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北將手上所有能動用的資金都投資到那個公路項目中,隻留了必要的少許流動資金來保障手上現有的投資項目不被滯停和耽擱,除了保險櫃裏的那些不動產,身上基本分文不剩。


    作為一隻曾經的壕,現在的窮光蛋,張靜北很光棍地聳肩,再有一個月不到他就能從股市裏抽調些資金出來,他才有閑心去琢磨其他事兒,倒不至於因為一個項目就束手束腳活動不開,琢磨著不久之後就能放開手腳大幹一場,張靜北皺著鼻子嗤嗤出氣,神色昂揚地得意,爺以後可是要養家的人!


    那日和張大姑一別之後,張靜北的生活才算是真正的平靜下來,該做的他都已經做了,不該做的也正籌謀著在做,既然事情已經交到了張大姑手上,這便沒什麽需要他操心的地方了。


    李博陽在小廚房裏煎排骨,洗手盆裏還放著幾顆綠油油的青菜和已經被洗淨切好的牛肉,及灑了雞汁鹵上的雞翅,張靜北抱著電腦在鍵盤上敲敲打打,自他這段時間空閑下來之後李博陽的許多生意就是他在經手做賬,上下瀏覽一圈確定沒什麽失誤之後,聽著廚房裏的動靜,張靜北迅速合上筆記本,趿拉著拖鞋樂顛顛跑去找李博陽。


    公寓的廚房並不大,不過李伯總有辦法將它置辦的妥妥貼貼,樣樣俱全。張靜北單腳倚在玻璃門上,翹著一邊的腳丫子一邊翻看手機裏的信息,一邊奇怪地問李博陽,你什麽時候報了學校的運動項目?我怎麽沒聽說過?是這幾天吧?要不要我給你加油鼓勁兒?


    李博陽小心翻炒著被炸的外酥裏脆的雞翅,轉頭看了一眼滿臉不解的張小北,也沒解釋,隻是淡淡一句,嗯,到時你別亂跑。


    張靜北翻個白眼,在李博陽夾了塊肉塞到他嘴裏的時候,謹慎地用力吹了吹氣,才嘟著嘴慢慢嚼著吃,邊吃還邊看臉色不變依舊專心做菜的李博陽,眼尖又嘴饞地覬著已經盛盤裝好的醬牛肉,眯著眼當下扔了之前的話題,巴巴地拿了小碗跟前跟後地圍著李博陽打轉。


    時不時遞給他零散吃食的李博陽看著這樣吭哧吭哧吃得挺歡的張小北,輕笑著暗歎,也唯有這個時候,他家北北才會像小時候歡喜地像個小鬆鼠一樣衝著他沒心沒肺地討食。


    飯後,張靜北捧著李博陽遞給他的半杯溫開水,半躺在沙發上慢慢喝著,邊喝還邊哼哼唧唧地直歎氣,歎的李博陽一眼又一眼地看他,斜著眼怪模怪樣地長籲短歎,唉喲—媽呀,好撐,好撐……兩隻白生生的腳丫子還應景似的地蹬兩下,裝地自己一副被撐死的模樣。


    李博陽被逗得發笑,抽了他屁股兩下,見人翻白眼吐舌頭作死的模樣,簡直無語了。


    午後的時光悠閑溫暖,難得有一日不迴家在學校度過,張靜北半趴在李博陽身上,指尖輕撚著他軟軟的耳垂,眯著眼有些昏昏欲睡,不過想起在做帳時發現支出與進賬的疑慮之處還是忍不住提了提。


    李博陽伸手輕撫著少年薄薄的眼皮,眸色倏地幽深加劇,語調卻更加散漫輕快起來,他拖長著音‘啊’了一聲,等了半會兒也沒見著怎麽解釋,隻是不輕不重地點了句,我拿去投資了。


    至於投資了啥,李博陽沒說,張靜北眨眨眼皮,懶得去問,不過心裏卻暗暗點頭地確信自己猜測的沒錯。


    上輩子李博陽的事業如日中天,哪怕沒有沈家的扶持他也照樣拿做出極大的成績,手下主要發展重心是在第二工業這個區域,不過鮮為人知的是,李博陽的野心一直在農業方麵,若不是因為上輩子張靜北和李博陽走到了那種關係、那種地步,他也不會了解到李博陽對這方麵民生的過度關注,現在想想,從電腦上那份勾勒明顯、條理分明的報表上就能很清楚地看出李博陽的野心。


    畢竟,李氏家族的發展重心是第二工業,但李博陽的野心顯然不僅如此。


    不過……張靜北輕輕翻了個身,手指摩挲片刻便已有了主意,也許,他該好好關注下其他行業的發展才行,僅僅隻是目前這樣的實力,他還太弱了些。同類之間的你爭我趕,並不是隻有李博陽才會有這種緊迫感,是個男人都不會願意讓伴侶把自己給比下去。


    這邊說著便轉到張大姑那邊的動靜去。


    和張靜北的預想不差分厘,果然張大姑帶著弗蘭克出現在杏楊鎮的時候,引起了杏楊鎮許多長輩的廣大關注,要知道自張大姑離婚以來,鎮上可是有不少老人看好她以後的夫婿,那是一有空就見縫插針地上門來保媒,哪怕張大姑的年紀比自家侄子、堂弟都要大幾歲,隻憑張鴻雁的身家、外貌和財氣,她們也沒什麽好挑剔的,何況都是杏楊鎮出來的孩子,你我之間知根知底,張鴻雁什麽人,她們都看在眼裏,哪還能有什麽不滿意的?


    隻是張大姑一直單著也沒個什麽動靜,對那些三姑六婆的種種介紹之舉反應平平,久了大家也就淡了這心思,卻還依舊支著耳朵默默觀望,想著說不定什麽時候張大姑想再找個男人成家什麽的,好歹暗裏留一手有備無患,哪成想隔年張大姑就給弄出個外國貨給帶迴來了,這可真是……嘖,這孩子怎麽就這麽想不開呢?


    張奶奶年數越上,滿頭的烏發也漸漸摻雜了三三兩兩的雪色頭發,縷縷斑駁間倒是讓她看起來更加慈祥了些,隻是人這一上年紀,那身子骨也就慢慢弱了下去,這有大半年沒見著自家大女兒,張奶奶在聽到消息的時候反應明顯慢了半拍,頹頹已見老態。


    張大姑被張奶奶從門口一路迎進去,等著晚上張媽媽和張爸爸都從港口上迴來了,一家人外加弗蘭克一起圓圓滿滿地吃了頓飯。


    張奶奶老了,到點就犯困,和大女兒嘮了一會兒家常,又拉著語調怪異,操著一口蹩腳口音的弗蘭克明裏暗裏的打聽,在你來我往不到二十句話的交談間,弗蘭克的老底就差不多被掏光了,至此老太太才心滿意足地拍著大小夥的肩膀,一臉我看好你喲的表情,施施然迴屋安歇去了。


    一路奔波,張鴻雁眼底烏青顯然疲憊得很,不過她還是先給弗蘭克安排了客房,自己才拖遝著腳步準備迴房間休息,隻是在提腳出門的瞬間,她背著身喊了一聲‘大山’,向來挺拔昂揚的脊背略彎,她站在原地沒迴頭,隻是低著頭沉默了會兒,才低低說道,我打算過段時間讓樂樂和欣欣迴來上學……


    張大山看不見自家大姐的表情,卻依舊能從她低啞得有些失落地語氣中聽出她的難過和壓抑,他驚疑不定地探頭看了眼晃著步子慢慢悠悠往房間裏走的張奶奶,想了想,卻是歎口氣兒,你又何必?


    ……媽老了。


    再沒有更多的時間來等我們迴家了。


    張鴻雁背著身攥緊拳頭,語帶哽咽卻愈發堅決,子欲養而親不待,人生可以有許多許多的遺憾,但是唯有這點她不想讓自己錯過。


    一時,室內室外都是沉默。


    親人的老去,年華的流逝總是讓人感概又無奈,張鴻雁一直放任著自己在商海裏起起伏伏漂流四方,縱容著自己朝著愈漸外擴的世界裏生出更多的野心,隻因為她知道始終有這麽一個人,在那個溫暖的家裏牽著繩子的一頭,而另一頭則緊緊牢牢地係在她的心上,不迷失也不膽怯,家人給了她最大的包容。


    隻是一夜沉寂,第二天張鴻雁便恢複了精神,拉著弗蘭克在家好好陪著張奶奶住了幾天,她的事情大多已經在辦,或者趨近收尾,歇息幾天也該到了她出麵摘果子的時候,這點,她不說張奶奶也催著她出門了。


    和鄭荀見麵是張鴻雁自己一個人去的,弗蘭克原本也要跟著,但是後來不知怎的卻是主動提出要留在家裏陪老太太,成日操著那口怪腔怪調的口音在張奶奶後邊跟前跟後地,哪怕連話都說不端正,一張嘴倒是哄得老太太眉開眼笑得樂嗬。


    弗蘭克有一顆怎樣的七竅玲瓏心,從這點就能看出點苗頭,一個分寸二字,是許多男人都把握不到的,要想捕獲這個渾身帶刺,彌漫著迷人香氣和妖冶風情的女人,他知道眼前還不是自己收獲果實的時候,但是在他一雙腳穩穩當當地踩在這個女人故土的那一刻,弗蘭克滿懷感激地發現,自己又離她更近了一些。


    許久不見,鄭荀的氣質越發老練成熟,年輕時候的輕狂和浮躁已隨著歲月慢慢沉澱,在經曆了種種磨難走到現在的他,已然褪去曾經稚嫩的外殼,真正成長起來,伴著年歲增長沉斂卻不容忍所忽視。


    張大姑走進這間咖啡廳的時候,鄭荀主動站起身幫她拉開了椅子座位,他看著張鴻雁步步向自己走來的模樣,一派從容地笑著,帶著以往從不可見的自信和挺拔之態。


    來了。


    嗯。


    見了麵,兩人之間連招唿都如此平靜寡淡,說不上有什麽身後的牽扯,隻問候的隨和反倒添了幾分熟撚,卻如久別重逢卻已無話可說的親人,說起眼前這一幕,竟是覺得可笑之極。


    不過,張鴻雁不在意,鄭荀也不在意,這大概就是他倆相處到如今所能找出的最好的相處之道了罷。


    寥寥寒暄幾句,張鴻雁不吱聲,鄭荀竟也找不出理由再和人閑聊下去。


    沉吟幾秒,鄭荀再次拿出放在身側的文件袋,為了讓張鴻雁點頭接下這個項目,大半年前的那個薄薄的文件袋,如今再出現,便多了不止一倍的努力,看得出鄭荀為了這次的投資下了許多心思和精力。


    伸手將文件仔仔細細從頭看了一遍,這次張鴻雁沒有再推拒鄭荀的用心,她提出之後的獲利分成問題,鄭荀很大度,哪怕她將之前的五五之分更改成如今的三七之分,鄭荀也依舊維持著從容的麵具,似乎張鴻雁的行為他早有預料。


    張鴻雁輕笑著端起手邊的瓷杯輕輕攪動幾下,垂著眼皮有一下沒一下地吹著熱氣,聽著鄭荀早有防備地詳細敘說著自己的難處和條件,清亮銳利的眼眸直直看著這份看似誠懇的表麵下隱隱埋伏的陷阱,繾綣卷起的睫毛低低掩蓋住她眼裏的嘲諷意味。


    這次會麵一直呆了有兩個多小時才結束,捏著手裏那份重新更改過並完善許多的文件,張鴻雁心平氣和地看著鄭荀一派溫柔儒雅地和自己作別,這男人看著自己的眼神一如從前的深情,即便她知道這從來就是個笑話兒,隻這演習人如今不光去騙別人,終也開始騙自己了。


    臨走,他還是忍不住隱晦提起了弗蘭克的事兒,好在他自己也明了自己如今是沒有資格去置喙張鴻雁的私事的,提了又忍,作罷了又忍不住重提,直被張鴻雁嗤笑著不屑了一番才蔫了毛兒般不作聲了。


    張鴻雁冷眼看著這故作情深,自欺欺人的鄭荀慢慢走遠,想著一開始兩人溫和熟撚的問候,眼皮一耷就看見自己手裏的文件,不由冷笑出聲,他們走到如今早已迴不了頭,你算計我,我謀算你,相互之間沒有誰欠誰,隻有輸贏二字。


    兩人披滿野心和抱負的人,渾身上下布滿了毒刺,這樣的兩個人如何能在一起?早晚不過是你先刺死了我,我再毒死了你,不死不休。


    桌麵上的手機響了下,是弗蘭克打來了電話催她迴家吃飯,說給她做了她最喜歡的水晶裸子,操著那口蹩腳的口音炫耀著自己一下午的成果,張鴻雁會心一笑,眉眼間的冷厲瞬時化作一派柔和,她支著下巴一邊慢悠悠地飲啜著苦中帶甘的咖啡,一邊一心二用地聽著弗蘭克笨拙而討好地話語,彎著唇想著鄭荀自己手裏那攤子爛事兒還沒解決幹淨,一碰到家務事就腦子不清醒,也不知道他那個叛逆又野性不馴的兒子,鄭雲賢又是如何看待他這個父親的?


    既已和好,又何必裝出一副情深模樣來試探自己?果然是吃飽撐著。


    張鴻雁心裏不屑,腦子裏卻更加分明地區分出鄭荀如今在自己心上的重量已經是微不足道,可見歲月不僅會使你變老,它也讓你豁達。與其糾結於往事而耿耿於懷,不如讓自己抓住眼前對自己更重要的東西。


    拿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是最愚蠢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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