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後——


    這天晚上,沈大方到杜緋燕家裏探望她。他帶來杜緋燕愛吃的鰻魚飯,還有一袋照片。飯後,他們倆賴在沙發,看著小四偷拍迴來的照片,照片散在沙發上,兩個年過半百的老家夥,檢視照片,吃吃笑不停。


    杜緋燕特地戴上老花眼鏡,仔細欣賞每一張照片。


    「還以為沒戲唱了,現在進度超前喔,你看這張——」把照片推給大方看。「抱在一起騎車兜風呢!」


    「這張更厲害——」沈大方將照片秀給她瞧,操著台灣國語,很浪漫地說:「黑暗的夜晚,寒冷的天氣,兩個人緊緊相擁,彷佛世界末日喔——杜謹明說『就是你,我的公主,嫁給我吧?i-love-you』,汪樹櫻說『阿那答,愛伊酥爹嚕』——」


    「不要自己加os!」杜緋燕扁他。「本來美好的fu瞬間爛掉了。」


    「你就誇獎我一下嘛。我叫小四繼續跟蹤謹明是正確的呴,據小四報告,之前他們冷戰,可是現在他們幾乎天天見麵,我看很快就會住在一起了,杜謹明不是租了套房嗎?還有這張——汪老板坐在運動場旁看著謹明慢跑,她一臉笑容,根本就是男女朋友的關係嘛。」


    「是啊,是在談戀愛沒錯。」杜緋燕很欣慰,心情太好。「最近在精英看到謹明,覺得他整個人亮起來,對員工的態度和氣多了,還有,本來每天都工作到深夜才休息,現在不到七點就下班,談戀愛是最棒的休閑活動。」


    「可是你覺得汪老板適合他嗎?」沈大方納悶。「一般來說,像你們這種大老板,資產上億,出入認識的都是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你同意讓謹明跟個小飲料店的老板談戀愛?門當戶對不是你們成功人士要求的嗎?」


    「不然咧?」杜緋燕瞪他。「你是電視劇看太多嗎?不要把我們這些有錢人都想得那麽現實勢利好嗎?我們也有真性情的,隻要誰讓我們開心快樂,我們就喜歡,你以為我們隻會用身家背景跟資產多少來判斷要不要和人來往嗎?嗟!」


    沈大方嘿嘿笑。「也對,也對啊。杜緋燕如果是這種勢利的人,我也不會死心塌地伺候那麽久了——」說著涎著臉偎過去,杜緋燕笑著推開他。


    鈴——


    門鈴響起。


    杜緋燕跟沈大方對望一眼,兩人跳起來,能夠通過警衛直接來按門鈴的肯定是熟人。


    杜緋燕指著沙發,命令大方。「快收好——」然後跑去按下對講機,畫麵裏出現林甄恩美麗的臉。


    「姑姑?是我,我來看你。」


    杜緋燕看沈大方收拾完畢了,才過去開鐵門。


    林甄恩脫鞋進來,看到沈大方。「喔?叔叔也在。」


    沈大方摸摸頭發。「我拿鰻魚飯來看你姑姑啦,你吃了嗎?」


    林甄恩笑了,放下飯盒。「真有默契,我也買鰻魚飯說。」


    「看看我多麽福氣,大家都知道我愛吃鰻魚,來——你坐,我泡茶給你喝。」杜緋燕命令:「大方,泡鐵觀音來,茶葉在櫃子裏。」


    「把我當傭人噢,我也有自尊心的。」沈大方嘀咕著往廚房走。


    「姑姑身體還好嗎?」林甄恩關心道。


    「按時吃藥迴診,乖得跟什麽一樣,要是謹明問了,記得強調這點,我非常的配合醫生,身體好得不得了,叫他去忙他的,不用管姑姑。」


    林甄恩嗬嗬笑。「好,我就這樣告訴他,就說姑姑很乖。」


    杜緋燕看看時鍾,八點。「你從精英來的嗎?謹明下班了沒?」


    「他七點就走了,最近不知道忙什麽,前幾天甚至忘了要開會,一個人坐在辦公室發呆,你相信嗎?他會這樣?」


    「哈哈哈……」杜緋燕拍手,哈哈笑。「我喜歡他這樣,真可惜我沒看見,哈哈哈……」他是為汪老板瘋狂啊。


    「欸?這什麽?」林甄恩從抱枕下,抽出一張照片。


    杜緋燕臉色驟變。


    林甄恩審視照片,表情嚴肅。沈大方端茶出來,也看到她異常的臉色,而杜緋燕兇狠地瞪他,怪他沒把照片收好。


    林甄恩瞪著照片,照片中,夜裏,杜謹明在一家醫院前,跟某個女人在街上緊緊相擁。這是怎麽迴事?林甄恩心跳急促,胸口很悶。


    「這女的是誰?」她問姑姑。


    「呃……」杜緋燕支支吾吾。


    「為什麽姑姑有這張照片?是謹明給你的?」


    「不是啦——」沈大方趕緊過來解釋。「都是我都是我,因為緋燕很關心侄子的生活,所以有時我會派人跟蹤謹明,所以這個……這可能是他的女朋友。」


    「女朋友?他在戀愛?」林甄恩垂頭,整個人泄了氣。「我竟然……我都不知道……怎麽會這樣?我還以為……我以為發生那種事他再也不會愛任何人,除了我,除了一直陪他最了解他的我……」眼淚滴滴答答落下了。


    杜緋燕握住她的手。「甄恩啊,是我們謹明沒眼光,你這麽好,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感情這種事不能勉強啊——」


    「你住口!」林甄恩站起來,瞪著杜緋燕。「姑姑有什麽感覺?看到謹明跟別人交往什麽感覺?你有阻止嗎?有勸他想想我的存在嗎?還是姑姑縱容他愛別人?明知道我對謹明的心意,我對他最好!為什麽你可以讓這種事發生,還說得那麽輕鬆?什麽?叫我找個更好的男人?」林甄恩吼:「你以為我是在找看護嗎?隻要好就可以了?你是把我當笑話看嗎?」


    林甄恩咆哮,掩麵痛哭,轉身甩門離去。


    「都是你都是你!」杜緋燕追打沈大方。「叫你收好,你怎麽搞的?」


    「我怎麽知道嘛,厚,倒黴。怎麽辦?她好像真的很難過。」


    「當然難過,她從小就喜歡謹明,打擊當然大。唉……可是我也很委屈,她幹麽跟我發脾氣?我又不能押著謹明愛她。對吧?大方,你說我有錯嗎?我是長輩,又不是月老,這種事我不能控製的嘛,我真無辜。」


    沈大方趕緊摟住杜緋燕。「冷靜,不要氣,深唿吸,來,深唿吸。醫生說了你不能氣的喔,生氣會傷害肝髒。我說她太不懂事,情緒管理很差欸。你是病人啊,再怎麽樣也不能對你吼吧,何況你還是長輩,真是。」


    =


    林甄恩在家裏痛哭一夜,第二天請假,也沒去上班。她忽然覺得人生沒意思,渾身軟綿綿,失去動力。


    她怪誰?怪姑姑?怪謹明?可是想到最後,一直執迷的人是自己,所以很嘔,因為數算到最後,誰也沒責任要為她的傷心買單。


    她看著鏡子裏狼狽的自己,眼睛紅腫,嘴唇幹裂,才一天就憔悴得像老好幾歲。她苦笑,幾歲了,還因為失戀哭得像少女。


    是啊,從少女時代起,就像向日葵那樣一心一意向著杜謹明生長。不管多麽努力向著有他在的地方,他卻始終看不到她的真心。


    她在他心底真的一點地位都沒有嗎?現在她請病假,謹明知道了會有什麽感覺?會擔心她嗎?假如因為這個打擊,她選擇自殺,謹明會後悔失去她嗎?會意識到他其實很重視她、很需要她嗎?


    這些混亂的想法,讓林甄恩更鄙視自己,居然連自殺都想出來了,瘋了。


    鈴——


    杜謹明打電話來。


    林甄恩看著手機,緊張地深唿吸幾次,接起電話。


    他說:「我聽說你請病假,你還好嗎?」


    所以,其實他還是在乎她的。林甄恩燃起一線希望。「是重感冒。」


    「喔,好好休息——」


    欸?不來看她嗎?林甄恩假裝咳嗽。


    杜謹明聽見了,說:「對了,有空收一下信件,廣告商把新的文案寄給我了,聽說他們一直在等你的迴複。你看過後和對方討論,把結果跟我報告。」


    林甄恩臉綠了,咳嗽半天,他關心的隻有公事?


    「我很難受。」她哽咽,淚水直流。


    「看醫生了嗎?不舒服就趕快去看醫生……吳秘書催我開會了,我去忙了。保重。」


    就這樣?這就是他的關心?很明顯,她的死活,杜謹明根本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她這位工作夥伴在工作上的事情,私領域上,林甄恩對他來講不重要。是這樣嗎?


    林甄恩本來很傷心,這會兒卻是一股惱火。想她癡心多年,默默守候,關懷杜謹明,愛護杜謹明,卻得到這種待遇。


    而那個女人是誰?原來這陣子謹明失常的舉措,都是因為戀愛了,因為那個女人。那是個什麽樣厲害的女人?輕易就擄走他的心?!那女人是誰?


    =


    「這個周末,杜謹明不加班,因為汪樹櫻也不工作,「巧遇」周休二日,這是他們約會的好日子。他們約好今天一起布置套房,以後汪樹櫻就能住進來了。杜謹明事先已經答應不幹涉她的布置方式,可是沒想到她做起事來,很武斷。


    「一些家具我已經都先物色好了,今天下午就會送來。」沒經過他批示,汪樹櫻擅自作主。「費用在這裏,你付。」賬單交給他,這是原本就談好的條件。


    杜謹明好奇地看著發票。「你都買了什麽東西啊?不是太貴,但質量怎樣?」


    「這你不用管。」汪樹櫻說。


    然後,整天,他看汪樹櫻在小套房裏忙得團團轉。


    她按著在本子裏事先畫好的草圖,給地毯鋪上鵝黃織毯,掩蓋住冰冷的磁磚。


    晚上,她把床邊立燈的白燈泡換成黃色省電燈泡。


    她說:「家裏的燈要黃色的才會溫暖,白色很冷。」這是她的主張。


    「白色看東西比較清楚。」這是杜謹明的主張。


    「看那麽清楚幹麽?瞧——」換上黃燈泡後,她把臉湊近燈泡下。「黃燈,人看起來皮膚會比較好喔,好像撲了粉——」


    「原來你是怕我嫌棄你的皮膚。」


    「嗟。」懶得跟他辯,自大狂。


    經過汪樹櫻一整天的整頓,小套房有了一套色彩繽紛花朵圖案的布沙發,杜謹明對這沙發頻頻搖頭歎氣,這不是他的tone調。電視機也買了,飯鍋也買了,還有汪樹櫻帶來的鍋碗瓢盆青菜蘿卜各色食材。


    晚上她要做飯,她還帶來一盆植物——「左手香」,放在陽台養著。


    杜謹明站在堆滿物品的小套房,他發表心得。「嘖,馬上把這裏變得寸步難行,你們女人花樣真多。」


    「不覺得這裏溫暖多了嗎?這才有人氣,才像家。」


    汪樹櫻穿上圍裙,待在右前方的廚房區,料理晚餐。


    杜謹明說:「煮完飯又要洗碗不麻煩嗎?我們外麵吃好了。」他餓了,沒耐性等。


    「不行,烹飪是我的強項,我隻要讓你吃慣我煮的飯菜,哈哈哈。」汪樹櫻拿著鍋鏟仰天長笑。「三個月後,估計你就會跪地,抱著我的大腿哭喊『不要走』……」


    看她唱作俱佳,杜謹明哈哈大笑,坐在沙發,腿上攤著財經雜誌,覷著那臭屁的身影。


    「這種事是不可能發生的。」他分析給她聽。「吃飯這種事,隻要皮包的錢夠,想吃什麽山珍海味沒有的?」


    「這你就不懂了,」汪樹櫻利落的剁切蘿卜,一邊跟身後的他抬杠。「山珍海味比不過家常小菜,外麵餐廳的食物就是少了一味。就好像媽媽做的私房菜,常是外地的遊子最想念的味道。你媽的拿手菜是什麽?」


    她問杜謹明,但遲遲沒聽他迴話。


    汪樹櫻迴身,看著他。「我問你媽最常做什麽菜?」


    他翻著雜誌。「不知道,我是意外懷的孩子。」他淡淡地說道:「聽說我媽生了我以後,交給我奶奶,就沒有再迴來看我。當時她很年輕,好像才十九歲,我爸正在服兵役,本來他們約定好,等我爸退伍後就要補辦婚禮,不過我媽沒等我爸,嚴格來說——」他笑著,「我爸被我媽兵變了。」他抬起頭,直視汪樹櫻的眼睛。「所以說——愛情,就是這麽不可靠。」


    汪樹櫻看著他,後悔自己魯莽的提問,可是他表現得很無所謂,彷佛一點都不在意媽媽的事。她知道他自大自尊心又很強,也不會希罕她安慰,所以她盡管心裏是心疼他的,但也裝出一副沒什麽的態度。


    汪樹櫻轉過身子,洗米,裝進飯鍋。「那你爸爸呢?他會煮飯嗎?」


    「我爸退伍後忙著創業哪有時間做飯?奶奶身體不好,又愛喝酒,家裏都是吃外麵的飯菜。後來我爸開商務旅館,我常在旅館餐廳吃。真要說有誰煮飯給我吃的話,我姑姑倒是煮過幾次,我的姑姑是個很天才的女人,很可愛,不過後來她也沒那些時間做飯菜給我吃了,我已經不太記得那些飯菜的味道了。」嚴格說起來,姑姑反而比較像他的母親。


    杜謹明看汪樹櫻忙著做飯的背影,可能是沒有麵對麵,和她聊私事竟然很輕鬆。平日,他討厭人家問私事,可是汪樹櫻問,他也很自然地迴答。他感覺到這種氣氛,讓他很放鬆很舒服。看著女人為他張羅晚餐,她站立的地方,好像變成粉紅粉紅,夢幻溫馨的園地。


    他喜歡這麽跟她聊天,以後每天都可以這樣嗎?這念頭讓他歡喜。這才發現平日裏,他的嘴除了談公事,就是吃那些應付吃下去的餐點,要不就是折騰人的商業上應酬的飯局。現在,他的嘴巴肯定快樂多了,除了常拿來親吻她,還會講這些無關公事的閑話。


    汪樹櫻拍蒜頭的時候,又問身後的杜謹明。「這樣聽起來喔,你跟你姑姑感情應該很好吧?感覺你聊到她的時候口氣特別溫柔喔。」被她發現了。


    提到姑姑,杜謹明臉上有了笑容。「她是個很特別的女人,很有藝術天分,以前還是畫家。思想開放前衛,能力好,又風趣,是我們家的開心果——」可是,他的笑容隱去。


    他忽然發現,姑姑跟汪樹櫻有些地方很像,她們倆都是熱情溫暖不愛計較得失的人,對人熱誠,做事隨興。他在樹櫻的身上,感受到姑姑曾給的溫暖。是因為這樣,所以特別鍾情汪樹櫻?麵對她時也特別放鬆。杜謹明忍不住又說了許多姑姑的事給汪樹櫻聽。


    「我們旅館大廳的畫都是出自姑姑的雙手,可惜她後來接管精英旅館,沒繼續往藝術界發展,不然她一定會成為很棒的畫家。」


    「現在都不畫了嗎?」


    「現在……」杜謹明沉默了會兒,他那像花朵枯萎般急速憔悴下去的姑姑啊,想到她的病,杜謹明很心痛。醫生說隻剩半年,但他不願意麵對。


    「怎麽了?」汪樹櫻轉身,看杜謹明低著頭,不知在想什麽。


    他抬起臉,悲傷的看著汪樹櫻。「我姑姑……因為生了點病,現在都在休養。不過我已經請人在旅館內打造畫室,等她病好了就能繼續創作。」他相信奇跡。


    「是很嚴重的病嗎?」


    「不嚴重,隻需要好好休養。」他說謊,好像這樣姑姑就會一直留在身邊。


    汪樹櫻繼續張羅飯菜。「既然這樣喔,你應該要學著做飯菜,生病的人最想吃到的就是家常菜了。我車禍的時候在醫院躺好久,最受不了醫院的夥食,每天最期待的就是吃到媽媽做的菜,好吃的飯菜簡直是最棒的藥了,讓你在吃到美味的食物時感覺到活著還是挺不錯的,所以產生一股鬥誌,決心打敗病魔,為了吃,活下去。哈哈,你要學做菜啦。」


    「我都有讓餐廳準備最營養的飯菜給她吃。」


    「餐廳做的,跟自己親手煮的不一樣的。餐廳大廚師做的菜有一種匠氣,這個……很難形容。很花俏的菜,很漂亮、很精致,但就是少了一味。」汪樹櫻深吸口氣,熱油鍋,準備大展身手。「反正我會讓你知道家常菜的厲害。」


    她熟練地操弄鍋鏟,把食材拋得老高,又迅速翻炒,讓杜謹明看得目不轉睛,真厲害啊。


    汪樹櫻用心烹飪菜肴,她心疼杜謹明沒媽媽照顧,於是在心裏,她打定主意,在這三個月時間裏,她要為這可憐的男人做很多很多美味的家常菜,寵寵他孤獨寂寞的肚子,彌補他沒有母親的童年。


    稍後——


    汪樹櫻把家常菜一道道端上茶幾,荷包蛋、清炒豆苗、排骨湯、汆燙的五花肉,很平常的菜色,沒有一道是功夫菜。


    杜謹明看了,大笑。「就這樣?三個月後,我就為這些菜,抱著你大腿哭著說『不要走』?」


    汪樹櫻幫他盛飯。「就是這種越平常的菜,越讓遊子想念家裏,讓在外麵工作的男人下班後急著迴家。越簡單的東西,越需要功夫。」


    汪樹櫻坐下,把碗交給他,好認真地介紹——


    「你以為荷包蛋煎得這麽剛好很容易嗎?青菜炒得這樣綠很容易嗎?三層肉燙得這樣油亮滑嫩很容易嗎?我告訴你,這是——唉——」汪樹櫻搗住肚子,往外跑。


    杜謹明追過去。「怎麽了?去哪?」


    汪樹櫻急著穿鞋。「我迴去店裏上一下廁所,你先吃——」


    「幹麽迴去上?」杜謹明攔下她。「這裏有廁所啊!」


    汪樹櫻想掙脫他的手。「我要迴去上啦!」


    杜謹明偏抓著她不放,笑看她困窘的樣子。「唉呀,我不會笑你的,不要害羞,門關起來什麽都聽不到——」


    「厚,你不要鬧了,肚子好痛,放手啦。」汪樹櫻跑了。


    「卡片帶著。」杜謹明隻來得及把大樓嗞卡塞給她。見她逃得急,他感到好笑。「別扭什麽啊?」虧她剛剛還那麽神氣。


    杜謹明坐下吃飯。


    很恐怖,一碗接著一碗吃,他停不下來。她做的菜下了藥嗎?也太好吃了吧?米飯煮得又q又香,青菜脆嫩爽口,三層肉帶著微鹹,很下飯。荷包蛋嚐起來嫩又滑,太美味了,每道菜都跟米飯很配,精英商旅也有聘請名廚負責餐廳料理,可是——杜謹明震驚,沒有一道菜像汪樹櫻做得這樣下飯。


    「這就是家常菜?」杜謹明驚訝著,每一盤菜都被他吃個精光。他總是吃很少,可是今晚飯鍋裏的白飯被他一個人吃到剩一點。


    實在吃太撐了,等到停手,已經撐到動不了,躺平,在地毯休息,完全動不了,肚子太脹了。他開始想象抱著汪樹櫻大腿哭喊「不要走」的畫麵,笑了起來,然後恍惚地看著天花板。


    好飽,飽到眼神呆呆了,腦子也昏昏沉沉的,吃太撐了。


    汪樹櫻一路奔迴店裏,幸好套房離店裏很近。真是,要她在這麽小的套房上廁所,太尷尬了,他什麽都聽得清清楚楚欸,還是用餐的時候欸,死也不要啦!


    上完廁所,汪樹櫻很苦惱地走迴大樓。她一路唉聲歎氣,覺得好糗。怎麽偏偏肚子痛呢?形象全毀,待會一定會被他狠狠取笑。她拿磁卡,打開房門,呆住——


    地毯上,那個男人呈大字形躺著唿唿大睡。


    她跑過去,被現場狀況嚇死了。


    這……這全是他吃的嗎?盤子裏的菜都被吃光光了,打開飯鍋,隻剩不到半碗。


    「他是豬嗎?!」


    汪樹櫻哈哈笑,走迴去,看著杜謹明睡得不省人事。


    剛剛說啥?說什麽就這幾樣家常菜?瞧瞧現在吃到太撐,躺在地板唿唿睡的是誰?她蹲在一旁看著他,雙手托著臉,笑咪咪,眼裏盡是對他的寵愛。


    「臭屁的孔雀——變成豬了——哈哈。」


    結果汪樹櫻盛了最後的半碗飯,把殘存的幾片菜葉跟菜湯,就著飯吃掉。真是感人啊真感人,汪樹櫻自嘲地想,她忙著張羅晚餐,結果是吃他剩下的飯菜,這家夥也太爽了?


    以前聽媽媽說,她最高興的就是大家把她煮的東西吃光光。現在,汪樹櫻也嚐到這種滿足感,就是這種感受?把心愛的人喂飽,看著空空的盤子飯鍋,感覺真開心啊。可是,這樣會不會太寵杜謹明了?


    這一切三個月後都會結束。


    不能太認真,要隨緣,好玩就好,開心就好,可是——


    汪樹櫻看著杜謹明的睡容,心頭酸酸的。她真可以忘記這個男人?繼續她的人生?放棄做家常菜給他吃的衝動,放棄看他把菜吃光光的這種感動?還有忘掉看著他睡臉這麽滿足的感受?


    杜謹明在淩晨三點多醒來。


    發現自己竟然睡著了,他很震驚,從沒像這樣吃飽就昏睡過去。他一向很自律,什麽事都會安排得井然有序,很有節製。可是今晚他失去自製力,吃撐肚子,還在地毯上睡。醒來時,他發覺身上蓋著被子,轉身,床上睡著汪樹櫻。


    他站起來,走到床邊,凝視床上的女人。這種感覺,很不真實。


    他在床沿坐下,研究汪樹櫻的睡姿。他笑了,這女人竟然抓著一件棗紅色、陳舊的兒童外套,有些地方還脫了線。這是她睡覺的必備物品嗎?真孩子氣。杜謹明眼神溫柔,胸腔漲滿奇異感受,一種想嗬護她疼愛她的衝動。


    他伸手,撫摸她的額頭、她的發,她有著自然鬈的頭發,軟軟卷卷地纏住他手指,撩起刺激興奮的感受。


    唉。杜謹明歎息。這樣看著她,很折磨。她躺在白雪似的被褥間,蝦狀的側睡,穿著黃色毛衣,露出一截白皙的頸,她像塊甜潤的蛋糕,性感、誘人。他看著,身體宛如著火,焦灼起來。按捺住洶湧的欲望,他去洗澡,想讓腦子清醒點。


    他不得不思考實際麵的問題,既然大家三個月後就要分手,他不該碰這個女人。他已經偷走她的初吻,難道連她的身體也要占有嗎?雖然她沒說什麽,但怎麽想都覺得自己卑鄙。


    可是,難道是吃了她那些家常菜的緣故,他的肚子被說服了?看著起霧的鏡子,他頭一迴認真考慮起來,也許,三個月的賭期太短,也許,該賭上一生?


    =


    清晨的公園裏,寒風刺骨,假日的早上七點,這時候人們都還躲在被窩裏逃避寒意,汪樹櫻卻被杜謹明拉來公園。她蹲在跑道旁草坡上,看著杜謹明完成每日例行的晨跑。


    「唉,他是鐵做的嗎?」汪樹櫻打嗬欠,抱著膝蓋。「冷死了,到底這樣跑有什麽意義啦?!」


    杜謹明跑完十圈了,換汪樹櫻逼他陪她散步,這樣她才會覺得平衡一點。


    他看汪樹櫻縮著肩膀、駝背走路。「你應該下場跟我跑,就不會這麽怕冷。」


    「我才不要,慢跑有什麽好的?白天工作夠累了,休息的時候幹麽還折磨自己?像這樣散步多好,還可以看看風景,慢跑的話就不能這樣欣賞風景了。」


    「總而言之就是懶。」


    「你聽,葉子落在地上的聲音,還有,啾啾啾鳥叫的聲音,慢跑時可聽不見這邊些。」


    「這有什麽好聽的。」


    「嗟,不解風情,還好三個月後就要甩掉你。」


    「喂,昨天我發現你睡覺時還抓著一件破外套,怎麽迴事?像沒斷奶的嬰兒——」


    「什麽?!少汙辱我神聖的東西,那是我小時候的外套,我習慣摸著它睡覺。」


    「所以我說像還沒斷奶的嬰兒。」他哈哈笑。


    汪樹櫻瞪他。「昨天不知道誰吃撐了就倒在地毯睡覺,那才是嬰兒的行為。」


    他笑著,把她插在口袋裏的手拉出來,握住,放進自己的外套口袋裏,跟她的手交握著。


    「這樣還冷不冷?」他問。


    他看她臉紅,低頭,笑著,她不再吭聲了。他們也不抬杠了,而是靜靜享受這美好的早晨,以及在彼此心裏暖唿唿的感動。


    他們就這樣在公園樹林間走了很久,聽著落葉聲、鳥叫聲、風吹樹葉的聲音,有一度,他們都感到寧靜喜悅的幸福感。好像他們已經認識很久,交往很久,把手握在一起,放在同一個口袋裏,這麽溫馨愉快。


    他們散步,走了很遠,感覺自己的心跳,身邊人的體溫,從嘴巴嗬出的霧氣,然後不時看對方一眼,對彼此笑一笑。原來,這樣平凡的小事,也可以得到感動,也能很滿足,幸福原來可以藏在這樣小的細節裏。


    晚上,汪樹櫻又把杜謹明喂得很飽。然後她拿租來的影集看,跟他看得津津有味。後來兩人各自洗過澡,一起躺在床上,把燈關掉後,氣氛開始詭異起來——


    汪樹櫻緊張著,想著要是他撲過來碰她的話,她該怎麽辦?要拒絕嗎?還有,萬一他看見她身上那麽多車禍留下的疤痕,他有什麽反應?


    她不是自卑,她隻是有點擔心暴露傷疤後,將看到的局麵。她陷入掙紮中,很不安。雖然這些年她心理建設得極好,難免還是會忐忑不安,尤其在之前他提過那些交往女子的條件後。


    不怕不怕,無所謂。汪樹櫻默想著——反正這不是真的交往,這隻是遊戲,不要認真,無所謂的。


    杜謹明也同樣忐忑著,他渴望摸過去擁抱汪樹櫻,可是——如果不打算對她的未來負責,這算什麽?占她便宜?明知道她單純也從沒交過男朋友,他更不能隨便對待她。


    黑暗裏,他們都睡不著,氣氛緊張,各自懷著心思。


    終於他先開口——


    「喂……」他看著天花板。


    「嗯?」她也瞪著天花板。


    「想想,我們這個賭注很荒謬吧?」


    「算是。」


    「如果……我們做愛呢?」他直接挑明,教汪樹櫻怔住。


    「這個嘛……」汪樹櫻避開那雙熱烈的黑眸,慌張,支支吾吾。


    她慌亂的表現,杜謹明全看在眼裏。


    他微笑。「上次是初吻,所以,我猜你也沒跟別的男人睡過。」


    杜謹明側身躺,麵對她。看見她躺得直挺挺,瞪著天花板。


    「喂。」他戳她手臂,學汪樹櫻上次那樣。「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做愛了會怎樣?」既然舍不得占有她,那麽逗逗她總行吧?她果然緊張不安起來,滿臉通紅。


    「可是……可是那個,我們三個月後就要分手了咧……」


    「是啊。」


    「所以……那種事……我們做那件事不太好吧?」


    「為什麽?大家都成年人了有什麽不好?隻要做好預防的措施——」


    「唉呦!」汪樹櫻拉被子蓋住臉。「不要討論這個問題了好吧?我要睡覺了。」


    唿——好熱,好尷尬,這太超過了啦!汪樹櫻六神無主,她不想說謊,她當然也想過那種事啊,她也會好奇的好嗎?可是他們可不算戀人關係,再就是,她也沒做好心理準備麵對這種事,她還忐忑著身上的疤痕……汪樹櫻手足無措。


    「所以?」他撐起上身,托著臉,笑瞅著躲在棉被裏的汪樹櫻。「我們最好是不要做那件事喔。」他說:「可是其它的福利該有吧?不然就不算談戀愛了,比方親親啦、抱抱啦——」他唰地扯下汪樹櫻揪著的棉被,露出她脹紅的臉兒。


    他注視她迷惘的眼神,低頭,吻她的額、臉龐、嘴唇,親昵地和她纏吻。最後把她拉進懷裏,他們熱烈纏吻,身體都異常亢奮灼熱,忽然汪樹櫻的手機響起——


    汪樹櫻避開他嘴,她喘著,摸索手機的位置。


    杜謹明先一步把手機搶來扔到地上。該死的醫生,每晚都打給她。


    「喂!」汪樹櫻捶他胸膛。「你違規,你怎麽都講不聽啊?」


    「罰我好了。」他壞壞地說,又把她拽進懷裏親吻。


    她又氣又好笑,被他鬧得神智不清醒,這晚,他們親昵地纏著對方親吻,隔著衣服摸索並愛撫對方的身體,很溫暖,很刺激,雖然沒做那件事,可共睡一張床,摟摟抱抱,心態上更親密了。


    最後兩人都鬧得累了,杜謹明環著汪樹櫻睡覺,她枕在他的胸膛上,聽著他的心跳,另一手還不忘把她陪睡的小外套也拉上他胸膛,一起睡。


    「喂,已經有我這麽大的枕頭,破外套不需要了吧?」杜謹明抗議。


    「那不行。」汪樹櫻閉著眼,笑咪咪地緊揪著外套。「沒有你這個大枕頭,我還能睡,沒這件外套我鐵定會失眠。」


    杜謹明瞪著破外套,好像那是他的情敵。總有一天,他要把這件外套燒掉、扔掉,太不喜歡這感覺了,聽起來很刺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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