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小閑倒是很喜歡這個姑娘:“請她進來吧。”


    寧遠商會買下得願山莊後,阿離還是頭一次進霜雲殿,被弱萍領進來後忍不住東張西望。寧小閑逗她道:“可比得上你的自在居?”


    寧羽在南贍部洲中部打理隱流生意,而中州經濟的重心就在上京,因此寧遠商會很早就在中京置宅,稱“自在居”。阿離陪伴寧羽多年,自然是住在那裏。


    阿離細細觀摩,口中迴道:“比我們那宅子強得多啦。”


    寧小閑知道她原是金之精的魂魄覺醒,於人情世故並不精通,卻也喜歡她這股子直爽勁兒,當下笑道:“你若喜歡,搬進來住罷。”


    阿離美目頓時瞪大了,喜道:“小閑姐姐說的可是真地?”


    “真的,比珍珠還真。”寧小閑笑著撫了撫她的秀發,隨後去了外間取賬冊,“你住在這裏也好,省得寧羽每天在我這裏報到之後,還要緊巴巴趕迴去,第二天打著嗬欠來。”


    這話中的調侃之意,阿離沒聽出來,隻眨著眼同情道:“是喔,他每天都很辛苦呢。”


    聽得“辛苦”兩字,站在一邊的弱萍嘴角忍不住一彎。阿離的樣貌原本是九歲左右的女童,如今已經過去了五年,按年紀來說也有十四歲了。對人類而言,少女的十四歲可稱花季,南贍部洲女子滿十三歲即出嫁的比比皆是。不過阿離本不是人,她的心理年齡遠不如人類成熟,雖然寧小閑給她換了個禽妖的身體,她於人情世故還有些懵懂。


    她也不在意弱萍的神情,杏眼順勢一瞟,就看到了趴在寧小閑案上的毛球,頓時再移不開目光。


    毛球這個時候真把自己蜷成一團小球,白得像冬天黑瓦上的雪,長毛在午後的光線下一塵不染,每一根白毛尖端似乎都閃爍著金色的光芒。


    阿離羨慕道:“這小狐長得真俊。”伸手想摸一摸毛球。


    毛球原本是眯著眼打盹,誰也不理會,阿離走近,它突然站起來後退一步,警覺地盯著她,嘴巴微開。


    許多犬科動物遇到危險會亮出一口獠牙,作出威脅姿態。隻是毛球年紀還小,連牙也沒長出來,又兼身體滾圓、四腳短小,這神情卻是說不出的滑稽可愛。


    這麽個毛線團子大的小家夥,阿離哪會怕它,一邊笑道:“好小氣,抱一下有什麽打緊?”一邊伸手去抱它。


    手指快觸及時,毛球突然提前低頭,從她掌下飛躥而出,小腿一蹬,“唧”一聲踩到了硯台裏。


    不好,這可是姐姐的書案!阿離吃了一驚,疾聲道:“別亂跑。”纖手一伸,去挾它尾部。


    毛球腿腳雖短,卻是異常靈活,蓬鬆的大尾巴提前一甩,就逃過了她的抓捕。寧小閑正好自外間走進來,恰好看到毛球四腳在書案上借力一躍,跳到了角落去。


    這小東西,才不到兩個月大就能蹦能跳?那也太逆天了。寧小閑揚了揚眉,走過來抓著毛球的後領軟皮,一把提溜起來道:“你不想活了?”


    她這麽簡簡單單一抓,比狐狸還靈活百倍的生物也逃脫不得,何況這小小的奶狐?毛球四條小短腿在空中亂蹬,有三個毛茸茸的小爪子上沾染了墨汁,被她一訓才乖乖停止掙紮,耷拉著耳朵。再看書案上到處都是它摁出來的黑腳印,連攤開來的幾本文書上都被蓋了戳,留下“到此一遊”的黑曆史。


    毛球也知道自己闖禍了,小眼睛滴溜溜望著她,露出十足可憐的神情。阿離看著它,突然道:“咦,姐姐你這狐狸有點兒奇怪。”


    她這麽一說,寧小閑的注意力即被吸引過來:“怎麽?”


    “唔——”阿離湊近了仔細端詳,不防毛球突然蹬了一下腿,兩滴墨汁即噴濺過來。若不是她躲得快,就要被濺在臉上了。她也不生氣,隻是側著頭觀察了它好一會兒,才猶豫道,“現在看又正常得很,剛才莫不是我的錯覺?”


    寧小閑往毛球身上放了個清潔術,將它身上的墨漬都洗淨:“怎麽迴事?”


    阿離定定看了毛球幾眼,才搖頭:“是我看岔了,它沒什麽異常的。”


    “當真?”


    阿離這迴確定道:“嗯!”


    寧小閑這才鬆了口氣:“那就好。若這家夥是個小奸細,我把它皮子剝了做圍脖!嗯,不對,它太小了,連手套也做不起!”毛球太小了,打又打不得,她隻好隨口罵了兩句,就將它放到椅上。


    毛球耷拉著耳朵縮到角落蜷好,顯得又乖巧又伶俐,同時也沒忘了遠離阿離。


    經過了這麽一場小小風波,阿離也不敢再去抱毛球,隻坐下來和寧小閑聊侃,談了些與寧羽的趣事。


    她是寧羽從河邊揀來的野孩子,兩人都是身世孤苦飄零,自然惺惺相惜。恰好這迴寧小閑來了中京,作為他們的長輩見證二人結為道侶。


    寧小閑自是代阿離歡喜,不過心裏也是暗自嗟歎。想想阿離,再想想黃萱,別個女子要與情|郎天長地久都不難,怎麽她和長天之間,明明情深意重,卻從來聚少離多?


    兩人聊到深夜,寧小閑才讓弱萍引阿離去了自己的客房歇息。她既允了阿離住在得願山莊,仆役也就快手快腳地收拾了一套精致的院落出來,供貴客下榻。


    毛球闖了禍,弱萍也知道寧小閑心緒不佳,這一天離開前將小狐一並帶了迴去,因此霜雲殿內除了寧小閑自己之外,就隻有十來名守衛——上迴皇甫銘夜闖閨房,寧小閑即喚來公孫展,後者挖空心思又布設了幾個法陣,並且拍胸脯保證,一定能給不請自來者一個永生難忘的教訓。


    她去殿後泡了一會兒熱泉,消去神魂的困乏,這才披了件深衣,重新踱了迴來。


    阿離離開之前,兩人一直促膝長談,毛球搗亂的現場早由弱萍收拾好了,如今幾本冊子又是整整齊齊地碼在書案上。


    那上頭,折痕已經很深,她還記得哪幾頁的邊角已經卷起。這幾天,她翻這些冊子已經翻得想吐了,偏偏還一點兒線索都弄不到。


    不看也得看哪,記性再好,終不如親眼看著受啟發。寧小閑歎口氣,重新坐下來做這不知道重複過多少次的功課。


    夜色深沉,她一頁一頁看過去,掛在發梢上的水珠早已悄悄幹透。


    依舊一無所獲。


    寧小閑吸了口氣,拿起最後一本,也是最厚的一本——《城主府案錄》,開始翻閱。


    這裏麵記錄了所有當天在午時進城的修仙者,包括揣有蠻祖殘蛻那人。隻不過,她沒能將這個人揪出來。


    連皇甫銘和蠻祖加在一起都辦不到的事,果然棘手。


    這個問題,一定還有其他解法,隻不過她一定是遺漏了什麽,才會導致這個調查走進死胡同裏出不來。


    有什麽人會在當天正午時分進京,卻又從她眼皮子底下輕而易舉地溜了過去,沒被注意呢?最牛氣的是,這人也一並逃過了皇甫銘和蠻祖的追蹤。


    她托著下巴沉思,一邊信手又翻過一頁,就有一小團墨漬赫然在目。


    這是方才毛球搗亂留下的痕跡了,它在書案上逃躥時,沾了墨的前腿正好踩在城主府案錄上,所以這一頁就留下了極其清晰的小黑爪印,一看就知道是個毛茸茸的小爪子留下的罪證。


    清潔術也不是萬能、智能的,弱萍要是使用這神通去清理墨跡的話,那麽這一頁紙上所有的文字都會被一並清除掉,因此她也隻能小心地將這團墨點用軟紙吸幹,重新合上。


    “淘氣鬼!”寧小閑暗罵一聲。城主府案錄看完還得送還原主,她卻將衙署的公文弄髒了。若非毛球在最鬱悶的日子始終陪著她,她早將這小東西丟出得願山莊挨凍。


    不過她目光隨意一掃,就如同被磁鐵吸附,再也移不開眼了。


    毛球的小爪印,剛好蓋在了一個名字旁邊。


    這個人,的的確確就是在那一日的正午進了京,的的確確身懷特殊的儲物空間,並且知者甚眾,然而無論是她還是皇甫銘、蠻祖,都完全忽略。


    更重要的是,這個人她還特別熟悉。


    也正因為太熟,所以她壓根兒沒想過東西會在這人身上。


    她翻閱城主府案錄,看見這個名字不下十七、八次,卻生就能視而不見,輕輕放過,卻從未想到要去查證和搜索。


    不獨她如此,皇甫銘、蠻祖,甚至奉天府的那許多了不起的情報細作,也都將這個人無視了。


    因為,這個人的名字,就叫做——


    寧小閑。


    她輕輕屏住了唿吸。


    這想法,實在是太可笑了。她自己有甚東西,難道自己不清楚嗎?懷揣著蠻祖遺蛻,反而到處去尋這件寶物,這種蠢事當真是她作得出來的麽?


    簡直是把自己也逗笑的節奏啊。


    可是這絲笑意還未擴散到眼裏,就中途消失了。


    呃,為什麽不可能?


    如果蠻祖遺蛻在她身上……不,不對。假設她擁有這件東西,那麽一定是被放在獄當中了,否則怎能隔斷蠻祖的具體感應?


    若在從前行走西行路的時候,她還能信誓旦旦地說自己絕未入手蠻祖遺蛻那玩意兒。可是現在,她可沒有這種底氣了,原因很簡單——她從別人手裏搶來的寶貝太多啦,多到自己都沒空去翻檢一番,萬一裏麵就有蠻祖遺蛻呢?雖說收繳上來的物資,都有隱流的管事分門別類地檢索過,可不還有那許多未知奇物,堆放在獄當中麽?


    想一想隱流東征途中,還有攻打廣成宮駐地的時候,她收繳了多少東西進入獄?恐怕連她自己都說不出具體數目,更別說一件一件翻看、了解。


    腦海裏浮起來這個念頭,初聽起來著實可笑。然而憑心而論,未必就沒有這種可能喔。


    並且退一步想想,先從自己這裏入手排查,若是又失敗了,也不費什麽功夫啊。


    她搖了搖頭,真不願承認自己完全陷入了僵局,現在是抱著隨便一試的態度。


    下一秒,她就置身於獄當中了。


    丹爐窮奇感知到她的到來,一蹦一跳來迎接她:“女主人,您來啦!”


    她輕輕“嗯”了一聲,帶著爐子換去了一層,站到陰九幽的牢門前。


    這個人正在閉目瞑想,似乎不知道她的到來。


    寧小閑看了他好一會兒,才開了口:“你那分身,已被我逮著了。我的秘密沒有泄露出去,你的計劃也已經失敗。”


    陰九幽連眼皮子也不翻一下,似乎這話對他全無影響。


    他答應寧小閑使用請神術,正是要借機與分身取得聯係。一曲《黃泉引》,滿中京皆知,有什麽理由不驚動自己的分身?隻要將消息傳出去,分身就會設法營救自己。


    現在看來,這小妖女真有幾分本事,居然能將這個疏漏給補上去。他不懷疑她說話的真偽,橫豎他已經在大牢裏了,她再撒謊也沒有意義。


    可惜了自己分出去的那一縷神識。現下雖然還能壓製住長天,可是這家夥給他的感覺就像沉眠的火山,雖然被強行抑製住了不得噴發,然而他卻能感覺到底下積儲的能量越來越龐大——雖然也是緩慢而不明顯。


    反觀他自己,魂力卻始終沒能得到補充,這次更是為了和分身取得聯係,搭了一縷神識出去,力量更被削弱了一分。若他再不想辦法遏製這種勢頭,恐怕到最後還真會被那家夥翻盤。


    可是,那又怎樣?一次失敗,對他來說並不起決定性作用。就算分身在外活動,他想脫離獄也需要相當長一段時間。既如此,他又有什麽好急的呢?或早或晚,他會抓到這個小妖女的破綻!


    寧小閑也沒指望他迴答,隻道:“你若是現在脫離巴蛇真身,我保你不死;否則要是後頭被長天強行壓製,那就等著魂飛魄散吧。”


    陰九幽這才慢慢睜開眼,望向她的目光中充滿了諷刺:“你以為你的情|郎能贏?”(未完待續。如果您喜歡這部作品,歡迎您來起點投、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動力。手機用戶請到m.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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