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仔卻從沒進過澡堂子,一時好奇心起,非要跟著去不可。塗盡無法,又想著他也許能給自己打一打掩護,隻好將這沒見過世麵的小子帶了進去,門口頓時隻剩下一個寧小閑。


    這地方顯然是不歡迎女客的。她在這裏多站了幾個唿吸的時間,就有往來的行人向她行注目禮,有些目光中還帶著不懷好意。她雖不懼,卻嫌惡心,所以就近找了一家會館。


    喀什納城貿易發達,供商人們會麵洽談的這種會館開得遍地都是。因為飯桌上的生意最容易談成,所以會館是帶賣酒水食物的,並且上點兒檔次的會館內都設有廂房,並由專門的結界師定期設下結界,以保證貴賓的對話無人能聽聞。


    她自然不用去坐什麽廂房,而是靠著大門邊坐了下來,這個角度恰好能看到湯池館的動靜,然後順手點了一碟子椰棗、一份氽沙蔥。椰棗是當地的特產,果肉肥厚、香甜如蜜,她隻吃了一口就徹底愛上了這種味道。據當地人說,新鮮椰棗和牛奶、蜂蜜混合食用,有很好的壯陽之效。


    沙蔥則是沙漠裏常見的綠色植物,醃好之後其味辛而不辣,色澤深綠,質地脆嫩,口感極佳,是煲製各種營養湯劑,佐餐下酒的上佳伴侶。不過她現在時間有限,所以隻向店家要了一小份兒水氽沙蔥,這是將沙蔥嫩莖洗淨、飛水之後,加入佐料生拌,味道非常特別。這會館裏,十桌有八桌都點了這一道小食。


    她才品到第六顆椰棗,外頭就一先一後走進來兩個人。前頭是個一身火紅的美麗女子,膚質細膩。五官深而立體。這裏地處西北,當地人多是隆鼻而深目,她就很像胡火兒那樣的混血美人兒,穿起紅衣也很漂亮,隻是少了那股子昂然不馴的野性。而緊跟在後頭的那個年輕男子,看起來則有些眼熟。


    這男子臉上始終都掛著和煦的微笑,既不狗腿。也不巴結。可是眼中的柔情似乎都能溢出來。他長得挺帥,若是一般的女孩子被這樣盯著,估計心都會化開。可是寧小閑看著他的麵容。不知怎地有些反感。


    在哪裏見過這家夥呢?她細細思量。


    “你遇到白虎的森林裏。”長天提醒她。


    “嗯,然後?”還是沒印象。


    笨丫頭,這是啥記性?“那兩個疊在一起的人?”


    她頓時恍然。呀哈,居然是那個向心儀自己的師妹下催|情之藥的渣男!她腦子裏記得的。是他恨不得將身上最後一條底褲也扒掉的狼狽模樣,今日他穿戴整齊了。她反倒是認不出來,隻是潛意識裏就覺得這人好惡心。“長天,你記性真好。”她忍不住惡意地打趣道,“是記得他的麵孔呢。還是記得那個岑師妹白花花的細腰長腿?”是個男人都忘不掉那香豔的一幕吧?


    獄裏突然安靜了。就在她心虛之時,長天聲音才響了起來,冷幽幽地。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寧小閑!滾進來領死!”


    好吧,她也知道這個玩笑開大了。“咳咳。玩笑罷了,神君大人莫要生氣嘛!”她討好地笑了兩聲,“話說那個岑師妹呢,怎麽不見了。他身邊的人也換成了這個紅衣女郎。”


    長天沒接話,顯然還在生氣。


    她使用了障眼法之後,麵容變得普普通通。她能控製身上的任意一塊肌肉,自然也包括了麵肌,人的五官真是很奇妙的構成,隻要有細微的改變,美醜的轉換也就在一瞬間而已。這種法子類似於刀圭之術,隻是麵部肌肉技巧的小運用,不屬於神通術法的範疇,因此也不虞被高人看出來,前提是她能斂好自己的氣息,不要被人對號入座。


    不過眼前這對兒男女的本事,還沒有高超到能夠認出她來,女子與她素不相識,而陳師兄的注意力根本也不放在她身上。女子怒容滿麵,氣唿唿地走了進來,還沒等她開口,“陳師兄”已經站到她身後,輕輕握住她的皓腕道:“我知道你生氣,可是有事上樓慢慢說,可好?這裏人多口雜。”聲音低沉又悅耳,但哪裏瞞得過寧小閑的耳力。


    紅衣女子甩了兩下手,可是陳師兄握力雖輕,卻搭住了並不放手。她也隻是作樣子掙了兩下而已,見掙不脫便輕哼了兩聲,當先走向了二樓的廂房。陳師兄走在她身後,嘴角暗暗浮起一絲笑意,隨後輕快地走在她身後。


    男女之間的親密程度,其實隻需看兩人的距離便知道了,比如寧小閑和長天之間,經常就隻插得下幾片厚樹葉……咳,陳師兄始終離紅衣女子隻有一個拳頭的距離,這便說明兩人的關係至少比拉拉小手更加親密了。


    寧小閑聽了他的話,又見到他的幾個小動作,心裏更是疑雲叢生。這家夥對付女孩子很有一套,連岑師妹知道自己被動了手腳之後,對他還是一力維護,這樣不諳世事的小姑娘,遲早身心都會歸他所有,他也不像急色若此的人,為何偏偏要對人家下|藥?事出反常呢。


    現在,他呆在這個紅衣女郎身邊,岑師妹卻去了哪裏?


    不過,這男人再喜新厭舊也不關她的事。寧小閑目送這對男女上樓進了廂房,又將注意力轉到自己麵前的小菜。她狀似悠閑,但一樓大堂的動靜都逃不過她的耳朵,除了各種各樣的家長裏短,討價還價之外,人們議論得最多的,還是目前正肆虐中南部地區的瘟疫。若是換了其他的西北邊陲小城,消息斷斷不會傳得如此之快,可是這裏是喀什納,一切流言蜚語的集中地。


    寧小閑凝神聽了一會兒就皺起了眉頭。因為她聽到的所有消息,都隱隱地指出了一個事實:時疫正在向周邊地區大範圍地擴散,並且座中的客人繪聲繪色地描敘了疫病的傳染過程,常常是一個村莊中隻要出現了一例病患又未被重視的話,那麽三天之內整個莊子裏的人都會染上時疫。簡直是健康人隻要有一根手指頭碰到了病患的衣服就會染病一樣。扣除其中誇大其辭的成分,這時疫來勢之兇猛、傳播之迅速,也足以令人談之而色變。


    這一樓的客人多半也是凡人,不像修士和妖怪那樣百病不侵,因此他們所談論的,正是自己將來要麵對的隱憂。瘟疫還不曾彌漫到喀什納城,就已經先將不祥的氣氛帶到了這裏來。


    瘟疫這種東西的擴散,從來不會半途而廢的。在十四世紀橫掃整個歐洲的黑死病,帶走了約二千五百萬人的生命,占當時歐洲總人口數的三分之一。要知道,即使是發生在二十世紀,堪稱人類史上最為慘烈的第二次世界大戰,歐洲因戰爭而死去的總人數是總人口的百分之五。


    黑死病的源頭是老鼠及其攜帶的跳蚤,而現在正開始在這片大陸上肆虐的瘟疫,源頭又在哪裏呢?


    長天沉吟了很久,才說出了三個字:“陰九幽。”


    對他的觀點,她是讚同的。南贍部洲從來不是太平或公平的人間聖地,但鮮有流行病爆發。在仙妖的淩威下,凡人們雖然生活清苦、安全無保障,但很少有人會被疾病折磨到死。現在時疫幾乎是同時在全大陸的幾個大型城市裏引爆,人為的痕跡十分明顯。若說這和陰九幽沒關係,打死她也不信,否則為何瘟疫早不爆發,晚不爆發,偏偏在這家夥脫困而出的十來天後就四處開花?


    最重要的是,任誰被關押了一萬年都會魂衰力竭的,陰九幽也不例外。他乃是魂修,出獄之後若想及時補充能量就不可能低調,因為他需要大量的生魂來補充自身。塗盡從極陰之地挖陰九幽的牆角,挖了這麽多個地方也不過得了數百萬的生魂之力而已,聽起來好像很多,但他就算消化完剛剛到手的這三百餘萬生魂之力,修為也到不了大乘中期。魂修的境界提升之難,可以想象。


    陰九幽雖然不用去艱難晉級,但他現在就像一隻放空油箱的汽車,總要灌個三四成汽油才能開得動吧?當年他就是和長天同一個等級的選手,寧小閑都不敢去想象,他得吞噬多少生魂之力,才能吃個半飽?


    “這家夥成為泛大陸公敵,不是沒有原因的呢。他想存在下去,他想成長,就注定要站到所有人的對立麵去。”她歎了口氣,好消息是,這樣一來她的盟友就很多了,差不多全南贍部洲的正常人,包括修士和妖怪,都容不下陰九幽的。


    現在的問題是,這家夥是動用了什麽辦法,才令瘟疫到處傳播的呢?他是上古遺族,有太多不為人知的手段。


    兩人正以傳音悄悄交流,塗盡和七仔從湯池館裏走了出來,四下望了兩眼就往這裏趕來。塗盡的撲克臉上沒有表情,嘴角卻微微上揚,看起來容光煥發。七仔卻是很有些激動,他還是個純情的小重明鳥,也不知在湯池館裏看到了什麽,臉色脹得通紅,直到坐下之後還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樣。(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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