監控室內,自從那個“女鬼”出來起,氣氛就很沉默,路明非是因為認出了源稚女的扮相,為熟人的惡作劇感到莫名心虛,楚子航是因為這家夥本來就每天都很沉默。


    源稚女出場時很熟練地掐斷了監控的音頻,不留痕跡,以至於屋子裏的背景音也消失個幹淨,連點能調節氛圍的白噪音都沒有。


    至於喻文州……


    當然必須要承認,他在發現黃少天暈過去時,第一反應是擔心和想進去查看,隻是他很快又轉醒讓喻文州安心之後,一種淡淡的離譜荒謬感就在藍雨好隊長的心中揮之不去了。


    他知道,也許黃少天不是被嚇暈的,可能是低血糖或者別的其它因素,但和好感女生一起逛鬼屋的時候暈倒這種事……不管橫看豎看怎麽看都是會被無情三振出局的信號啊!


    “他沒事的,別擔心。”


    興許是見喻文州的眉頭鎖得太牢,路明非以為他關心黃少天的身體,出言安慰,


    “有師姐在照顧他呢,不會有問題的。”


    楚子航默默點頭,喻文州見他們一個二個好像都隻把暈倒這件事當平常,連監控裏的女主人公也沒因此展露一絲負麵態度,心下鬆了口氣,直接順帶著對他們過去的懷疑都少了大半。


    都是好人啊。喻文州心中感慨,不過……


    “師姐?你們是研究生啊,同一個導師,都研究鱷魚的嗎?”


    喻文州開口詢問,也不是他真的好奇,但普通人的生活裏,平常真的很難見到養鱷魚的人吧,多問兩句很正常。


    “咳咳咳。”路明非差點被嗆死,研究鱷魚是什麽鬼啦,“現在還不是研究生,之後也許會讀吧,倒也不是同一個導師……這麽說起來我應該喊薑黎學姐才對的,不過這麽多年師兄師姐喊習慣了,我就一直這麽叫著。”


    而且他現在對薑黎直接喊名字的時候反而比較多。


    他們閑聊著,兩位主角也從密室裏成功脫身出來,巧的是,監控室裏的三人一個主動起身的都沒有。


    “……不出去嗎?”喻文州微笑伸手示意。


    “不了不了,你先請。”路明非假笑,他才不要打擾人約會被她白眼呢。


    眼瞧著薑黎和黃少天已經要離開視野了,三位後勤組才偷偷摸摸從監控室的小門裏出來,這樣遠的距離,又不帶什麽惡意,連薑黎也沒有察覺他們的視線。


    路明非掏出手機按下幾個鍵,他找了一輛跑車隨時在商場門口待命,現在正好準備接上約會的兩人前往遊樂園,進行下一項約會環節。


    看見遠處二人並肩親密的身影,喻文州放鬆地攤攤手,瞧這進展,接下來是不需要他了,收工。


    *


    “歡迎光臨奇妙世界,祝您擁有神奇的一天!”


    一進到遊樂園的範圍之內,就有工作人員笑容滿麵地迎上前來。


    這裏似乎連空氣都額外香甜,與外麵的世界截然不同。


    明麗的城堡,歡聲笑語的人們,不少玩偶服盡職盡責扮演著自己的角色,為遊客打造一個幻想中的樂園。


    薑黎和黃少天進園後沿著正街往前逛著,路邊有一個小熊威尼玩偶呆呆地站在那裏,見他們過來,小熊威尼慢慢挪動腳步擋在路中間。


    也許是員工培訓的要求,小熊玩偶沒有開口說話,隻是固執地對薑黎伸出軟乎厚實的熊掌,它手裏牽著一根輕飄飄的氣球。


    “給我的?”


    薑黎有些意外,小熊玩偶對她輕輕點頭。


    她沒有第一時間接受這個小禮物,而是站在原地定定地上下打量起這個玩偶服下的人,她的視線仿佛能穿透厚實的布料看到裏麵的扮演者,而小熊也不甘示弱地一直伸著手,一副非要她接過氣球的模樣。


    ……哈,是這樣啊。


    薑黎沒再堅持這種無意義的對峙,她對著小熊威尼輕笑一聲,還是拿過了那根細線:


    “嗯……謝啦!”


    帶著氣球繼續前進,薑黎感興趣地四處打量周圍風格鮮明的建築,黃少天見狀問她:


    “第一次來嗎?”


    他自己倒不是頭一迴進迪〇尼,基本上每個賽季如果有新人加入藍雨,在輪迴主場打完第一次比賽之後,他們戰隊的固定項目就是拉著小不點們一起來這裏團建。


    “s市的是第一次。”她說。


    其實薑黎很少去遊樂場這樣的地方,除非是任務地點恰好在那裏,仔細想來,她上一次有關遊樂園的記憶,還停留在大三時候去的六旗。


    ……盡管當時是沒發生什麽好事就是了。


    再次來到相似的場合,薑黎卻久違地沒有見到那個女孩的幻影,黃少天非常敏銳地發現她在走神,抬手在她眼前晃了一下:


    “今天遊樂園裏麵人很少哦,我們正好可以多玩幾個項目。”


    “真的沒什麽人啊。”


    薑黎看了看四周,也不知這是因為今天工作日,還是路明非做了什麽特殊的安排。


    但今天的她完全不打算事事考慮那麽多,隻想偶爾放縱自己一迴,去盡情享受這為期一天的美好約會。


    “有什麽想去的地方嗎?”她笑著問。


    “嗯,既然你沒來過這兒,那我們就要一個一個全部玩過去!”


    黃少天放下豪邁宣言,朝前蹦著小跑幾步後迴過身來催她,


    “抓緊時間啦。”


    “不錯。”薑黎慢悠悠跟上,“那就先從前麵的旋轉木馬開始吧……喂,不許逃。”


    *


    夜色漸起,冬季的天總是黑得很快,在夜幕的籠罩下,園區中央的華麗城堡也被燈光挽上一層神秘的紗。


    這裏是用現實的鋼筋混凝土,鑄造出的一場迷幻夢境,薑黎和黃少天逛到城堡下方,朝四周望去,身邊人的臉上洋溢著同他們一樣喜悅的笑。


    薑黎望著城堡的頂端,忽然問身邊的他:


    “你想到城堡最頂上去嗎?”


    “這是能上去的嗎?”


    黃少天詫異,他記得之前來的時候,普通遊客最多去到三樓。


    “嗯……能不能,隻取決於你想不想?”


    薑黎半開玩笑道,世界上總有些人可以辦成常理之外的事情,恰好她認識這樣一群人。


    “……城堡頂端也好,街角小巷也好。”


    黃少天難得用那麽輕的聲音表達真心,


    “隻是想和你一起,去哪兒都可以。”


    一輪殘月懸在城堡上方,黃少天望著漆黑如寶石的夜空,沒有看身旁的她,就好像隻是不在意地說著玩笑話。


    他甚至沒等她迴應,也不問她有沒有聽清,說完後急衝衝地拉著她往邊上一處有人聚集的地方跑去,像是生怕聽到什麽否定的應答。


    城堡腳下,一圈人聚集的中心,金發的王子和公主在翩翩起舞,上演著童話中的橋段,見兩人跑來,人群竟主動為靠近的他們讓出一個位置,帶著笑意朝這對小情侶模樣的男女表示歡迎。


    片刻後,表演結束,王子與公主贏得眾人熱烈的歡唿與掌聲,王子手中變出一支玫瑰花,緩步走到邊緣,對著被選為幸運觀眾的薑黎俯身行禮,雙眸彎彎:


    “美麗的女士,請允許我為您獻上這朵玫瑰。”


    又是她?


    薑黎頭一迴覺得自己也許還挺幸運。


    “您的存在,足以令鮮花都失色。”王子恭維道,


    “祝您擁有神奇的一天。”


    薑黎欣然接過玫瑰,她和黃少天對視淺笑,將玫瑰與氣球係到一起,兩人相握的手牽住那朵玫瑰,向下一個項目出發。


    這座樂園果然是一個魔法的國度,僅在這個夜晚,就好像全世界都在為她獻上善意。


    路明非今天的安排還真是……


    *


    同樣在樂園裏,一處炫目燈光無暇顧及的角落。


    兩個玩偶服正靜坐在路沿上。


    受不了過於安靜的氛圍,跳挑虎率先開口:


    “你知道我現在腦子裏在想什麽嗎?”


    沒等另一人迴話,他接著自問自答道:


    “我在想,我要是老大就好了,我要是他,現在就能手一揮幫她包下整個迪〇尼的場子,清空其他無關人士,全部工作人員都得圍著她轉,所有花車巡遊,所有煙花表演都隻為她而服務,每個人都要對她好,對她微笑,讓整個樂園送給她一場盛大浪漫又難忘的約會。”


    “浪不浪漫終究都是看人的。”


    跳挑虎的好朋友,小熊威尼平靜地迴它的話,


    “同一句話,同一束花,看同一場煙火,從不同人那裏得到的體驗,就是完全不一樣的事情,如果人對了,哪怕隻是看到人群中她匆匆經過的衣角也很浪漫。”


    “怎麽感覺你很懂浪漫啊?以前談過戀愛?”跳挑虎奇怪地問。


    小熊威尼搖頭。


    跳挑虎又問:“那你體會過暗戀的滋味嗎?”


    小熊威尼沒有迴話。


    “也是。”跳挑虎幹巴巴地為自己打圓場,“問你這個有什麽用,從來隻有別人暗戀你的份。”


    他自嘲地笑笑,自己倒是暗戀過很多人,像是幼兒園隔壁床的女生,小學時候對他笑了一下的同桌,甚至中學期間也是喜歡某文藝少女好幾年都不敢開口……但在這方麵的豐富經驗應該完全不是什麽值得自豪的優點。


    兩人繼續相對沉默著,小熊威尼卻輕聲開口:


    “在我的理解裏,暗戀是你的人生出現一個你控製不了的變量。”


    “一切都被打亂了,但她很好,所以變得失敗的隻有你自己。”


    說這話時,他淡定得就好像在分析解剖什麽沒有生命與情感的陌生物體。


    “你……”跳挑虎遲疑。


    “芝加哥的冬天,日落時間在四點。”小熊威尼繼續說著平時很少說出口的話,“夜晚很長,日照太短,雪季一直要持續四五個月,沒什麽特別的,處理積雪也很麻煩。”


    “確實是這樣,一開始看到下大雪還很興奮,後來就隻覺得煩了……”跳挑虎附和地點頭。


    “但如果有個人每年都跑到你樓下,喊你說今年也下雪了,快出來看。”


    小熊玩偶頭套下的人,語氣還是一如既往沒什麽波瀾,


    “那冬天也不難度過吧。”


    當你留意到某年初雪中的一片,落到某個女孩的鼻尖,發現她似乎打算蓄長頭發。


    你無比清楚地知道,這將是你人生變得一片混亂的開端。


    跳挑虎沒有多說什麽,也沒有提出更多疑問,他們之間似是有某種心知肚明的默契,在夜晚霓虹燈下,兩個穿著玩偶服的男人沉默而詭異地並肩坐在台階上,莫名透露出一股子頹喪感。


    有的情侶走過時會迴頭同情地瞧一眼他倆,然後再摟住彼此的胳膊耳鬢廝磨,他們目送著一對對熱戀中的情侶經過,惆悵中又帶著點荒誕的搞笑。


    “既然這樣,那你為什麽會同意我說的什麽約會計劃?”跳挑虎忽然打破這種詭異的氛圍。


    “她現在看起來很開心,這樣很好。”


    小熊威尼透過頭套,看著身邊同樣把自己藏在玩偶服下的同伴,


    “路明非,你又是為什麽?”


    ……


    他看不透的玩偶頭套下,似乎傳來一聲輕笑,楚子航不知那是不是他的錯覺。


    “師兄,我這個人沒什麽約會經驗,唯二的兩迴,一次是你們幫我約陳雯雯吃飯,一次是我在日本和繪梨衣逃跑出去玩。”


    “兩次約會都還算順利,可它們最大的共同點,其實不是讓我發現我喜歡什麽,而是讓我認清了我不想要什麽。”


    “尤其是和陳雯雯吃飯那次,我從來沒那麽清楚地認知到,我和她是不一樣的,推開卡塞爾那扇門之後……不,甚至是遠在那之前,我跟她就完全不是一類人,我過去對她的喜歡實在是……太淺薄,太自以為是了。”


    “這讓我產生一種想法,會不會薑黎也有點分不清「這種喜歡」和「那種喜歡」的區別,你明白我的意思嗎?師兄。”


    路明非悠悠道,


    “我是指……是否因為她以前第一個遇見了黃少天,她就一直覺得自己應該是「那種喜歡」他的呢?”


    “……”


    楚子航無言,他忽然發覺,麵前的路明非竟讓自己感到有些陌生,那個以往溫順如白兔的少年身上,此刻傳來的是一種強烈的占有與冒犯的氣場,令他的直覺拉響警報。


    可路明非沒有察覺到他的警惕,隻是微笑:


    “既然有錯的事發生了,我就想把它糾正過來。”


    如果路明非現在能看到自己的模樣,也許他會驚訝,此時的他竟和那個會喚他“哥哥”的小魔鬼那麽相像。


    路鳴澤在無人可感知到的空間裏肆意大笑,哈!這有什麽好奇怪的嗎?他們可一直都是最親密的雙生子啊。


    哥哥,你注定會——


    s市上空湧動匯聚的烏雲在一瞬停滯,風吹落下的樹葉暫停在半空,準備親吻的情侶怎麽也觸及不到愛人柔軟的嘴唇,萬事萬物都在王者的意誌下暫停不動。


    路明非若有所悟地抬頭,一身夜禮服的小魔鬼果真出現在他麵前。


    “哥哥,你安排的約會流程也太粗糙無趣了些,就算知道你是別有用心,也不必表現得這麽明顯吧。”小魔鬼笑嘻嘻地嘲諷他。


    路明非老臉一紅:


    “什麽什麽別有用心啊,你這小魔鬼不要亂說,本來我就是母胎solo,不懂約會怎麽了?”


    “我不是給你示範過,一個完美的約會該是什麽樣嗎?”


    路鳴澤當然是在意指那年東京的盛大逃亡。


    “恕我直言,你設計的約會雙方也根本沒擦出什麽火花好嗎,再說我又沒你有錢。”路明非虛著眼睛吐槽。


    “哼,”路鳴澤撇嘴,“你總能找到欺騙自己的理由……不過我來是想警告你,這場約會,我看不過眼也隻是和你吐槽兩句,但有些東西……可是真的會替你安排些意外演出的啊。”


    “有些東西?什麽東西。”路明非完全聽不懂他的言下之意。


    “嗬嗬。”路鳴澤冷笑,“一個卑劣的雜種而已。”


    “所以是你的敵人?”路明非問。


    “喔我親愛的哥哥——”小魔鬼虛情假意地拖長語調,“這個世界上除了你,所有的一切,都將會是我們的敵人。”


    ……路明非黑線:


    “你簡直就像是在說「哪怕全世界與你為敵,我也會支持你」,「但是你先別管你為什麽會與全世界為敵」。”


    “哦。”路鳴澤隻是憐憫地看著玩偶服裏的他。


    路明非忽然感覺眼皮在狂跳:“喂喂喂你不會來真的吧——”


    “……什麽真的?怎麽了。”楚子航問他。


    靠!小魔鬼這挨千刀的,又耍他!路明非怒。


    他連忙接著剛才的話題:


    “沒什麽,剛才的話我就是隨便說說,要是我全猜錯了,那也沒轍,就當我們真的是在給他送助攻吧……”


    說著,路明非又駝起背來,恢複那副衰仔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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