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下午抽了太多煙,張大山這會兒嗓子開口的時候聲音很低,啞啞地就像磨砂紙粗粗掠過的粗嘎,“姐,你什麽時候迴來?”


    電波那邊傳來一陣清泠的笑聲,“還得有幾天呢,等我把手上這批貨倒賣出去,我就迴來了……”


    女人的聲音悅耳,說起話來有種說不出的爽朗和動聽,這就是張家大姐張鴻雁了。


    張家早些年家裏沒落困難的時候,張鴻雁自己主動輟了學迴家幫忙,她學曆不高,從學校裏出來的時候才年僅十三歲,外麵是不收她這樣的童工的,也就在杏楊鎮這老地方,去哪兒好歹都有人幫襯,怎麽也能將就著糊弄口飯兒吃。


    三女一兒,丈夫又早早去世,說起來張老太太能將這四個孩子拉扯大,也是吃了不少苦。張鴻雁打從學校裏出來,自此就沒想過轉頭迴去看一眼,她知道自己沒這資本去期盼,更沒資格去自怨自艾。


    她最先找到的一份工作是到鎮上一對小夫妻家裏當保姆,那家生有兩個雙胞胎兒子,除了三餐做飯,打掃房間,其餘時間張鴻雁都需要看著兩個半大孩子,以防在大人看不到的地方磕著碰著受了傷。


    這一開始總還是能忍下去的,孩子再吵,踢踢打打咬著牙也能當作沒發生,主人家再如何吝嗇,三餐飯還能吃得飽,到了月底還能剩下一些工錢寄迴家,說實話那就是張鴻雁心裏最大的安慰了。


    隻是生活總是在變化,從一開始的小滿足,到主人家越來越苛刻的要求和小孩時不時的搗亂,一有什麽事兒總難免要怪到張鴻雁身上,這樣七扣八扣的,到後來能拿到手的錢也就不剩多少了,更別說兩個孩子暗地裏捉弄她時弄得她滿身是淤青,有時候感冒生病她都不敢出錢去買藥,隻能忍著忍著強自忍耐,咬咬牙,日子總是要過的。


    作為家裏最大的一個孩子,張鴻雁最喜歡的就是她弟弟張大山,不僅因為張大山一生下來一直照顧他,帶他玩的是張鴻雁,甚至張大山的名字還是張鴻雁幫著取的。鄉下孩子大多重男輕女,至少在張鴻雁根深蒂固的意識裏,男人就是開門立戶,頂天立地能撐起一個家的支柱,她就盼著自己最小的她最疼愛的弟弟長大以後能像座踏實穩重的大山那樣,給予張家一個未來和依靠。


    家裏實在太窮了,窮得他們啥都不缺隻缺錢。張鴻雁忍著幹滿了一年就辭去了第一份工作,這次她心裏已經有了模模糊糊地想法和計劃,那就是做生意,不過最後還是因為沒有本錢沒人幫襯的原因,這個想法也就這麽不了了之了。


    真正使得張家發生一次大轉變的還是在張鴻雁十五歲那年,那時候張老太太托了娘家舅舅的關係將張鴻雁送到了鎮上一家鞋廠裏做小工,工資不多,但是學手藝是夠的,老太太也不期望別的,隻希望張鴻雁能多學門手藝,收收性子,以後出去才不會被人看輕、瞧不起。


    隻是,好景不過半年時間,那家鞋廠因為副廠長帶頭卷跑資金和客戶的原因終於還是倒閉了,倉庫裏堆了山堆一樣的成品鞋,之前能賣出去的時候它就是錢,現在堆在倉庫裏就成了一堆誰都不怎麽稀罕的垃圾,也有人提出要倒賣這批鞋,但也有人不同意,最後還是廠裏的老管理員守在了那裏,等著大家拿好主意分配的時候,他再開鎖卸任。


    就是這樣一個大家吵鬧不休,爭執混亂的時候,張鴻雁卻是轉頭去找了杏楊鎮的鎮長出來做公道。開廠的老板是隔壁鎮上的人,這裏鬧糾紛,鎮長來的時候他也沒敢再吱聲,隻是臉色不太好看,畢竟這裏損失最大的還是他。


    過程其實說來並不怎麽美好,但是張鴻雁請來鎮長之後,卻是一臉誠懇地提出了建議,希望大家能寬延兩個月的時間,隻要將這批鞋按照原價賣出去,那麽大家被拖欠的工作也就可以一一領迴,廠裏的機械器具自然不用被拉走抵債,老板若想東風再起也不是沒有希望的事兒。


    張鴻雁說得一臉堅定,再加上大家又實在沒有其他辦法兒,想著這廠的老板大家也是都認識的,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猶猶豫豫地到底還是點頭答應了。


    當年,就是這樣一個年僅十五歲多的黑瘦的小丫頭,管天借來了熊心豹子膽,短短兩個月時間,硬是給她找到了願意出錢買下這批成品鞋的營銷商,當然,按照之前與營銷商商量好的條件,每雙鞋子附贈出去的還有跟鞋配套的全新襪子,而廠裏拿到的價碼卻遠遠超過原來的一倍還多。


    要知道,僅僅那批新襪子的總價值甚至還比不上這次交易貨款的零頭。


    事實如此,當你換一個角度來看待一件事情,你會發現事情原來還可以有這般不一樣的解決方法,人生還可以有那樣豁達的姿態,生活本應美好。


    自此,張鴻雁更是一頭栽進了錢眼裏,這麽多年來她是唯‘利’是圖,隻要有商機的地方就缺不了她,走南闖北,投機倒把,賺得就是這種暴利。


    灼目的紅色豆蔻長指甲在紅木椅子上漫輕輕敲了敲,張鴻雁嘴角啜笑地同話筒裏的弟弟親昵說著話兒,“這陣子你姐我可是好賺一筆,迴頭我給咱家小北買份禮物,可有好長時間沒見著他了,最近長高了沒有,是不是還調皮不聽話?男孩子嘛,你也別總拘著他,活潑點才好……”


    那邊的張大山原本沉鬱的心情稍有緩解,聽到自家大姐提起張靜北那小兔崽子,腦海裏不由自主就浮現起那張與張小北極其相似的麵容,頓時頭疼,“姐你是不知道,那小兔崽子根本就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都不知道他前些日子又幹嘛了,東頭李大爺家你知道吧?李大爺家裏養了好幾籠兔子,也不知道這小兔崽子哪裏聽來的風聲,大下午就爬了牆摸過去,剛出生的小兔子都給嚇死了好幾隻,可有我頭疼的,嘖……”最後賠了好些東西的事兒就不說了,簡直丟死人。


    隔著電波傳來一陣低低地笑聲,張鴻雁完全可以透過自家弟弟忿忿地語言描繪出張小北張牙舞爪,又靈氣活潑的模樣,心裏忍不住一陣柔軟,“好啦好啦,小北現在不是還小嘛,迴頭你讓嫂子好好說他就行了,再這麽念叨下去小心變成個八婆,哈哈……”


    張大山默默翻了個白眼,嘴裏絮絮念叨兩句,垂眸看見麵前櫃子上那台電話機的時候,心神一凜,猛地就想起了自己這次撥打這個電話的原意。


    “姐,其實我要和你說的還有另外一件事兒,鄭荀頂頭上司要升遷的事情你知道沒有?”


    那邊張鴻雁半點沒懷疑地嗯了一聲,聲音懶懶地,“聽鄭荀說了,怎麽,有什麽消息沒有?還是……”聲音一頓,張鴻雁的語氣也跟著軟了下來,“你那邊聽著什麽消息了?”


    張大山沉吟半晌,才澀澀開口,“這次升遷的人你也認識,趙啟霖……你也知道的。”


    那邊沉默了片刻,張鴻雁的理智很快迴籠,“趙啟霖的性格我也了解,鄭荀要想上位估計他也不會暗地下絆子,不過,大山……”


    “這事兒若有與你為難,鄭荀的事兒你就別管了。”張鴻雁心思轉得不是一般快,眨眼就摸到了點含糊的棱角,當即直言出口,原本鄭荀和張大山在她心中就不是同等份量,此時此刻,孰輕孰重自有分明。


    張大山心裏一暖,先前的種種顧忌也隨之拋棄,再次開口,那語氣便愈發平靜溫和,“鄭荀這次是坐不到那個位置的,姐,我不可能讓他坐在那個位置上,”


    張鴻雁眉心一攏,沒吱聲,直到張大山繼續開口,一時不覺便是當頭霹靂,打了她個措不及防。


    “鄭荀在外麵有個兒子,和鄭樂一樣的年紀。”


    那邊徹底沒聲了。


    時間仿佛就此沉寂下來,張大山低著腦袋死死盯著腳上的鞋子看,牆上掛著的老式響鍾滴答滴答往前走,正是下午正五點,鍾表發條上旋一個角,隨之便是熟悉的咣---咣---咣……


    張鴻雁終於在渙散的眼神裏找迴了自己,聲音淡淡地問他,“這事兒還有誰知道?”想了想,又補充句,“如果媽還不知道,那就別多事兒告訴她了,這事兒我會處理的。”


    張鴻雁並不懷疑張大山會拿這種事兒來欺騙她,她太了解這個由她一手帶大,一手教養大的孩子了,若沒有確切的證據,依著張大山的謹小慎微,哪怕還有百分之一的不確定他都不會主動開口告知她這個消息。


    那便是真的否認不了的事實了。張鴻雁抿抿著唇幽幽想了一會兒,才恢複平時漫不經心地語氣,“具體的我會去了解,多餘的事兒你也別做,我會處理好的。”


    “照顧好咱媽就好。”


    耳邊哢嗒一聲,這電話才真正斷了線。


    張大山繃緊的身體才慢慢靠在沙發上,仰著脖子長長吐出一口濁氣兒,眼神發散,不知想到什麽,又見張大山摸著嘴角低沉地笑,隻是唇邊的弧度莫名地有些諷刺。


    這下,他可以肯定,鄭荀這次是絕對無法從張鴻雁那裏占到便宜的,有心算無心,怪隻怪他太貪心,有了張鴻雁這樣一個戰鬥力爆表的錢簍子還不知足,外麵那個柔弱的菟絲花可沒這個能力為他撐起一片廣闊的明天。


    就如張鴻雁了解張大山一樣,張大山對自家大姐實在是再了解不過,張鴻雁那樣驕傲的人,這輩子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吃虧和低頭。張大山向來善於把握人心,雖然不如張鴻雁洞察商機的敏銳性,但是凡事鬆弛有度,張大山從知道這件事兒開始,他就沒打算放過當初在他麵前信誓旦旦絕對不辜負他大姐的鄭荀,怕就怕張鴻雁一個情緒不穩定反而被鄭荀捏著她兩個孩子的弱點,到時候可不就是一兩句話兒就能輕易解決的了。


    一個優秀的謀略家,從來不做沒有準備的戰鬥,這是張鴻雁教他的第一句話兒,張大山一直謹此為戒。


    這邊的情況如何?暫且不談。李博陽那邊才叫張靜北實在頭疼。


    張小北從來不知道,原來李博陽還能有這樣別扭的一麵。


    不過,這都不是重點,重點是---趙寧寧都跟她爸爸迴去了,臨走時這丫還不忘攬著張小北的肩膀,笑眯眯地對著人家:嗬嗬……


    嗬個屁,簡直毛骨悚然啊有木有?!


    張靜北頭一次意識到,原來在他印象中簡直完美無缺,除了有些龜毛麵癱還占有欲強的男人,現在不過隻是個對事兒一知半解的小屁孩子。


    作為一個上輩子的成年人,這輩子的幼稚兒童,張小北自覺身負引導李博陽走迴正途,遠離扭曲黑暗的本性的重大責任。


    對,他要引導,好好引導……


    是的,張小北做好心理準備了!


    按住李博陽的肩膀,張靜北盡量正視李博陽的眼睛,讓自己誠懇地目光與對方交流,語氣極其認真嚴肅地道,“李博陽,我覺得你今天這樣是不對的……”


    “趙寧寧是我的朋友誒,她可是個女孩子,你作為個男孩子要謙讓女孩子不能跟女孩子鬥氣的知道嗎?bb……”完全將張媽媽對張小北的教育,照搬到李博陽身上,一樣的合適,一樣的讓張小北心裏舒坦成一片。


    千言萬語總結為一句,張靜北到後麵對李博陽簡直是一字一句地在強調了,“你也是我朋友,她也是我朋友,總之你們不能老是鬧矛盾,要好好相處,知道嗎?不然我會好為難的誒。”


    李博陽的眉頭隨著張小北的話兒越皺越緊,最後整個眉宇都擰成一股繩,對著張靜北十分堅決地搖頭,堅持道,“我和她不一樣。”


    哪不一樣?除了性別還哪不一樣?張小北嘴上不說,但是心裏怎麽想,麵上卻是分毫不差地將內心想法表露無遺。


    李博陽略彎了腰,伸手拉住張小北,點了下他的嘴唇,俯身一咬,眼神定定看他,那眼神分明在說‘男女授受不親,我能親,趙寧寧總不能這麽不要臉吧?!’


    張靜北瞪大眼,對著李博陽直接比了個中指,對李博陽的無恥簡直刷新了一個新境界。他萬分確定,他若敢點一下頭,應聲是,李博陽絕對會把他嘴唇給咬下來下飯吃的。


    首戰失利,小崽子頓時就有些懨懨了。


    李博陽眨眨眼,卻不打算就此放過張靜北,捏著小孩下巴強自堅持地給他洗腦,和趙寧寧做朋友是不對的,和餘子茂做朋友是不對的,他們都是壞小孩,會把你給帶壞的,尤其是最近老跟張小北一起胡天胡地的餘子茂,簡直討厭至極。


    張小北撇著嘴不服,那邊李博陽已經掰著手指頭一個一個給列出理由來了。


    餘子茂多壞啊,惹貓逗狗,爬牆幹壞事嚇死小兔子,前段時間還扒了後山王伯那塊玉米田的大玉米,在學校掀小女孩的裙子,往老師的粉筆盒放老鼠,作業從不按時完成,逃課更是家常便飯……如此這般如此那般,有關於趙寧寧的評價就更是簡單了,‘她太嬌氣了。’一點小傷口就喊天喊地地可勁兒使喚張小北,李博陽說到最後都有些咬牙切齒了。


    至於張小北:……唉喲,膝蓋好疼。


    作者有話要說:


    為張鴻雁這朵霸王花點個讚,嗷嗷~


    也給自己撒個花,嘿嘿~希望大家看文愉快哈,麽麽噠~


    我親愛的姑娘們,晚安and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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