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荀的日子並不好過,失去了張鴻雁這個強有力的後盾,周遭的事物仿佛一下變了形貌,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麵容,好似都帶了另一副麵具,盡管麵上如常,隻是一轉身鄭荀卻依舊能敏銳察覺到背後那些人異樣的眼光。


    和張鴻雁倉促離婚大概是鄭荀做過的最後悔的事情,但是如今的他早已沒了退路,明知前路艱險,依舊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退後,等著他的隻能是死無葬身之地的懸崖深淵。


    舉步維艱,還未察覺便已波瀾四起的周遭環境讓鄭荀一時有些無以適從,午夜閑暇從台燈下處理完工作的時候,鄭荀總有種不知今夕何夕的感覺,他嗅到了空氣中危險的風雨欲來的味道,眨眼撫上額角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早已身陷囫圇,無從抽身了。


    哎。


    再一次感歎於張鴻雁的睿智,盡管嘴上不承認,但鄭荀明白,張鴻雁做下的任何決定都必然有其道理,事實證明,她是對的。


    人都是通過比較得出結果的,就比如在張鴻雁還在的時候,鄭荀煩躁的時候隻覺得馬阮阮如何的溫軟可人,而張鴻雁則隻會拿高調,端著揣著她的高架子,哪怕這女人為他抹平一切坎坷,他也隻覺得理所當然。


    沒了張鴻雁,鄭荀難過,馬阮阮一樣不好受。


    手裏的錢已經不剩多少,馬阮阮的危機意識挺強,到後麵時候,捂臉鄭荀怎麽說,她隻死死捂住自己的口袋,再是多出一分都不願意了,這也使得鄭荀近來這段時日的情緒一直比較暴躁。


    男人啊,寵著你的時候那是千依百順,但你要真敢逆著他,尤其鄭荀這樣的人,一次兩次還成,過了三次……馬阮阮捂著臉頰一臉的不可置信,鄭荀你竟然敢打我?!!!


    這是兩人廝混多年來第一次吵紅臉,也正是到了這時,鄭荀才發現,原來他印象中那個純潔如水的馬阮阮竟是這般潑婦又尖利,而馬阮阮也是第一次發現,這鄭荀平日道貌岸然,真急了眼卻連女人都打。


    兩人似乎這才對對方刷新了一個新麵貌,瞪著眼對視的時候頗有些怔愣和尷尬。


    之後匆匆數次,兩人俱是相顧無言,再沒有一個張鴻雁橫在中間擋著他們的路,但應該有的麻煩依然還在,兩人之間的矛盾卻是漸日俱深,亦可說是終於全無保留的坦白於兩人之間,教人看之心煩,避之不及。


    鄭荀開始無數次想起張鴻雁,想起這個一直不太熱情,但是關鍵時候總能拉他一把的女人,以往覺得心塞難耐的搶食,到了如今竟也讓他懷念起來,如果是張鴻雁,如果今天站在他身邊的還是她……她一定不忍心讓自己毫無依靠的艱難度過這段時日。


    哪怕僅僅為了那個家,為了她那兩個女兒,她也不會見死不救,袖手旁觀的。


    初初,聽到兩人離婚的消息馬阮阮不是不高興,不顧兒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懇求,她隻歡喜盲目地期盼著往後的日子,這個男人,這個陪伴她多年,讓她付進一腔心血愛著的男人,終於屬於她了,隻屬於她一個人。


    隻是,結局往往不如人意。


    張鴻雁就像這對男女之間的平衡點,她在,馬阮阮才更加隱忍,鄭荀才得以意氣風發,沒有了她,這個虛構多年的夢終究還是要倒塌。


    然後……然後馬阮阮會發現,她愛的男人,她愛如天神般的男人,也會吃喝拉撒摳鼻屎,上了脾氣也會臉紅脖子粗地衝她吼,至於動手,這在兩人那層柔情旖旎的表麵撕破之後,便已經是家常便飯了。


    再深的感情也禁不住歲月的蹉跎。


    那日,鄭荀從溫局長的辦公室裏出來後,抬眼已是月上枝頭,他心裏煩躁,舉目茫然下竟不知該往哪兒走?


    馬阮阮老早就帶著鄭雲賢搬進了以往張鴻雁和他住在一起的家,私心裏他是不願意讓別的女人住在他和前妻房子裏的,但是禁不住馬阮阮的廝磨懇求,最後他還是點了頭。


    鄭荀眉宇微擰,抿緊的嘴角蠕動了下,不知牽扯到哪兒,冷不丁的針紮一樣的疼痛讓他不由小小抽氣地嘶了一下,他伸手摸了摸嘴角,眉間的愁容更甚。


    想起昨日兩人爭吵,自己又失手打了馬阮阮一頓,今日出門的時候也沒見到人,隻擔心當時氣憤之下踹的那幾腳讓她哪裏受了傷,這心思微懸,鄭荀伸手狠狠抹去臉上濃重的沮喪感。


    曾幾何時,他還有那樣狼狽不堪的時候,鄭荀自恃自己身份不低,人情練達,人際交往方麵這麽多年來也算修煉有成,在人前一向溫和有禮,哪知今日卻一次又一次被惹怒,被激地像頭困獸一般嘶吼咆哮,更甚將人打傷,放在以前這是鄭荀想都不會去想的事情。


    他覺得心裏煩躁,又想起溫局長剛才似笑非笑的模樣,腳下愈發沉重,不禁深吸口氣兒,他覺得自己需要換個安靜點的環境讓自己好好想想,這臨了臨了到了門口,竟然就這麽調頭走了。


    屋內燈光清淺,馬阮阮站在窗前看著鄭荀停在門口許久,臉上沈清複雜,還沒等她看出個所以然來,人卻轉身走了。


    ……鄭荀。


    馬阮阮有心想叫他留下,但嘴裏那兩個字反複咀嚼,卻終究說不出口。


    急促抽氣的胸腔帶起陣陣強壓的疼痛,近日來鄭荀的暴力愈見苗頭,胸口那兩個重疊一起的碩大的腳掌印差點沒將她額肋條骨給踹斷,身上的淤青傷痕深淺斑駁,馬阮阮按住心口的疼痛,恍如窒息一般,良久凝噎不語。


    她知道自己若還想跟著這個男人,那她就必須更加隱忍,更加包容這個男人的一切,隻是,她不知,原來她以為的幸福是這個模樣……


    鄭荀請了很多天的假在家陪她,這個被她寵的嬌縱又隱忍的孩子,近些日子看來,竟然也學的安靜了許多。


    馬阮阮轉頭摸摸兒子的腦袋,摸摸他護著自己時被鄭荀失手打傷的額角,努力扯著嘴角笑了笑,隻輕輕呢喃,阿賢,你別怕,別怕,媽媽會護著你,媽媽一定讓你好好的。


    即便沒有那個男人。


    鄭荀第二日是從昨晚喝酒的地方直接返迴上班的單位,他單位了放了換洗的衣服,所以不用擔心會儀容不整,被人詬病,在表麵功夫上,他向來做的比別人好。


    隻是,到晚上的時候,他依然沒有進屋,隻在門口略看兩眼就走了,連喊鄭雲賢出來說句話的意思都沒有。


    馬阮阮就這麽站在窗口看,眼神一日比一日深沉下去。


    女人的決心有多大,那麽她的行動力就有多強。


    鄭荀整整一個星期沒迴去,馬阮阮就在家整理了一星期的積蓄。是的,積蓄。要走怎麽可以沒錢?


    手裏的存折都被她取出來又用其他法子給存了起來,這是馬阮阮為鄭雲賢存的,以後讀書上學娶媳婦,樣樣要花錢,浪費一分她也是不敢的。在以前沒名沒分跟著鄭荀的時候,她手底下其實存了不少錢,不過有一部分前段時間被鄭荀磨出去不少,剩下大半都被她私底下拿去買房子租給別人了,現在找人賣出去還能收些本錢迴來。至於明麵上的房產,鄭荀知道的她不敢如何,不過趁著這幾日,將房子抵押出去,倒是從銀行借貸了不少。


    馬阮阮十分冷靜地清點了自己手上的所有積蓄,在最後將自己手上值錢的珠寶都當出一個滿意的價之後,她甚至還老神在在很好心情地逛了一圈自己現在所住的房子,要不是怕鄭荀發現太早狗急跳牆,她是真想連帶這個屋子都賣出去的,隻可惜……真可惜啊。


    離開時,娘倆身上除了一個小箱子,什麽都沒帶,屋內除了沒了這兩個人,甚至連梳妝櫃上的化妝品都好好地擺在原位。


    她計劃的很好,甚至連飛往他鄉的機票都訂好了,她相信,隻有更廣闊的他處才能容下他們兩母子。


    隻是,她們的腳步還是不夠快,馬阮阮是坐上開往機場的出租車上被鄭荀攔住的,顯然,這個男人並沒有她們想象的那麽遲鈍。


    眼看鄭荀氣急敗壞地開著車直接撞了過來,出租司機也被嚇壞了,急忙扭轉方向盤開往一旁,一下撞到了路邊的電線杆上,車子頓時冒出滾滾白煙。


    司機被嚇壞了,馬阮阮也被嚇壞了,不過這會兒她的本能還在,雙手下意識就護在了鄭雲賢的腦袋上,在看見鄭荀從幾步遠的車子上走下來時,她的臉色倏地發白,牙齒死死咬住雙唇不讓自己害怕地發出聲音,另一隻手則如簌簌落葉般顫抖著拉開小提箱子的鏈頭,抖抖索索地將裏麵最值錢的幾張存折全數塞到鄭雲賢手裏。


    拿著,拿著阿賢……快藏起來,藏起來……


    這是鄭雲賢第一次看見自己的母親那樣蒼白冰涼的麵容,青白的唇,一直打戰的牙齒,還有那僵滯冰冷的脊梁,這個女人哪怕再害怕,還是堅強地擋在了自己麵前。


    鄭荀走的太快,鄭雲賢驚慌之下隻來得及將那幾張薄薄的存折塞入鞋襪中,又匆匆拉下褲腿蓋住,他看著那小小的手提箱,心裏慶幸裏麵並沒有太過重要的東西,不過是些舍不下的相片和走哪兒都離不開的證件罷了。


    鄭荀很快走上前來,打開車門,一把就將馬阮阮車外,迎頭就是一拳,赤紅了眼,恨不得啃其骨,啖其肉般,連出四拳,才堪堪停下,恨聲道,賤-人,你敢背叛我。


    鄭雲賢踉蹌滾下車,急忙扶住被當頭揍得發暈的馬阮阮,一下哭出聲,媽,媽,你怎麽樣了?


    怎麽樣,還能怎麽樣?


    此後的日子恍如噩夢。


    鄭荀那日的出格之舉並沒有對他造成什麽大影響,這人天生就是個影帝派,口舌圓滑又極擅抓人軟肋,逮了馬阮阮兩母子迴去之後,這人轉頭就好聲好氣跟那司機道歉去了,語氣謙遜,態度良好,除了賠償了司機的所有損失之外,還極其誠懇地解釋了自己此舉的緣由。


    什麽愛妻如命,兩人最近發生了口角和矛盾,他的妻子便帶著孩子要走,一時著急才做下如此錯事兒,這般那般的理由,聽到旁人眼裏,恐怕還當他對妻子是多麽一往深情的男人。


    若是張鴻雁在場,不直接吐他幾口唾沫還表達不了她對這男人的唾棄。


    鄭荀在情感上是一個極其大男人主義的男人,他可以忍受很多旁人不能忍受的東西,為了野心,他可以舍棄一切舍不下的,為了找尋一條穩妥的向上攀爬的途徑,他甚至還可以一年一年又一年地忍受他並不喜愛的女人睡在身邊,當然,他的妥協往往帶著某種前提,但這並不妨礙他達到他想要的目的。


    總結來說就是,他可以接受張鴻雁跟他談條件離婚,卻做不到眼睜睜看著馬阮阮離開,說來也不過是因為這兩個女人在他眼裏的份量並不相等,攀附和獨立所包含的意義從來都是不一樣的。


    張鴻雁離了他會過得更好,而在鄭荀眼裏,馬阮阮是依附著他而生存的,被一個攀附自己而活的女人拋棄,於鄭荀來說是一件絕對無法容忍的事情,這是對鄭荀尊嚴的挑釁。


    馬阮阮自此被囚禁了起來,鄭雲賢則被他送到了另一處房子關著,兩母子相隔太遠,又長時間不能見麵,鄭荀拿捏起來也便容易很多。


    那段黑暗不見天日的往事成了馬阮阮絕口不提的傷疤,而鄭荀對她的折磨卻從那日一直到鄭荀被關進監獄為止。


    溫局長做下了一個驚天大局,他利用手上那個所謂的項目圏了不少錢,雖然之前因為張鴻雁除了點紕漏,一不小心還被狠咬了一口,但有了漏洞他能補得更牢,沒了張鴻雁還有更多前赴後繼的投資者,鄭荀不過是其中一個棋子罷了。


    兩蚌相爭,漁翁得利。


    鄭荀被拉下水之後,自此被溫局長攏在手心,繞是他自認為手段淩厲,頗有幾分扭轉乾坤之能,對上這等老狐狸,他還是略遜幾籌,隻歎當時張鴻雁離婚之時告誡他要遠著溫局長的話兒他沒放在心上,不然也不至於落到如此田地。


    有了一個鄭荀,後麵牽引成串的投資者也隻多不少,眼看金融界因此翻湧,隨著牽扯進來的人物更多,其中競爭力有多強自然不言而喻。


    許多人隻以為溫局長想掙業績,積名利,好能趁著四十五六的年紀更上一層樓,卻忘了這人背後靠著的後盾,忘了溫局長背後那人是誰?甚至都無法將他和近兩年來上麵正要換人坐龍椅的消息聯係起來。


    要知道,參與上位競爭的人,正好有那麽一個是和溫局長扯得上關係的,隻是旁人不知而已。


    這提前站隊什麽的,大家都懂的。


    因於一個項目牽扯進來的家族有不少,但是真要分辨起來,其中隱隱領頭的隻有兩個派係,有些話兒咱們不必一一細說,總之溫局長這個局做的相當不錯就是了。


    沒看到那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圈完大筆錢,轉手就扔下個破爛攤子給對方,這前前後後的過程他是算無遺漏,你當他這爛攤子是好接的,這不,一個沒注意那不得不接收那燙手山芋的人家手上就沾了幾條人命。


    做項目本來就不容易,溫局長起這麽大的勢,就是為了引來更多的投資者,一來有利他攢名聲,二來拿到手裏的錢可是實在東西,作為中介方,溫局長能拿到的好處不會太少,這三來嘛,無論是誰,隻要經他手裏接了這個被從頭算計到尾的項目,就是不死也得脫層皮。


    人命案對於一個正急著競選上位的人來說,是極其要命的事情,即便影響不到他,也會影響到他後麵支持他的家族,而他上位所需的力量正來自這些支持他的家族。


    張鴻雁能急流勇退也正是意識到這點,官家的事兒水深著呢,她可不敢沾手。


    不過這被算計的一方也不是好惹的,掐著溫局長那方鬧得雞飛狗跳的人心惶惶,互相揭短算什麽,咬住對方痛腳不放也不過是尋常事兒。


    隻是,這事兒最終還是要給出一個結果,而這點溫局長從一開始便想得很透徹。原先他是看中了張鴻雁的,因為這人在他的地界太過如魚得水而又不受他一點控製,但是張鴻雁滑溜得像泥鰍一樣,溫局長心中那替罪羊也便隻好改了人選。


    於是,犧牲一個鄭荀,幸福千萬家。


    當然,馬阮阮大概沒想到的是,鄭荀入獄之前竟然也不忘見她拉下水,若不是後來有人匿名寄去一份鄭荀收受賄賂的證據,就此釘死了他的罪名,馬阮阮差點就跟著被牽連了進去,隻差點。


    而這人,竟然是一直以來被馬阮阮視為敵人的張鴻雁。


    隻歎一句,女人何必為難女人。張鴻雁算不上多大度的人,不過她還算明事理就是了。


    往事休提,以後的日子總還是要過下去的。


    作者有話要說:


    咳,鄭荀這事兒暫且就這麽過去了,咱們還是甜蜜點,讓北北去煩惱他家那李博陽吧,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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