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檢查做完卻查不出原因,所以薑穗青出院了。


    穗勍很忙,除了公司之外,還得忙著和龔家天使打交道。


    她覺得穗勍在感情方麵很低能,她怎麽看都是醫師比較好,至於醫師那個天使妹妹……比她這個笨蛋還要更腦殘,真搞不懂,他不是向來看不起笨蛋女的嗎?


    可這種事她不能和穗勍討論,他隻會丟給她一個不屑眼光,再用不屑口氣對她說:“你的腦漿已經很稀有,不要浪費在無謂的地方。”


    所以、因此、於是……


    唉,要是阿憶在就好了,至少有個可以討論的對象。


    阿憶……睫毛下垂,愁霧湧入心口,也好,就這樣斷了,反正、反正穗勍不喜歡她和陌生人交往,反正他和她停在這裏,是很好的句點。


    她把床邊的小說堆成疊,拿來梳子,一下一下梳著頭發,想起那個繁複發辮,她仍然不會編……


    下床,走到廚房,走進客廳,再走迴房間,來迴一圈。


    他們的公寓坪數算大的了,但她把每個房間都走過,速度不要太快的話,最多能用掉五分鍾,可是一天有多少個五分鍾啊?


    才出院第一天,她就開始對漫長的一天感到不耐煩,真不曉得,不上班是不是正確打算。


    如果阿憶在的話……光想到這七個字,她就忍不住傻笑。


    再走一圈吧,多耗五分鍾賺五分鍾,不是說走路對人類很好嗎?


    她從客廳走到穗勍的房間繞一圈,再走進廚房,然後是書房、自己的房間、浴室。


    一個不經意,她在浴室裏看見萬事管秘書送來的檸檬馬鞭草沐浴乳,一時動念下,她脫去衣服,讓自己浸潤於沐浴乳的香氣中。


    她洗很久,連頭發都洗過,洗得手指頭皺皺的,才離開浴室。


    她打開衣櫥,裏麵大多是名牌套裝,之前上班時穿的,為表現出專業素養,深色套裝占了三分之二以上,她不喜歡套裝,尤其西裝外套、窄裙讓她連走路都覺得緊繃,做大一點的動作還得擔心曝光。


    薑穗青打開另一邊衣櫃。這櫃裏麵的衣服有很多年的曆史了,是她當學生時期買的,大多是小洋裝或七分褲,穗勍常嘲笑問:“你為什麽要把自己打扮得像沒頭腦的白雪公主?”


    他不曉得,因為當白雪公主比當女強人輕鬆得多,而且能夠當公主,是很浪漫幸福的事。


    從衣架上取下一件鵝黃色洋裝,她在身上比劃了幾下,再拿起一件白色洋裝試著。她的衣服質料都很棒,又有專人清洗、保養得宜,絲毫沒有泛黃跡象。


    白色洋裝的腰帶上繡著白色古典花紋,船形領,領口處綴著簡單蕾絲,裙擺縫著米色珠子,拉開裙擺,珠子排列成雲紋,裙長至膝。


    考慮半晌,她決定換上白色洋裝。她在穿衣鏡前麵旋轉,轉一圈、轉兩圈、轉無數圈,怪的是,配合著圈圈的音樂竟然是生日快樂歌。


    她的歌聲比穗勍好上許多,但會唱的歌很少,主因是腦袋不好,記不得歌詞。


    對於自己的笨腦袋,說實話,她很困擾呢。


    甜甜一笑,薑穗青看著鏡裏的自己,再轉兩圈,走到鞋櫃邊,她打算找一雙鞋來搭配,這時,門鈴響起。


    是誰?穗勍嗎?他有帶鑰匙出門啊,而且他今天很忙。


    還是汪秘書?但她已經跟他講清楚,他不像死纏爛打的男人呀。


    那麽……是鄰居吧,如果是外人,大樓管理員不可能連問都沒問,就亂放人進來。


    對,肯定是十三樓之三的孫婆婆,她剛搬來不久,還沒有交到新朋友。


    找到最有可能的答案,她在打開門同時,釋放出甜美笑容。


    看見薑穗青的打扮,阿憶有幾分恍神,他定了定眼,迴神問:“這麽開心?你很好客?”


    他不是孫婆婆,他的身高至少比孫婆婆多上兩顆頭……笑臉在瞬間隱去,微張的嘴、發呆的臉,再再表現出,無數的問號正在她心中迅速繁殖。


    “你的表情真教人傷心,我以為你會很高興見到我。”說完,他從身後拿出一盆大理菊。


    她花很久的時間才反應出,自己該伸手去接禮物。“謝謝你。”


    “你穿這樣,很漂亮。”他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


    因為他的讚美,她臉上浮起一抹紅暈。“是很多年以前的衣服了,我現在……呃,現在都穿套裝。”


    話說完,她想咬掉自己的舌頭。解釋這個做什麽?誰管她愛穿什麽不穿什麽。


    “穿套裝太拘束,你還是穿洋裝比較好看。”


    “是啊,我也這麽……”話講一半,她又想咬舌頭。


    身為人類可以偶爾當機,但不能當得這麽兇啊。


    “檸檬馬鞭草的味道很香。”阿憶湊近她,用力一聞。


    他聞到了?一抹紅暈迅速擴散,她一路從脖子紅到頭頂心。


    吞下口水,她艱難問:“你、你……怎麽會來?”


    “我以為我們是朋友,朋友拜訪朋友不是很正常嗎?”


    “你怎麽知道我住在這裏?”


    “你告訴過萬事管秘書。”


    “我沒有。”她舉五指發誓。


    穗勍叫她不可以跟陌生人當朋友,但醫院是公共場所,她不能阻止阿憶來訪,但她真的沒有把住址告訴陌生人,再次發誓。


    “想想看,他是不是問過:你家住在哪一區?你家是不是靠近某某國中?你迴答之後,他說:‘那裏我去過,有一棟新蓋的大樓。’你點頭說:‘對對對,我們家就在那一棟,我很喜歡它特殊的建築風格和風景,尤其清晨從十三樓的落地窗看出去,可以看見公園裏麵運動的老太太、老先生。”


    之後,他開車繞過幾圈,找到新蓋好的特殊建築物,告訴大樓管理員,要找十三樓的薑穗勍。


    他出現的時間很特別,一般正常上班族,不會在那個時間逗留家裏麵,所以穗勍不在,不過,幾句話他就套出薑家住在十三之二。


    “對啊,可是我沒告訴他地址。”她像在自清什麽似的急急辯解,盡管穗勍不在眼前。


    “他很聰明,不需要地址就可以找到你住在這裏。”


    事實上,聰明的另有其人,但他是個“謙遜”的男人,不太習慣誇耀自己的才能。


    “可是管理員不可能沒有通知我,就放你上樓呀。”


    “那是因為,我也住在這棟大樓裏麵。”


    “你是這裏的住戶?”


    這下子她嚇到了。他怎麽可能住在這裏?世上哪有那麽剛剛好的事情。


    “對,我住在七樓之二。”


    “哦。”


    薑穗青咬指頭。完了,他住在這裏,穗勍很快就會知道她不聽話,到時他會很生氣,想到穗勍生氣的模樣……好害怕……


    “怎麽了?不喜歡我住在這裏?”


    “不是啦,是、是……因為……”


    “因為你弟弟不喜歡你和陌生人交朋友?”他替她接話。


    她勉強地點了下頭,他失笑,沒見過有人這麽害怕自己家的弟弟。


    “沒關係,我給你我的手機號碼,以後我不找你,你方便的時候才來找我,好不好?”


    “好。”她忙不迭點頭。


    “有空的時候,你也可以到樓下找我串門子。”


    “你不必上班嗎?”


    “新公司還在籌備當中,這陣子我在家裏上班。”


    “哦。”陰霾掃盡,她這才想起,主人不可以把客人擋在門外。


    側側身,她讓他進屋,彎下腰,從鞋櫃裏找出一雙草綠色拖鞋,是彼得兔的,她最喜歡這個品牌,她有彼得兔的拖鞋、漱口杯,有彼得兔毛巾,連床單都是彼得兔。


    穗勍對於這點有些受不了,但布置家裏是她的樂趣,給予笨蛋一點點微薄的權利,就當作是他的手足情深了。


    “一個人在家?”


    “對啊,好無聊,幸好你來。”她打哈哈,笑得滿臉甜。


    沒告訴他,她正以為兩人間的友誼因為自己的出院斷掉而懊惱,也沒告訴他,在過去的兩個小時中,她……很想念他。


    阿憶進屋。這裏和自己新買下的公寓都是“之二”,格局坪數差不多,景觀差不多,連裝潢也差不多,他們都喜歡簡約風的現代式裝潢,沒有運用太多複雜的建材和設計。


    “口渴不渴,我給你打果汁?”她終於表現出熱情待客的樣子。


    “好。”


    話說完,他牽她一起進廚房,動作自然而然,仿佛他一直在做同樣的事,做過千次百次。


    “你想喝什麽?”


    “你推薦。”


    “番茄汁吧,番茄再加上梅子粉和一點點甘草粉下去打,嘶……那個味道……”她倒抽氣,兩手捧著雙頰讚歎。


    他笑,看著她的笑而笑,看著她飛揚的眉毛而笑,幸福的感覺一寸寸湧上。他不曉得有沒有人被幸福給淹死過,但他喜歡沉溺於幸福的感覺中,即使會因此被溺斃。


    穗青很有本事,有本事讓待在她身邊的人輕鬆愉悅。


    很怪是不?明明是個不怎麽聰慧的女子,卻是一個舉動、一個眼神,兩句話、兩分笑,就讓人的眼光流連停駐,把人心往自己身上拉近。


    打開冰箱,她發覺番茄沒了,短短兩秒,笑容從天堂掉進地獄。


    沒有什麽大不了,隻不過冰箱裏沒有番茄,但還有葡萄、西瓜、蘋果,打綜合果汁一樣營養可口,但她的表情讓他不忍,沒道理的心疼在胸口泛濫成災。


    下意識地,他拉起她的手,說:“走吧。”


    “去哪裏?”她抬頭,兩人靠得很近,她的額頭對著他好看的下巴。


    “去買番茄。”


    四個字而已,僅僅是短短的四個字,她又從地獄飆進天堂裏。


    她迴握他的手,說:“好,去買番茄。”


    他們到超市買番茄,但女人的購買欲往往來得莫名,因此在幾顆番茄之後,籃子裏又多了一盒雞肉、杏鮑菇、馬鈴薯、紅蘿卜和咖哩。


    他沒問她要做什麽,推著籃子任由她買、她挑,等采購滿滿兩大袋迴到家之後,她才想起自己沒帶鑰匙出門,而門已經自動反鎖。


    “怎麽辦?”她愁起眉頭。


    “你弟弟什麽時候迴來?”


    “晚上吧,他今天有點忙。”


    而穗勍的忙和她有關係,因為她怠職,臨時找不到合適的接替人選,他一個人得扛起兩個人的工作量,幸好他是天才,不然真不知道要怎麽辦?


    “不如先到我家坐坐,等他迴來,你再迴家。”


    “你家?”


    “沒錯,七樓之二。”


    他走到電梯前麵,按下鈕,進入電梯裏,轉身,發現穗青沒進電梯,她目露遲疑眼神。


    一哂,他走出電梯,將她拉進去。


    進電梯後,她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雙唇緊閉。


    “怎麽,不喜歡去我家?”


    “不是,我隻是想……方便嗎?”


    “為什麽不方便?”他審視她的表情,麵透懷疑。


    “沒有知會一聲,就帶朋友迴去,你家人會不會覺得很奇怪?”她的聲音卡卡的,尤其在提到家人二字時。


    他不懂她的怪異,卻還是迴答,“我一個人住。”


    “怎麽可能?你的妻子呢?”她的口氣滿是理所當然,好像他就是應該有一個妻子在家。


    “我不記得我告訴過你,我已經結婚?”他笑著迴問,眼光中透出一絲了然。


    “你是沒說……”可她就是知道呀,知道他有妻子、有孩子,一家人快快樂樂生活。


    “我看起來很老嗎?”他問。


    “不是這麽說,可你真的沒有妻子?那未婚妻、女朋友呢?這一定有吧。”


    她過份的篤定很詭異,他深思須臾,仍猜不出她的絕對來自何處。


    他皺眉頭,再次迴答,“我一個人住。”


    她捕捉到他皺眉頭的表情,咬咬下唇,心底打出兩個大字——算了。


    無所謂,她不介意,不管他是不是有妻子女友或未婚妻,反正他們之間……隻是純粹友誼。


    下一秒,她揚起笑顏,麵目表情再度從地獄飄迴天堂,她的臉很有開快車的天份。


    她笑著勾住他的手問:“晚上,我煮咖哩飯給你吃好不好?”


    不能……換別的嗎?這是他心底浮上的第一個答案,但矛盾地,聽見咖哩飯三個字同時,暖意緩緩竄上,溫了他的心、他的胃,也溫暖了他的眼神,仿佛他等待這三個字,等過無數歲月。


    於是他點頭附和,“好,喝完番茄汁,吃咖哩飯。”


    薑穗青和阿憶變成比好朋友更上一層的好朋友。


    他為了她,把工作延遲到晚上才做,她為了他,穗勍前腳出門,後腳就搭上前往七樓之二的電梯,他為她,努力讓自己的性格變得更輕鬆有趣,她為他,上網查遍食譜,試著做出咖哩飯以外的食物。


    他們的友誼可以進展得這麽迅速,最該感謝的是龔家的“小天使”,因為她,穗勍一有時間就往醫院跑,沒時間成天盤問她有沒有乖乖待在家裏。


    強調再強調——她仍然覺得穗勍在感情方麵很低能,仍然覺得醫師比天使更適合站在她天才弟弟身邊。


    可是愛情這種東西本身就很怪異,明知道對方不適合自己,卻還是勇往直前,闖一闖不知未來的兩人關係……就像她和阿憶。


    穗勍當然知道她老往外跑,卻總以為她在鄰居麵前吃得開,三不五時去人家家裏串門子,這種“以為”是有根據的,他迴到家、一通電話撥出去,她立刻搭上電梯,兩分鍾之內迴到家門口,這證明她拜訪的人就在這棟大樓公寓。


    對於她的“人際關係”,穗勍不但沒有異議,還間接鼓勵,畢竟閑在家裏,真的不是件好事情,何況比起外出碰到某個惹人厭的男人,穗勍寧願她留在這棟公寓裏。


    最近,有件事讓她相當開心。


    知道他們家對門搬來的新鄰居,就是她最最喜歡的醫師,知道她搬來的那天,她的心情啊,就飄啊飄的飄到天空裏。


    現在,醫師常到他們家吃宵夜晚餐,常給她帶零食餅幹,有時候還會租漫畫小說給她看,而最重要的是……她們可以關在廁所裏麵說悄悄話,說她和阿憶的所有互動。


    再三強調,如果月下老人的腦袋沒壞掉,就該把穗勍和醫師的紅線牽在一起才是。


    今天一大早薑穗青起床,換上一件淡紫色的襯衫和牛仔褲,把頭發分成兩股,她沒有阿憶的好手藝,但編成簡單的兩條麻花辮還可以,綁好頭發,她在鏡子前麵看自己,越看越開心。


    進廚房,拿出昨天準備的食材,她要做全麥三明治,她很小心,將番茄小黃瓜切片切絲、土司去邊,煎幾顆嫩雞蛋,再把沙拉、起司,一層層慢慢往上疊,好不容易做成形,最困難的挑戰來了——對切。


    下刀不小心的話,三明治很容易支離破碎,兩邊各釘上幾根牙簽,她小心再小心、謹慎再謹慎……


    成功了!她高興地高舉刀子大叫大跳。


    “小心一點,沒有人在拿刀子跳舞的。”


    薑穗勍站在廚房門口偷看她很久了,他想,穗青真的不適合坐辦公桌,她適合在家裏麵當小女人,因為光是切一份三明治就能讓她高興成這樣,已經很久……很久沒看見她這樣的笑容了。


    發現他,她丟下刀子,撲身上前抱他,繼續大叫大跳。


    “我成功了、我成功了!穗勍,你有沒有看見我的三明治?它可以去競選環球小姐了。”


    他在她背後失笑。“這麽誇張?”


    “才不誇張,你吃一口看看。”


    她鬆開他,把他拉到椅子上,遞給他一份三明治。他望著她的期盼眼光,兩手抓住三明治,咬一口。


    “怎樣?好吃嗎?”他才咬兩下,她就忙不迭問。


    “不錯。”他實話實說。


    “就說吧,它可不是光有外貌而已,它是美貌、有內涵、內外兼備的極品三明治。”


    “你待在家裏不上班,會不會無聊?”薑穗勍被她惹笑了。


    “剛開始的時候會,現在不會。”


    拿起刀子,她繼續做第二份,仍然小心翼翼、仍然謹慎細心,她用五星級大廚的心情,對待桌麵上的土司片。


    “為什麽?”


    “因為我認識新鄰居啊。”


    “七樓那個?”


    “對啊,我很喜歡跟他說話,而且他還教我做菜、教我怎麽把衣服燙平,這個三明治也是他教我的。對了,他上次說要和我一起去逛101,穗勍,我可以去嗎?”


    做菜?燙衣服?薑穗勍主觀認定,對方是個沒有工作的家庭主婦。


    “可以,逛到太晚的話,要記得先打電話給我。”


    “沒問題,我們還約好一起搭捷運去淡水看海。”


    “要不要我送你們去?”


    “你送啊……好奇怪哦,我們自己去就好。”她遲疑的搖搖頭,然後說:“我給你買鐵蛋和酸梅湯迴來。”


    “不必買,你玩得開心就好,記得帶手機,我要隨時隨地能夠聯絡到你。”他想,也許該找個時間到七樓拜訪一下鄰居,順道送個禮盒,感謝人家對穗青的照顧。


    “知道了,嘮叨先生。”


    “我肯對你嘮叨,是你的福氣,等等,你做那麽多三明治做什麽?”


    “待會兒你出門的時候,幫我送兩個去給醫師,她太瘦了,老是吃禦飯團,營養不均衡。”


    連穗青也看出龔亦昕老吃禦飯團?那個女人,還真不懂得照顧自己。


    “就算送給龔亦昕吃,也用不著這麽多。”


    “這個給我,這兩個給隔壁的婆婆,她很喜歡我哦,我做的東西再難吃,她都誇我很棒。”


    她是越受讚美做得越好的女生,她有婆婆和七樓鄰居的讚美,相信再過不久,薑穗青將會成為台灣名廚“阿青師”。


    “再帶兩個去給七樓的吧。”


    “我有想過啊,可是他做菜比我厲害。”


    “你的手藝也越來越不錯。”說著,他喝完最後一口牛奶,提了要給龔亦昕的三明治離開家門。


    一送走穗勍,她立刻加快動作,把三明治做好、打番茄汁、整理桌麵,然後衝迴到房間、躲進廁所裏麵,拿起手機,撥號。


    “喂……”聽見對方的聲音,她笑容滿麵。“你忙不忙?”


    “不忙。”他說謊,但說得很快樂。


    “我有做三明治、打番茄汁,你想不想喝?”


    “好啊,你要過來嗎?還是我上去。”


    “我下去,等我兩分鍾。”


    “不要心急,慢慢來。”


    哪有可能不心急?薑穗青在心底應了一句。掛上電話,她在鏡子裏看見自己滿臉的笑意時,怔忡……她,憑什麽笑得這樣開心?她可以欺騙別人,卻無法騙過自己,她是小偷啊。


    她果真慢慢來,嘴裏的兩分鍾延長成二十分鍾,他等得心急,幹脆等在電梯門口,電梯門開,他看見她怪異的表情。


    “怎麽了?不舒服嗎?”他的大掌貼上她的額頭。


    她拉下他的手,尷尬笑笑。“沒事。早餐吃了沒有?”


    “沒有,我在等你的三明治。”


    他打開袋子,拿出三明治,未進家門就大吃特吃起來,“有進步,你遲早會成為名廚。”


    他的笑容安撫了她的心,她勉強扯了扯嘴角,東一句“算了”、西一句“無所謂”、南一句“沒關係”,然後,跟在他身後一起進去屋裏。


    他們去爬101,是“爬”不是搭電梯,他握住她的手,兩個人兩隻手,手心相疊、十指交扣,這樣的動作,誰都會猜測他們是一對情人。


    爬前幾層的時候,他們還能一麵爬一麵說話,但到十八樓之後,講話的聲音變少了,不過,他的手始終沒有放開她。


    她硬撐,咬緊牙根,一階一階向上爬,偶爾停下來吐口氣、彎彎腰,再繼續往上。


    他有上健身房的習慣,這些樓梯還為難不了他,但穗青就慘了,本來就不是喜歡運動的人,再加上當過幾年的上班族,體力很糟。


    他把腳步放緩,幾次想放棄,但她執意往上爬。


    “要不要……”


    話沒問完,她搶先說:“不要,我想一直爬到最上麵。”


    他看一眼樓層,三十七。爬到這算厲害了,對一個足不出戶的千金小姐來說。


    “可以,不過先坐下來休息一下,說說話,再往上爬,怎麽樣?”他提議。


    薑穗青喘口大氣,然後說:“我們爬到四十層再休息,好不好?”


    他同意,舉步往上,雖然他不明白為什麽非要爬到四十層樓。


    四十樓到了,他們一起坐在台階上,他給她手帕擦汗,她才發現自己整件衣服都濕透了。


    待她喘過氣,他才問:“為什麽非要爬到最頂端?”


    他們是來郊遊不是來做體能訓練,就算訓練,也應該視當下狀況調整,沒必要第一次就攻頂。


    她想也不想就迴答,“因為我是笨蛋。”


    這個話聽多了,他有些生氣,氣她老認為自己是笨蛋。


    捧起她的臉,他正色說:“第一、你不是笨蛋,第二、笨不笨蛋和為什麽要爬到最頂端,沒有關係。”


    她見他慎重其事地說明,笑開,學著他的口氣說話,“第一、我真的是笨蛋,但我不以此自卑,因為我是個幸福的笨蛋。第二、笨蛋做事情的成功機率比天才低很多,為提升成功率,我必須比別人更堅持,所以我習慣把每件事做到底,包括爬樓梯。”


    似是而非的道理,讓人很生氣,但她是薑穗青,是獨一無二讓人無法對她生氣的薑穗青。


    “那為什麽想來爬101?”


    “你有沒有聽過一個關於高塔的故事?”


    “說說看。”


    “有個凡人和天上的仙子戀愛,但凡人和仙子是不能戀愛的,玉皇大帝知道之後,便想盡辦法拆散他們,可是不管用什麽手段,他們想盡辦法都要在一起,即便弄得傷痕累累,也要迴到對方身邊。”


    “後來呢?”


    “後來玉皇大帝指了一座十幾層樓的高塔說:你們兩個隻要能夠手牽手爬上高塔頂端,我就成全你們,讓你們當十世夫妻,如果你們中途放棄,就必須分手,永遠都不再和對方見麵。”


    “他們答應了?”


    “當然,這是個多好的機會啊,不過是十幾層樓的高塔,比起之前他們所受的苦,簡直不算什麽?但他們想得太簡單了,因為在每層樓梯上麵都有怪獸守著,他們要攻打怪獸、要躲避,還要拚了命不畏艱難往上爬,因為他們知道,隻要放棄,他們的愛情就要永別。”


    “他們登上塔頂了嗎?”


    “在最後一層樓梯的時候,仙女被抓住,魔鬼威脅凡人,‘你再往前一步,我就讓她魂飛魄散。’凡人為了仙女,決定要放棄時,仙女的淚水哭成血,她說:‘我寧可魂飛魄散,也不願意和你分離。’仙女的話感動了魔鬼,他放過兩人,讓他們走到塔頂,成為十世夫妻。”


    “是個好結局。”


    “對,是個好結局。”她附和他的話。“十世夫妻,他們可以做很多很多兩個人想一起做的事情。”


    “什麽事是他們一起想做的?”


    “你問錯了,重點不是‘什麽事’。”


    “不然重點是什麽?”


    “重點是‘一起’,隻要兩人能夠在一起,就算隻是對坐著,也會很幸福。”就像他們現在這樣,光是對坐著,單是講一則神話故事,她都開心得想飛,即便她的腿已經沉重得讓翅膀負荷不起。


    “所以我們來爬樓梯,是因為想要當十世夫妻?”他玩笑問。


    心一驚,她連忙反對。沒有的,她沒有這樣的妄想,她隻是想和他一起,一起走過別人的愛情故事。


    她用力搖頭,心口不一,欲蓋彌彰。


    “不對不對,我隻是很久沒爬樓梯,隻是想體驗一下神話故事,這裏雖然沒有怪獸,但有一百層,能夠爬完,一定能知道仙女他們的辛苦。”


    他抿嘴一笑,沒有迴答。


    但當兩人再度起身,他仍然牽著她的手走,像凡人牽著仙女那樣,他們爬了二十層、休息一次,再爬十五層、又休息,再爬十層又休息,再爬七層……薑穗青兩條腿抖得再也走不動,深歎息,萬般不得已,隻好宣布挑戰失敗,承認仙女的愛情太偉大,爾等凡人無法學習模仿。


    他笑了笑,彎下腰,他背起她,走完最後階段。


    因為要幫“笨蛋”完成她的堅持,也因為隻相信科學的他,相信了十世夫妻的神話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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