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寧寧常去的這個吧廳,名叫‘知趣深處’。


    名字取得挺高雅,偏生精的是這行當,每每叫人看得發笑,不過這吧廳老板自己倒是挺得意,覺得自己大字不識一籮筐,關鍵時刻還是有幾分用處的。


    娛樂場所嘛,原本就是個專門找樂子的去處,大家夥湊一塊玩兒,你捧著我,我捧著你,互相之間知情識趣,有了默契才玩得更加暢快,說來說去,不就圖個好心情?!


    老話說來,話糙理不糙,這老板自認為自己想得極是通透,這名字也尚算雅致,壓根就不去想這名字和一個喧囂鬧騰的吧廳有個啥聯係。


    老板原是個騾夫,後來因緣際會做了杏楊鎮上的上門女婿,家裏婆娘兇惡有名,日子不好不壞的也就這麽過著,因著性格豁達,人情老練,這麽多年來,熬了媳婦熬了婆,總算攢下一份家業開了這間吧廳,幾年來生意一直不錯。


    其中,最為捧場的要數餘子茂。


    趙寧寧帶著張靜北進到那吧廳的時候,餘子茂正撩著衣袖,敞著大嗓門哈哈地跟人家劃拳喝酒,身邊圍著一大圈孩子,都是年齡相近又玩的來的,乍一看,張靜北還真認出不少熟人來。


    誒,張小北,你怎麽來了?快過來快過來……


    那邊有人眼尖,探身就衝人招手,一口大嗓門嚷嚷地滿店的人都聽見了。


    張靜北環視一圈四周,沒發現自己想要找的那人之後,有些無趣地撇著嘴走去,在餘子茂旁邊占了個位。


    餘子茂這些日子是撒歡地玩兒,十天有九天是泡在這裏混日子,見著張靜北他還挺驚奇,四處張望一圈發現李博陽沒跟來,對著張小北就擠眉弄眼地笑,喲,終於舍得出來了?李博陽呢,還以為沒李博陽在旁邊陪著,你連門都不敢出了?


    這丫嘴賤,又是個慣來愛欺軟怕硬的,對著李博陽是一聲不敢吭,平時也就敢趁這種時候損兩句。


    張靜北哼哼兩聲,沒在意,這破孩子羨慕他有人疼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眼角撇去看他的時候,將人從頭到尾打量了一遍,右手嗖地一下突然拉開他的衣服領,果然在他胸口看見幾個淤青印子,不由挑眉,盯著餘子茂似笑非笑。


    是,你就敢出門,十天半個月的成天就敢將時間浪費在這裏,迴頭挨打了吧,讓你嘴賤,讓你嘴賤……張小北樂得心裏小人不住地揮舞著拖鞋拍打。


    他倆打小混得泥鰍一樣,都是滑不溜秋的主兒,雖然有李博陽杵著,就是趙寧寧也不能太接近張靜北,無奈臭味相投,很多事情都是一拍即合,偶爾狼狽為奸就不提了,像這樣互相拆對方台子的時候也不少,隻是在外人麵前裝得很像,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倆關係有多好。


    趙寧寧一坐下就被其他幾個同行的女孩子給團團圍著,男孩一堆,女孩一堆,都是有說有笑,氣氛歡快的很,隻是自打張靜北在男生那邊坐下之後,這邊女孩子偷偷用眼角偷看的小動作也便多了起來。


    有些人,你就是得承認,哪怕他什麽都不做,就是有那種金子一樣吸睛的本事兒,張靜北就屬那一類。


    餘子茂大概也察覺到了這種情況,有意無意地總忍不住想看看張靜北的反應,不過這丫遲鈍的很,瞧著就不在意,或許也不是遲鈍,不在意便真的不在意吧。


    心裏撇撇嘴,餘子茂就沒見過這麽黏糊的兩個男孩子,說是朋友也沒見能親密成這樣子,他還真就想不出,除了李博陽,張靜北還會在意啥?


    桌上擺著六七樣吃食,那幾個半大小子從一坐下來就光搖骰子幹喝酒了,這會兒桌上還剩著很多,張靜北剛吃完了飯過來,肚子也不是很餓,沒李博陽在,對著這些人玩兒都不覺得有趣了,捏著筷子有一口沒一口地撿著往自己嘴裏塞著,偶爾低下頭摸出手機,點了下,屏幕亮了,又點了下,屏幕又黑下來,見上麵一個信息也沒見,張靜北輕輕垂下眼瞼,心思漫無邊際地想著,李博陽估計還在生氣呢。


    是了,肯定會了,這丫打小就小心眼,別人就是跟自己多說兩句話,迴頭這人就敢瞪著眼冷落自己,說了他一句,迴頭自己還得貼上無數倍的親吻才能補償迴來,就沒見過這麽肚量小的人。


    明明小時候李博陽不是這樣的,哎。


    旁邊人看他無聊,有心想和他交流交流感情,探過身子笑嘻嘻道,別幹坐著啊張小北,來都來了,跟哥們喝兩杯,


    眾人一氣地哄笑著,喝-喝-喝!


    張靜北掃了一眼依舊黑著屏幕無聲無息的手機,被人撞了撞肩膀,迴頭看到舉到麵前的又一杯敬酒,彎唇笑了下,索性將手機扔到桌子底下,這才高揚著眉眼笑眯眯地同人玩樂起來。


    喝就喝,今晚誰豎著出去誰是孫子!


    看那杯子倒豎,裏麵滴水不留,哄堂笑著叫了聲好!


    氣氛愈盛,不一時,那邊的女孩子便也毫不矜持地跑過來,個個端著酒杯跟張靜北你來我往地實在熱鬧,被擠到一旁的餘子茂和眾男生簡直……操了,老子平時對你們一個個難道還不夠好,還不夠殷勤?怎麽也沒見給個好臉色,個個裝著太皇太後一樣,連個小眼神也不帶一個……


    再看看張靜北那一臉無意的表情,簡直了……


    人比人氣死人,各個捧著小心肝氣得梆梆疼,偏人自個還毫無知覺,


    張靜北酒量不錯,可這也架不住這麽多人一哄而上的湊過來,這個年紀的女孩大多愛美,身上噴了各式各味的香水撲鼻,嗆得這破孩子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急忙捂著鼻子往後退了幾步,眼淚花花地控訴地看著眾人。


    見女孩們臉帶不解,仍要上前的模樣,嚇得張靜北慌手就要拉過一人給自己擋擋香風,殊不知後麵那夥‘好兄弟’正摸著下巴奸笑著嘿嘿兩聲往後退散呢-----好兄弟,好兄弟豔福不淺啊哈哈哈……


    張靜北捏著鼻子,直接就蹦上了旁邊的酒桌上,指著那群香風陣陣的美姑娘們,揚著嗓子直喊,別過來別過來,都別過來,艾瑪,都要臭死我了,都噴的什麽呀?不行不行,我都要被臭死了,都離我遠點啊,一米,啊不,兩米……


    下秒,這破孩子扯了張紙巾就飛也似的躲到廁所裏去了,隻看得幾個女孩子當場愣愣,個個麵麵相覷地看著對方,抽著鼻子聞,略有遲疑的拿眼神詢問對方,這味道當真是香過頭了?


    張靜北被灌了不少酒,跑進廁所的時候腦子還有點暈,一路跌跌撞撞,就連趙寧寧在後麵喊也懶得去聽了。


    小崽子俯身站在尿盆裏,耷拉著腦袋半天沒能吐出來,酒水噎在嗓子眼又有些不舒服,肚子裏一陣一陣,還得他扣著嗓子才倒出來點酸水,還不容易下了酒氣兒,張靜北才慢吞吞開了冷水洗臉,連著漱了好幾口,甩甩腦袋上沾著的水珠就打算往外走。


    水珠從額前發緩緩滲入眼睛,張靜北不過一個晃神,迎頭就撞到一個人。


    隨手抹去一把水花,恰一入目的便是那個黑黑的頭顱和瘦瘦的身子,乍一看挺眼熟,不過等那人整張臉都抬起來時,張靜北才總算明白自己為什麽一直覺著這人眼熟了?


    鄭雲賢……你怎麽會在這兒?張靜北眼露驚詫,隻是眼角觸及那細長的頸脖下過分削瘦的肩膀時,最後那句卻是怎麽也問不出口。


    兩人四目對視,都有些尷尬。


    張靜北驚得愣在當場,瞪著眼看起來有些傻氣,倒是鄭雲賢麵色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眼底有著張靜北看不清的複雜情緒,隻是還沒等他迴過神來,這人就先往側退了一步,盯著張靜北上下掃視了一圈,確定自己沒傷著他之後,才轉身離開了廁所。


    張靜北在後麵遠遠看著,看見鄭雲賢背對著他慢慢往前走時那僵硬的後背,看見他逼著自己走開時緊緊攥起的手背,青筋虯結,還有走到拐角時候那淡淡地一瞥……


    那一眼包含的含義太多,張靜北並不能一一剖析了解,但鄭雲賢最後那一眼隱約透出的釋然,卻讓他一下怔住了。


    時隔多年,兩世為人,就連張靜北自己對那些記憶都有些模糊不清了,當時那樣刻骨的憎恨,放到如今,卻還沒有鄭雲賢這樣一個釋懷的眼神來得深刻。


    張靜北倚著門框靜靜想,是啊,兩世為人的隻有他,這輩子的鄭雲賢早在幾年前張大姑揮發出那神來一筆之前就隱約有脫胎換骨的跡象了,如今離了鄭荀,離了那個看似溫暖的安樂窩,印象中一向不羈的鄭雲賢竟然也有了這樣安穩的沉斂。


    如是上輩子的鄭雲賢,斷是做不到在他麵前還能這樣泰然自若地安然處之,他沒有這個骨氣和這個自信。


    張靜北再沒有比這個時候更加透徹的感受到,曆史已經改寫,他和鄭雲賢真的是一點關係了沒有了。


    小崽子思及此,心裏有些悵然,又覺心裏大石終於落了地一般,整個人都鬆快起來。


    出神一會兒之後,這熊孩子大力一抹臉,眯著眼又雄赳赳氣昂昂地準備出去找餘子茂算賬去了,個龜孫子,敢對你北大爺袖手旁觀看熱鬧,簡直活膩歪了!!!


    啊呸呸,滾丫的胖頭茂,今兒個爺非跟你大戰個三百迴合,老子不把你整趴下,老子就跟李博陽姓!


    張靜北佞笑著狼撲過去,掐住餘子茂仍算大號目標的胖腦袋,摟上了就雙手開搓,隻將人糟蹋的眼淚汪汪的,這才很是大度地又提著狗爪子給人客氣客氣地扒拉兩下,唉喲,好啦,別哭了,爺疼你,咱倆誰跟誰啊,瞎鬧兩下怎麽了?哼哼,來來來,喝酒喝酒……


    兔崽子隨手就往嘴裏塞了幾大口吃的,好歹墊吧了肚子,這就敞開肚皮嚎了幾嗓子,叫著旁邊那幾個頗有些受打擊的姑娘們跟著活躍活躍氣氛。


    這丫的剛才見死不救,今兒個喝死一個是一個,趙寧寧你領著頭,咱們今天幹不死他們,哼哼!!!


    趙寧寧眼角一抽,得,這又是一個皮厚又無恥的。


    等李博陽被吧廳老板叫去接人的時候,張靜北當時已經爛泥一樣軟在沙發上,偏他一手捏著酒瓶,一手還不忘揪著餘子茂的衣服領子,明明自己都有些醉的神誌不清了,心裏偏還惦記著要將人給灌趴下那點事兒,抖著手腕撒了人家一身的酒不說,眼見李博陽終於露麵了,這丫扁扁嘴,眼淚頓時委屈地啪嗒啪嗒直掉。


    李博陽,李博陽哦,胖頭茂他欺負我,這破孩子死賤死賤的,我鼻子痛,我肚子也好痛,這丫不讓我吃飯,光逼著我喝酒,嗚嗚……小崽子眼裏的水珠子掉個不停,半眯起時睫毛卷翹沾淚,低低抽噎的模樣,看得李博陽心裏直發疼,卻也知道自己是真拿這人沒辦法。


    至於旁邊也喝得渾身爛醉的餘子茂,那才真叫一個冤屈。


    剛剛趾高氣昂在自己麵前得瑟個不停的人是誰啊?偷著往啤酒裏摻白酒的人又是誰?真正死賤死賤,自己逼著別人喝酒,又死活不讓人沾一口吃食的人除了你張小北,難道還有第二個人能做得出來?


    人幹事!!!


    在場的眾位‘好兄弟’紛紛抹了一把心酸淚,這日子簡直沒法過了,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能臭不要臉到這份上的,世所僅見。


    趙寧寧安排了自家司機將那些個女孩子給一個個送迴家,臨進門的時候正好看見李博陽背著張靜北一步步走出來,後麵還跟著幾個相互攙扶著慢慢挪動,明顯喝大發的女孩子們。


    她站在一邊靜靜地看,看著李博陽麵色沉穩地轉頭,衝自己含蓄地一頜首就算是打了招唿,自己背著人就要待人迴家去。


    偏生張靜北不是個安份地,都走出兩三步了,這丫的還眼神恍惚地迴過頭衝那些女孩子招手,一個勁兒地笑,笑得兩眼眯眯的,唇角翹起,淺淺露出的酒窩看起來甜蜜又安寧,迴見啊,迴見,今天謝謝你們了……


    不過,張靜北最後一個飛吻的動作讓李博陽整個臉都黑了。


    趙寧寧老遠還能看見李博陽臭著張臉擰頭嗬了張靜北一句,不過見人小孩嘟起嘴湊在李博陽的耳背後方哼哼唧唧地,沒兩聲就又親親密密地摟著人脖子嘰嘰咕咕地說著什麽。


    大男孩背著少年一路前行,路邊的夜燈昏黃,長長地拉了一道斜斜的影子,重重疊疊,趙寧寧眯眼去看的時候,隻覺得那團黑影高高低低地竟然合成了一體。


    揉揉眼,趙寧寧覺得自己好像也有些喝多了。


    作者有話要說:


    好像越寫越歪了,默默捂臉,我心目中的北北,咳~


    早安,哈哈……好久沒在這個時間段更新過了。【因為生物鍾一直沒能調過來,這個還是熬夜寫的,我也很無奈,哎!聳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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