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時還暖,綺香浮動。


    最近幾日因為忙著準備賞花宴的事情,各家貴女都忙得腳不沾地。


    尤其是上京那些胭脂水粉鋪子,首飾鋪子,擠滿了各府上的大丫鬟,更是常見頭戴幕籬的貴女親自挑選。


    寶馬雕車香滿路,往來賓客絡繹不絕。


    這種名頭的宴席不外乎就是為宗室子弟挑選夫人,細數起京中有名有姓的宗室子弟,不是還未到年歲,就是已經有了家室,這麽興師動眾的一場宴席,多半是為了楚家那位小侯爺。


    ……


    窗下銅鏡前,聞吟雪已經坐了整整一個時辰。


    春杏和春桃兩個人手上一刻沒停,再加上旁邊幾個小丫鬟打下手,居然還沒妝點完。


    這麽長的時間,就算是想繡出個花來,也應該繡完了吧?


    她靠在鏡前,雙手撐著下頷,剛準備睡一會的時候,春杏已經取來耳鐺,輕輕穿過耳垂。


    聞吟雪不太習慣這樣的觸碰,一下子倦意全消,抬眼看向鏡中的自己。


    “好了?”


    春桃從匣子中找到一條淡粉輕紗披帛,比對了一下聞吟雪身上的衣服,“好了小姐,馬車已經在門口候著了。”


    馬車內也燃了香,聞吟雪昨日睡得晚,撐著車內的小幾不知不覺昏睡過去。


    再次清醒過來的時候,馬車已經停在宮門前,旁邊的春杏探出頭去問道:“到了?”


    車夫連忙恭聲道:“宮中規矩重,馬車隻能停到這裏了,剩下的路恐怕要小姐步行前往了。”


    聞吟雪攏了下剛剛滑到身前的頭發,“知道了。”


    她隻在三年前受封郡主的時候來過一次宮中,那個時候她年歲尚小,對於宮中也隻有一個模糊的印象,隻記得宮中的糕點還挺好吃的。


    除了在這裏遇上了楚珣。


    聞吟雪來得不算早,大部分的貴女都已經入席。


    是以宮道上並無什麽同行的人,前麵兩位領路的內侍躬身在前,順便不動聲色地打量身後的少女。


    聞吟雪在宮門前,隻與內監交談了兩句,隨後就交由兩個小太監送她前去宴中。


    是以這兩個小太監並不知道身後的少女到底是誰。


    宮中年年辦宴,京中稍微有頭有臉的貴女,宮中的人大多都能瞧個眼熟。


    但是身後這位,卻是從來沒有見到過。


    兩個小太監以目示意,最後也沒想起來這位到底是誰家的。


    穿行過宮中甬道,前麵豁然開朗。


    那兩名小太監彎腰道:“姑娘。前麵就已經到了。”


    聞吟雪還了一禮,輕聲道:“多謝兩位公公。”


    方才還不覺得,現在轉過身來,那兩個小太監瞧見她長相紛紛愣怔片刻,隨後才受寵若驚地連連擺手,順拐著走了。


    兩條腿都快扭成麻花了。


    聞吟雪看了看正在宴中的幾位貴女,終於看到沈宜葶,正坐在角落和自己打招唿。


    她走過去,沈宜葶問道:“簌簌,你怎麽這麽晚才過來?”


    “晚嗎?”


    她明明提前了整整一刻鍾。


    “別人都是提前一個時辰就過來了。”


    這裏的貴女基本上都是發髻精致,珠翠映目,若是提前一個時辰,這不得天不亮就起來梳妝打扮?


    聞吟雪:“皇後娘娘和貴妃都還沒有來,來這麽早做什麽?”


    “為了楚世子。”沈宜葶道,“今日這場賞花宴名為賞花,實則是皇後想為他瞧瞧有沒有合適的貴女,畢竟他一直到這個歲數了都還未成家,陛下和皇後都在為他操心著這件事。”


    “為了楚珣那我來這麽早幹什麽?”聞吟雪迴道,“他就算打一輩子光棍都和我沒關係。”


    這話也是。


    沈宜葶難得看聞吟雪提起一個人這麽生氣,忍不住笑了下,隨後提點道:“這場宴排場極大,基本上京官的貴女都來了,早前有女使來提點過,說是有品級的貴女,以及朝中二品以上的官吏家中貴女,都在另外的地方就席。”


    怎麽這麽麻煩。


    聞吟雪才坐下沒多久。


    “往哪裏走?”


    沈宜葶道:“不遠。穿過前麵那條宮道就能看到水榭,就在隔岸。”


    ·


    水榭那邊已經聚滿了世家郎君。


    大多都對那位傳說中的聞家大小姐十分好奇,尤其是那幾位曾經去過聞家提親的世家子,都被旁邊的人盤問。


    上京民風開放,這種事情也無傷大雅。


    況且今日這場賞花宴本就是為了姻緣相看之事而設立,是以剛起了一個話頭,旁邊的人也興高采烈地接上。


    “說說說說,李兄啊,你才去過聞府就對那聞大小姐提親,到底見到了沒?”


    被叫做李兄的男子霎時間有些害羞,漲紅了臉,“見、見是見到了。”


    “見到了?長什麽樣子?”


    “隔得太遠,沒看清。就隻看到了個模糊的身形。”


    “連臉都沒瞧見,那你怎麽隔日就去提親了?你怕不是誆我們的吧,咱們幾個可是真的把你當兄弟,你卻藏著掖著不告訴我們是吧?”


    李兄連忙想解釋,但是越解釋越結巴,迴道:“不、不是這樣的。我雖、雖然沒看到那位聞姑娘到底長什麽樣子,但是遠遠聽到了、她的聲音。很好聽,很溫柔,我雖然門第不顯,但心中思慕這樣的姑娘,所以、所以才……”


    他雖說不顯,但也是自謙。


    今日能出現在這裏的世家子,要麽是祖上蔭蔽,是有名的簪纓世家,要麽就是朝中有親眷為官,手握大權。


    看他這說話磕磕絆絆的樣子,想來聞大小姐也不可能看上他。


    旁邊的人也沒準備再問他了,轉而問向一直在旁邊默不作聲的程屹。


    “程三。我是記得聞家與你們家根本就是毫無關聯,根本沒有邀請程家吧,那怎麽我聽說前往聞府求親的人,也有你呢?”


    身穿青衫的世家郎君,氣度琅琅如玉,周身清貴無雙。


    正是程家行三,程屹。


    程屹才情出眾,相貌更是清俊,上京心儀他的貴女也是眾多。


    他已至弱冠都未成家,早前想要和程家結親的也不在少數,卻又都沒了什麽下文。


    沒想到現在卻是程家主動前去聞府提親。


    若不是對於這位聞大小姐的傳言實在是太多,隻怕這件事也要成為上京最近為人所知的逸聞。


    程屹的迴答倒是很簡單,隻輕笑著迴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是尋常。”


    這話四兩撥千斤,旁人不樂意了,連忙問道:“那程兄你到底見沒見過那位聞家大小姐啊?”


    程屹沒說話了。


    但笑不語。


    在那邊人話音剛落的時候,隻見從水榭那邊走來一位少女。


    春日遲遲,宮中幾株桃樹和梨樹開得正好,時不時落下幾片伶仃細碎的花瓣,水池漣漪浮動,暗香嫋嫋,卻皆不如這迎麵走來的為人矚目。


    少女穿了一件算得上是顏色極素淡的襦裙,隻下擺上繡垂絲海棠,平添幾分步履間的流光熠熠。


    行走間身後的披帛如絹似紗,宛若流雲。


    瞳仁比尋常人要更黑一些,顯出幾分更甚春色的靈動,穠豔十分,更不用說隨著她行走時,流蘇發出極細微的聲響,耳鐺也隨之晃動,更襯得膚色如瓷,姿容出挑。


    剛剛還喧嚷的世家子們霎時間靜寂。


    更有甚者連手中的茶盞都摔下去了,清脆的一聲響動。


    聞吟雪聽到那邊的動靜,視線輕描淡寫地朝著那邊看過來。


    隨後朝著那邊輕輕點頭,迴以一笑。


    滿目春光頓時黯然失色。


    這一笑更不得了,茶盞摔碎聲更多了。


    楚珣就是被這接連不斷的瓷器摔碎聲吵醒的。


    好吵。


    昨日他當值到半夜才迴府,今日清早就被長公主親自送來宮中,和陛下告了一天的假。


    又是想為他娶親。


    今日早間的時候,明德殿內,長公主、皇帝、皇後三人連番上陣。


    最後皇帝苦口婆心地和他道:“阿珣,你也知道的。你皇祖母臨終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早年間宮中不太平,你皇祖母都是含辛茹苦地把我和你阿娘撫養長大,可憐她老人家這輩子吃盡了苦,最後一個願望就是想看著你成家……”


    提到這個,皇帝能說上整整半個時辰。


    更不必說旁邊還有皇後和長公主兩位,三個人加起來沒有一個時辰怎麽都結束不了。


    楚珣:“……在哪,我去。”


    他原本在水榭中撐著手假寐,沒想到突然周圍劈裏啪啦響了一片。


    在這放鞭炮嗎?


    楚珣懨懨抬眼,手指屈起抵著額頭。


    周邊人頭攢動,都在嘀嘀咕咕不知道在說些什麽。


    旁邊有人看到他醒了,心思一動,遙遙指了一個方向,小聲問他道:


    “京中美人你向來都看不上眼,那這位呢,算不算的上是美人?”


    這話問得很有來頭。


    起因是早年前王相家的小小姐宮宴獻舞,皇上瞧見這位姑娘相貌才情皆出眾,家世也合適,有意撮合她和楚珣,便問楚珣道,這位貴女如何。


    楚珣當時連眼都沒抬,隻淡淡迴句一般。


    現在來問這句,顯然是不相信連眼前這位都不能入楚珣的眼。


    周圍聽見這麽句問話,皆是朝著這裏看來。


    有人起哄道:“是啊,楚小侯爺。這位聞家大小姐如何?”


    聞吟雪?


    怎麽都來問他。


    楚珣朝著那邊看了一眼,眼前人影浮動,他根本就沒看到她人在哪。


    他轉而收迴視線,語氣帶著一點倦意,漫不經心迴道:“聞吟雪?盛名在外——”


    “不過爾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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