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靜北從山上下來第二天就自己興衝衝跑迴林大舅家了,巴巴望著那電話,決定在第一時間給予李博陽一個溫暖又貼切地問候。


    按著他這說風就是雨的個性,老天爺也不是次次都捧場的。


    “小北,你在看什麽呢?我看你在大廳坐了有一天了,”林安咬著個煮玉米進來,另隻手將盤子裏的紅薯掰開,嘴裏塞得滿滿地還嘟嘟囔囔地沒得閑。


    張靜北搖搖頭,依舊撐著下巴沒說話,他總不能說他是在等他昨天跟林安說的那個再不和他好的李博陽呢吧,說出來多丟人啊。


    他不吱聲,林安也不覺得有啥,轉個身又洗了一盤野葡萄過來,蹲在大門口陪他一塊等,時不時也問上幾句。


    “小北你在等朋友的電話嗎?等誰啊,昨天那個朋友嗎?”


    “誒,你是不是和那個朋友很要好啊?他惹你生氣了嗎?”


    張靜北翻了個白眼,臉上頗忿忿地點頭,“可不是,可壞可壞了,”瞥瞥那電話機,眼裏失望之意溢於言表,“你看他今天竟然都不打電話來了,真可氣。”


    林安小心翼翼看了眼那電話機,又偷偷瞅了瞅張靜北那張怨氣衝天的小臉,張張嘴又不敢出聲,一直不接電話的是你啊,這都連著打了一星期有了吧?!


    話雖沒說出口,但林安臉上那意思完全表現無疑,看得張靜北鼻子直哼哼,“他不聽我話兒,我不接他電話怎麽了?”這話兒說的野蠻,但是林安卻也沒再說什麽。


    管他無理取鬧還是如何他總歸是自己的表弟罷,其他人與他有何幹係,誰的朋友還得歸誰操心。


    不過,等了老半天,看那電話機還是沒有再吱聲的預兆,張靜北也是心裏一餒,索性也不等了,誰愛打電話誰就打去吧,剛才苦等電話的人才不是他呢。


    “走啦走啦,收拾東西,我要上山找外公去,”張靜北苦惱地揉亂頭發,嘟嘟嘴,悻悻坐迴原位。


    想想,他也覺得自己做事太過由著性子來得輕率了。


    沈家哪是那麽好相與的人家,據張靜北上一世所了解到情況,李博陽名義上的那個‘繼母’後來生有一子一女,說來最大的那個孩子也隻比李博陽少上那麽幾個月而已,對於這個小三上位,還堂而皇之不知收斂的‘沈夫人’,張靜北一直抱以敬而遠之的態度。


    不過,李彤也不是好打發的,當初她既然敢在自己懷胎五月的情況下毅然跟沈庭雍離婚,那便說明她在做出這個決定之前已經做好了十足的打算和準備。


    李家是李彤最大的靠山,但是李博陽卻是李彤與沈家人正麵對上的資本和底氣,對於那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沈夫人’,上流社會那些知道底細的貴婦圈其實並不從心底裏接受,也就麵子上的表麵功夫,尤其看李彤生活過得那般精彩有活力,她所成就的那番事業便是人們敬重她的根源。


    張靜北並不算是一個依著性子便毫無依據對人無理取鬧的人,就在他自己也沒察覺到的時候,他對李博陽的親近是日漸一日,平時他就是有什麽好吃好玩的東西都是願意想著他的那一份兒的,何況這次與他鬧,起源也並不隻是他的小性子。


    如果可以的話兒,張靜北寧願李博陽再不要和沈家牽扯上關係才是最好,憑沈家那樣大家族,背後勢力盤根錯節,一旦沾上便無法再從脫手,比之毒品還要令人生怖。


    他知道這次提出要在暑假這段時間接李博陽迴去的人是沈家老爺子,但是沈庭雍在當時是持默認態度的,他不反對那便是首肯,這對於資質並不如李博陽的沈家二兒和三女的警示意味不言而喻,恐怕那位‘沈夫人’這就要坐不住了。


    當然,其實這事兒不管沈庭雍首不首肯,這對李博陽並沒有太大阻礙,即便沈老爺子現在不提出接李博陽迴沈家接受專業精英教育的提議,到了李博陽成年的時候,他依舊可以用他手裏25%的股份進入沈家的核心機構裏工作,沈家此舉不過也是未雨綢繆,先行考驗李博陽的資質後,才好判斷李博陽將來是否具有接手沈家的資格和能力,這並不是李博陽姓不姓沈就受質疑的,血緣可不是姓氏能改變的。


    隻是,出頭的椽子先爛,雖說風險往往伴隨著機遇,且李博陽本身也不是個安於現狀的人,沈家這次卻是直接將李博陽推到了風尖浪口上了。


    但有什麽辦法呢?張靜北難得冷靜地分析了一下自己的能力,毫不驚詫地發現,這事兒壓根就沒他什麽事兒。說到底,李博陽與他也並不算是親密不可二分的關係,有些事他隻能身為局外人圍觀,卻毫無資格對他置喙。


    張靜北有時候總忍不住混淆自己這輩子和上輩子的情景,明明之前那樣討厭李博陽,但是迴到現在,卻一次一次禁不住對他心軟,總覺得人是可以改變的,曆史也並不隻能遵循舊路而去。


    張靜北傍晚時候又麻煩了一次林大舅,這次他倒沒矯情拒絕,一路坐在林大舅的肩膀上,樂嗬嗬地哼著不成調的小曲,軟聲軟調地哄著林安再次為他扛行李,他這次是準備進山住個十天半個月再出來,要是興致來了,直接住到假期結束開學的時候也未可知,單看心情吧。


    “小安哥,你晚上也留下來嗎?外公答應給我煮好吃的魚湯呢……”眨眨眼,一路臉上都帶著笑,“外公念著小安哥的好呢,說了好幾次小安哥給他帶去的紅葡萄好甜呢。”


    林安是個好哄的孩子,小孩正是人生觀尚在樹立的階段,一言一行都喜歡跟著長輩大人學,林易深幾個都是對老人孝順又尊敬的,但凡有甚好物都會下意識給老人留一份,小孩是見樣學樣,再者林外公本身對自家孫子輩的孩子多有寬容,本身也是極其親厚的個性,能得小孩們喜歡也是常理之事兒。


    “過幾天我讓爸爸摘了荔枝送過來,爺爺可愛甜,沁了涼水吃著正夠味!”林安大包小包扛著也不覺多累,聽著這話兒高興得很,咧著嘴嘿嘿嘿,笑得嘴巴都咧到耳背去,直看得林大舅搖頭,這孩子,真傻氣。


    張靜北對上林大舅無可奈何的眼神,彎著眉笑得更歡了,人都說傻人有傻福,小安哥一看就是個有福氣的人。


    就是下山臨要走的時候,林安還不忘皺著鼻子一臉認真地叮囑張靜北,小北啦,你要聽外公話兒,外公扛鋤頭你就提小籃子,外公要摘野果你就等在樹下接著,在山上別亂跑,迴頭讓野豬叼了你吃……


    最後那句還是平時林大舅為著讓這膽小的幺兒別亂跑嚇唬林安的,哪知今天又原模原樣給搬到了張靜北身上,說來,這小表哥也是極寶氣的一個孩子,就是張靜北也禁不住喜歡,對他總比別人要多幾分耐心罷。


    山上的生活其實比之山下還要簡單許多,依山傍水,靠山吃山。


    山裏有小溪聚流,潺潺涓涓,石縫浹浹,端見水光凜冽,極其清透,平時吃喝用水全在這裏。午飯想吃山裏的鮮物可從樹枝叢間尋到簇簇木耳,枯枝下有香菜,再從山澗之中撈上幾條小魚,這餐那頓總也能糊弄著過。


    張靜北在山上待了幾日之後,心性也慢慢沉澱下來,林外公是個格外沉得住氣的人,這點從他能在這野深山上一住就十年一事兒方見端倪。


    小外孫有心事,林外公看在眼裏卻也不挑破,他管了兩兒一女的吃喝成人,對教育方麵很有自己的一套行事準則。


    老人心放得寬,平時沒事兒就愛帶著他的小外孫到對麵斜山坳裏挖些有趣的野花野草來,多是些甘苦利脾的中草藥,也有平日少見的奇花異草,就是陡崖上至今還沒能弄到手心裏的那朵空穀幽蘭也要幹巴巴地帶著小外孫得空去瞅兩眼。


    但見那幽幽芳華,空庭自盛,峭壁陡崖冷風徐徐,任你心焦難耐苦熬,它自端莊清傲遺世獨立。


    老頭自知身體條件不允許他爬到那樣陡峭的崖壁上徒手去挖這難得的幽蘭,平時路過那片的時候難免會繞路去看兩眼,兩爺孫一塊來了幾次之後,張靜北也跟著沾了這毛病,閑時心煩了也樂得過來瞧上兩眼,就是靜靜坐著什麽都不做,心裏也能慢慢靜下來。


    林外公喜歡提著壺清泉水慢悠悠地吟啄,明明不是酒水不是清茶,偏就他最有那股魏晉風流之姿,張靜北盤腿在側的時候,老人總喜歡問他,這花兒好看嗎?


    花自然是極美的,任它冬夏春秋,寒風時落,暖陽時開,世間自有它的一番生存定律。這個道理,是張靜北很久之後的後來才明白的。


    人又何嚐不是如此?不管你在意或不在意,該來的總會來,該去的你也留不住,最是芳華那刹那,留在你心尖的端是最美。


    於是,張靜北也不覺從前哪來這麽多不平和糾結,日漸心靜,能想的事情就更多些,想得自然更加清透明白。


    暑假飛眼即過,張靜北臨下山前最後一次去看了一眼那寒穀幽蘭,老人依舊背著手老神在在地哼著小調,見到小外孫喜歡的野果子還是要挽著袖子探手兜一衣兜迴來了。


    林外公親自提著包袱送到山下邊,山下的林大舅算著日子已經等在那兒了。


    外公啦,你跟我迴去看看媽媽好不啦?她好想你的……短短月餘的陪伴,張靜北著實舍不得這個溫和親切的老人,膩著老人怎麽也不願鬆手讓老人一個轉身迴山去。


    林外公下山時還給兜了不少山上的野果子,都是張靜北愛吃的,他彎腰摸摸小孩的腦袋,見小崽子眼神亮亮地看他,心裏微歎,麵上卻仍是笑容滿滿,你乖啊,乖乖地……迴家聽媽媽話兒,哪裏不懂的就多問問,多問問,啊……


    他總擔心北北年紀小小就這樣心思重,看似外放卻極內斂,什麽事兒都喜歡憋在心裏,偏他洞察力極敏銳,什麽事兒都看得清清地,水清無魚,以後日子怕是不好過。


    張靜北露齒一笑,摟著外公寶裏寶氣地搖搖,知啦知啦,我聽話兒的……嘟著嘴就親了老人一口,直哄得外公老眼彎彎,樂得不知言語。


    僅憑這時,張靜北心緒還是靜的。


    三人走出一段路,張小北轉頭去問安小表哥,得知自打自己上山之後就沒接到除張家人之外的電話之後,那一月有餘的修身養性就全都喂了狗了。


    這丫拽著自己的小包袱,當天就氣衝衝跑迴家興師問罪了。


    李博陽,李博陽……迴去直接將早他幾天迴家的李博陽給撲倒在地,揪著他的衣服領子,委屈又惱火地直瞪眼,過半晌,才昂著小嗓子振振有辭地斥責聲討,大壞蛋,你可知錯?


    李博陽許久不見北北,被摁在下麵也不著惱,捧著他臉仔細看了又看,山裏水土養人不,瞧著比往日還要白嫩水滑些,眼裏一暖,指節輕輕戳他,彎眉笑,北北,想我了嗎?


    呸,才不想你!你不聽話……你還不給我打電話,我最討厭你啦……瞪圓眼,又氣咻咻用腦袋撞他腦袋,直撞得兩人額頭都紅紅地,才又軟了小嗓,慢吞吞說他,你要聽我話兒啦,我聽你話兒,都聽你了,你也不讓我高興……


    以後聽我話兒!你聽我話兒我就原諒你啦,我會對你好好,你聽我話兒咯……


    李博陽沒脾氣地點點頭,笑盈盈湊上去親昵地蹭他鼻子,見人呆呆地一時沒反應過來,仗著膽子又迅速上去咬了他嘴唇一下,這才心滿意足地抱著小孩認真想了想,說,不會了,你不高興的我都不做。


    好一通甜言蜜語終於將小崽子這積攢了一個多月的鬱火稍稍緩解一些,張小北原也是小孩子脾氣,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看半空月明清朗,小手一揮,也不管地上的小包袱,兩腿一蹬就跳上李博陽的背,咧著嘴趾高氣昂地---駕!帶小爺迴家!!


    哼,別以為這樣就算完兒,迴家再收拾你!調、教之路漫漫而長遠,來日方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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