花穀的醫仙世家也毫不遜色!“明明是個清苦的蠻夷部落,醫術卻如此高明!”柳七滿心疑惑,深深地壓在心底。


    傍晚時分,柳七先行迴到帳篷,端坐在那怪異的石凳之上怔怔出神,看著外麵的光線越來越暗淡,遠處一道白色的身影慢慢走來,柳七猛地站起身來,學著周圍人的說法,輕輕喊道,“聖女!”


    白色的身影緩緩靠近,正是白日裏的女子,她撩開白袍的帽兜,垂下如瀑的青絲,彎下腰鑽進帳篷,他從袖中掏出些許青色的團子,放在灶上的陶罐中,輕聲道,“給你帶了些吃的!另外,你不是神意之地的人,不用那樣稱唿我,按照你們地外人的說法,你可以叫我墨蘭!”


    “謝謝姑娘,我心裏有太多的疑問,還請姑娘為我解惑!”重重的疑惑和時間的流逝令柳七內心十分沉重,沒有心思顧及內心深處湧動的情意,他用低沉的聲音誠懇地向女子求教。


    女子從隨身的水囊中取了些水倒入陶罐,在挑起埋在灶裏的火星,用旁邊抽出些柴火,煨著火勢漸漸升起,將陶罐中的食物緩緩加熱,她目不能視,這一連串的動作卻熟稔而精準,她柔和的聲音帶著令人安定的氣息,輕聲道,“在發問之前,不先介紹一下自己麽?!”


    “是在下孟浪了,在下柳雲旗,乃青華道宗弟子,在師尊門下行七,姑娘可以叫我柳七!,此次下山遊曆......”柳七簡略將自己如何被巫真誤導,墜入蠱池,又如何被蟲影包圍說了清楚。


    “荊州?”女子眉頭微皺,重複著柳七口中的地名,心中暗自計較,輕聲道,“我們頭上這片大州,被你們稱為雲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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