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新房的炕床上,伊戀人一顆心七上八下,手巾也被她絞扭得快不成形了。


    「大少奶奶,你別那麽緊張,大少爺說過他一定會過來的。」


    「靜兒,等會兒我……我該怎麽辦?」伊戀人還是個黃花大閨女,對於洞房花燭夜是完全不了解。


    「我、我也不知道。」靜兒這下可被問倒了。


    就在這時,門被打了開來,兩名家丁扶著一名身形瘦削的男子走進新房。


    「大少爺,你可終於來了。」靜兒一直擔心封克煜會虛弱得下不了床。


    封克煜咳了幾聲後,示意媒婆將喜秤遞給他。


    伊戀人知道自己的夫婿來了,心裏沒有喜悅,隻有旁徨。


    封克煜走到伊戀人的麵前,挑起她的蓋頭。


    初次與自己的夫婿相見,伊戀人雖然有心理準備,可還是嚇了一跳,因為他的臉色實在蒼白得嚇人。


    「請新郎新娘喝交杯酒,從此長長久久。」


    新人喝完交杯酒後,所有不該留下的人都離開了新房。


    「對不住,拖累你了。」封克煜本來很不讚成娶妻衝喜,但因為敵不過娘親的苦苦哀求而勉為其難的同意。


    「你別這麽說,你的臉色不太好,還是先躺下休息要緊。」她並不怪他,畢竟封家的人沒有逼她啊。


    「今晚我恐怕……」他的身子虛弱成這樣,根本沒法兒圓房。


    「我懂,你好好休息,不用擔心我。」其實她壓根兒不想和他「那個」,因為他們倆根本還談不上認識,充其量隻有夫妻之名罷了。


    「真的很抱歉。」新婚之夜就冷落妻子,封克煜感到十分過意不去。


    「沒關係,你不必一直跟我道歉,你現在最重要的就是養好身子。」她知道他不是出於故意,當然不怪他。


    「謝謝。」他閉上眼睛,昏昏欲睡。


    「相公、相公……」天啊,他是昏倒,還是睡著啦?


    「我累了,想睡。」他知道她在擔心自己,遂出聲迴應她。


    「喔,那晚安。」唿,幸好不是昏過去。


    替他蓋好被子後,伊戀人離開喜床,走向衣櫃取出衣服,跟著繞到屏風後方脫下厚重的新娘服,換上較輕便的服裝。


    確定封克煜隻是睡著,並無大礙後,伊戀人離開新房,獨自一人走在月光下,心裏突然覺得好寂寞。


    走著走著,她走到一處陌生的院落,其實對現在的她而言,封家的每個地方都是陌生的。


    「這是哪裏啊?什麽什麽院的?看不懂。」她一頭霧水的仰望著牆上的匾額,猶豫該不該走進去瞧瞧。


    「什麽人在外麵?」封克煥因為睡不著而在自個兒院裏賞月飲酒,想不到竟然還有不速之客。


    伊戀人聽出他的聲音,羞得想逃跑;封克煥卻快一步的出現在她麵前。


    「嫂子,怎麽是你?你不是應該……」見到她,封克煥又驚又喜,其實他翻來覆去睡不著全是因為她。


    「我、我睡不著,所以出來走走。」伊戀人根本不知道這是他的院落,可她卻走到這裏,這是不是代表他們有緣;可就算有又如何,他們之間……唉!


    「那我大哥呢?」知道他們還未圓房,不知怎地,他大大的鬆了口氣。


    「他睡著了。我該迴去了,晚安。」她其實想跟他多相處一會兒,可是……


    「嫂子晚安。」他沒有留下她,因為他沒有資格,也不能留下她,因為她是他的嫂子,是他覬覦不得的女人。


    聽到他喊自己嫂子,伊戀人的心忍不住的揪疼,淚水險些滾落。


    擔心眼淚真的掉下來,她趕忙跑離他的麵前。


    目賭那美麗的倩影消失在眼前後,封克煥失魂落魄的走迴月朔院。


    「糟了,這裏是哪裏?」跑著跑著,伊戀人竟然迷路了。


    坐在石頭上,她努力迴想方才自己是怎麽跑到這兒的,卻一點頭緒也沒有。


    「慘了,該怎麽辦?這麽晚了又不好把大家吵醒。討厭,幹啥把房子蓋得那麽大、那麽複雜啊?」她忍不住抱怨起封家大宅。


    「沒辦法,試試看吧!」她決定靠自己的力量走迴房間,反正再怎麽迷路,她都還是在封家大宅裏,應該不會有事才對。


    繞著繞著,她竟又走迴了月朔院。「我怎麽又走到這兒呢?」是老天爺在整她嗎?明知道他們是不可能的,卻一而再的把她帶到他的地方。


    「嫂子,你不是迴去了嗎?怎麽又跑到我這兒來?」封克煥滿臉驚訝。


    「啊!」伊戀人沒想到他會出來,著實嚇了一跳。


    「嫂子,你沒事吧?」見她花容失色,他柔語關切。


    「沒、沒事。」不要對她那麽溫柔,她怕自己會……唉!


    「嫂子是不是迷路了?這樣吧,我送嫂子迴房去。」封克煥體貼說道。


    「會不會太麻煩你了?」他要送她迴去,那他們不就可以多相處一會兒,這算是老天爺垂憐她,還是在折磨她呢?


    「不會,嫂子你等我一下,我馬上出來。」


    「嗯,好。」


    半晌,他拿著一件披肩出來,貼心的披在她身上。「穿著,小心別著涼了。」


    「謝謝。」


    「不早了,我送你迴去。」


    「嗯,謝謝。」


    美好的時光總是過得特別快,他們已經走到日昊院的外頭。


    「嫂子,到了,早點進去歇著吧。」他好想留住她,可是他卻不能這麽做。


    「嗯,你也是,這披肩還你,晚安。」忍不住多看了他幾眼後,伊戀人依依不舍的走進日昊院。


    深歎一口氣後,他轉身離去;就在這時,她卻迴過頭來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翌日早晨。


    「相公,你可以下床嗎?咱們該去給爹娘和二娘請安了。」伊戀人昨晚並沒有和封克煜同床共眠,而是趴睡在桌子上。


    封克煜努力想撐起虛弱的身子,卻使不上力。


    見狀,伊戀人趕忙向前扶他一把。


    「大少爺、大少奶奶,你們醒了嗎?我端水來給你們洗臉了。」靜兒領著兩個小丫鬟站在新房門口。


    「進來吧。」


    「大少爺早,大少奶奶早。」東西放下後,二名丫鬟便離去。


    在梳洗過後,封克煜和伊戀人相偕來到大廳。


    「煜兒,你怎麽下床了?身子要不要緊?」封夫人憂心的看著虛弱的兒子。


    「娘,我不要緊,您別擔心,我是陪戀人來給您們請安的。」他昨晚已經冷落她了,不能連請安都讓她一個人來。


    「相公,你先坐下歇著,請安的事我來就好。」他們等會兒還得下跪敬茶,伊戀人擔心他的身子會受不住。


    「戀人說得對,煜兒你快坐下。」封二夫人附和道。


    不忍讓關心他的人擔憂,封克煜讓丫鬟扶著自己走向椅子。


    就在伊戀人向三位長輩敬完茶時,封克煥來到大廳。「爹、大娘、娘,早;大哥早,嫂子早。」


    「弟弟,你可否幫大哥一個忙?」


    「什麽事?大哥請說。」


    「今天是你嫂子歸寧的日子,大哥恐怕沒法兒陪她迴去拜見嶽父大人,你替大哥走這一趟。」封克煜因為身子太過虛弱,已經好幾個月沒出過家門了。


    封克煥不敢自作主張,看向三位長輩。


    「煥兒,你就陪你嫂子迴家一趟。」封老爺說。


    「爹,不用麻煩小叔了,我可以自己迴去。」伊戀人急忙婉拒,她怕啊,怕再這麽下去,她的心會無法自拔啊。


    「不麻煩,早去早迴,知道嗎?」


    「知道了,爹。」唉,沒辦法了,隻好努力克製自己了。


    向三位長輩道別後,伊戀人跟著封克煥步出大廳。


    「大少奶奶今天歸寧,快去準備馬車。」


    「是,二少爺。」


    「我……」伊戀人欲言又止。


    「嫂子有話直說。」封克煥刻意與她保持距離,目光卻不由自主的看向她。


    「小信呢?我想順道帶他迴去看看我爹。」伊戀人低垂嬌顏,不敢直視那令她魂牽夢縈的俊容。


    「小綠,你去把小信少爺帶過來。」


    「是的,二少爺。」


    「我……」很有默契的,他們異口同聲的說。


    「嫂子你先說。」封克煥正努力克製那想將她擁入懷抱的衝動。


    「我……沒事。」她本想問他有沒有喜歡的姑娘,但問不出口。


    見她不願說,封克煥也沒再多問。


    「二少爺,大少奶奶,馬車準備好了。」就在家丁來報的同時,小綠恰巧將伊可信帶了過來。


    「姐姐。」伊可信撒嬌的抱住伊戀人。


    「小信乖,叫人啊!」伊戀人蹲下身,匆匆的瞥了封克煥一眼。


    「哥哥。」伊可信乖巧喚道。


    「乖。」封克煥一把抱起伊可信。「嫂子,可以走了。」


    微微點頭,她走在他的後麵。


    坐上馬車後,馬兒將他們載往目的地。


    服侍封克煜入睡後,伊戀人獨自來到後院。


    抬頭仰望灰暗的夜空,她忍不住感傷起來。


    五天了,她已經有整整五天沒有看見他了,不知是他倆緣分已盡,又或者是他刻意的安排;總之,她好想他,真的好想,可是想又能如何,她隻能把這段感情深埋在心底。


    「唉!」她一方麵要傷心和他之間的有緣無份,一方麵又要擔心夫婿的身體狀況,她真的有些心力交瘁。


    「該怎麽辦呢?該怎麽做才能讓克煜的身子變好呢?」自從她嫁進封家後,封克煜的病情雖未再加重,卻也沒有好轉的跡象。


    許是老天爺憐憫她吧,她竟然看見了日思夜想的他。


    「等一下,啊!」伊戀人急於叫住掉頭準備離去的他,卻一個不小心被裙擺絆倒,摔了一跤。


    「你怎麽樣?有沒有摔疼?」封克煥快步來到她的身邊,小心翼翼地將她扶起,臉上明顯的寫著擔憂。


    見他依舊關心著自己,伊戀人無法抑製的淚如雨下。


    「很疼嗎?」見她淚流滿麵,封克煥既心慌又不舍。


    「沒事,謝謝。」怎麽辦?眼淚停不了,怎麽辦?


    他扶著她走進涼亭。「你真的沒事嗎?痛要說,千萬別硬撐。」基於男女授受不親,所以他無法親自替她檢查。


    「沒事,真的沒事。」隻要他還肯理她,再多摔幾次她也願意。


    「那我就放心,嫂子方才因何叫住小弟?」封克煥坐到她的斜對麵,與她保持應有的距離,免得自己一個情不自禁冒犯了她。


    雖然他是故意躲著她,可天曉得他有多想她。


    她依舊淚流不止,像是要把這些天來的傷心一次哭盡似的。


    「嫂子,你真的沒事嗎?要不要我送你迴房歇著?」別再哭了,你知道嗎?你哭得我心好疼啊!


    聽到他要趕走自己,伊戀人急忙止住淚水。「我沒事、我沒事,我想跟你聊聊你大哥的事。」


    「大哥?大哥怎麽了?」莫非她是要同他說他們夫妻倆過得有多幸福,不,他不想聽啊。


    「你大哥他的身子一直沒有好轉的跡象,我想問你有沒有什麽辦法?」她可不想衝喜沒衝成,反倒害得他大哥一命歸天。


    「唉,再好的大夫都請過了、再好的藥也吃過了,可大哥卻一點起色也沒有,我真是擔心啊!」如果封克煜有個萬一,不隻他們封家人傷心欲絕,就連她也會遭人指指點點,罵她是克夫的掃把星。


    「我倒有個方法,不知可不可行?」她靈機一動,想到一個法子。


    「什麽方法?」就連衝喜這麽荒唐的方法他都試了,還有什麽不能的?


    「正所謂活動、活動,活著就要動,可我發現你大哥常常賴在床上,除了偶爾翻翻身、下床走個幾步外,幾乎都不動,這樣他怎麽可能好得起來;所以我想讓他多下床走走,說不定病症會不藥而愈。」今天要不是念在封克煜是病人的份上,瞧他這樣成日窩在床上,她還真的很想把他踹下床。


    「這是個好方法,可我怕大哥會承受不住。」他雖讚同她的提議,卻又擔心會適得其反。


    「可以慢慢來啊,又不是頭一天就要他走個十幾裏。」好像有句話叫欲速則什麽的,總之就是凡事不能操之過急。


    「好吧,就試試吧,說不準大哥就這麽好起來了。」


    「嗯,我還有一件事想拜托你。」


    「什麽事?」他站起身,一臉的不解。


    「我想請你教我寫字。」其實她是想跟他有多些相處的機會,明知這樣是不對的,可她就是克製不住自己。


    「這……」他麵有難色。


    「我知道你是擔心別人會說閑話,我會先去請示爹,也會告訴你大哥,倘若他們同意了,你可以抽出一點時間給我嗎?」不要拒絕我,求求你不要拒絕我。


    「這……好吧,如果爹和大哥同意,我就教你。」她那我見猶憐的模樣,讓他狠不下心拒絕。


    「嗯,謝謝。」太好了,他沒有拒絕她,他並不討厭她,太好了。


    得知爹和大哥已經同意伊戀人想習字的要求,封克煥的心情是憂喜參半。


    「唉,這下可怎麽辦才好?萬一我……」他好怕有一天會抑製不住自己內心的情愫,對她做出無法挽迴的錯事。


    靜兒輕敲書房的門。「二少爺,您在裏麵嗎?我是靜兒。大少奶奶說要來跟您學寫字,您現在方便嗎?」


    「進來吧。」該麵對的還是要麵對。


    靜兒領著伊戀人走進書房。


    「二少爺。」靜兒恭敬的福了福身。


    伊戀人微笑頷首,心頭似有小鹿亂撞般。


    「嫂子你先坐一下,我馬上好。」


    「好,你慢慢來,不急。」


    頃刻後,封克煥放下算盤和帳目,走到她的麵前。


    「你要教我寫字了嗎?」伊戀人站起身,好不興奮的問。


    看著她一張一合的小嘴,封克煥有種想一親芳澤的衝動。


    見他望著自己不發一語,她既納悶又害羞。


    「二少爺,大少奶奶。」靜兒瞧他們都不說話,便出聲叫喚。


    聞言,兩人趕忙拉迴思緒,而當他們四目相對之際,彷佛被雷擊中似的動也不動,目不轉睛的凝視著彼此。


    「二少爺、大少奶奶,你們沒事吧?」靜兒不知是自己多心了,還是他們之間真的不尋常,總之她覺得他們之間似乎不太對勁。


    這一次,他們沒有聽到靜兒的聲音,眼中彷佛隻有彼此。


    「大少奶奶、大少奶奶……」靜兒不敢冒犯封克煥,隻好輕扯伊戀人的衣袖,看能不能把她喊醒。


    「嗄?什麽事?」伊戀人倏地迴過神。


    「沒什麽,大少奶奶不是要和二少爺學寫字嗎?」靜兒不想讓待她如親姐妹的伊戀人難堪,所以沒有說破。


    「喔,對,那……」她看向同樣恢複理智的封克煥。


    「那我先教嫂子家裏的人的名字好了。」封克煥,你這是在幹什麽!記住,她是你的大嫂,是你最敬愛的大哥的妻子啊!


    「好。」隻要能看著他,她學什麽都好。


    「靜兒,磨墨鋪紙。」


    「是,二少爺。」


    待靜兒準備好後,伊戀人坐到案桌前,封克煥則站在她的身旁。


    「敢問嫂子是想先學自己的名字,還是先學大哥的?」封克煥從靜兒手上接過沾了墨的毛筆。


    「你大哥的好了,我會寫我的名字了。」其實她最想學的是他的名字。


    他在紙上寫上封克煜三個字。


    「我知道這第二個字是克,其他兩個字……我不認識它們,嗬嗬。」她嬌憨一笑,模樣好不可愛。


    「沒關係,我告訴你,這第一個字是封,第三個字是煜。」他強壓抑內心的悸動,語氣平淡的為她解釋。


    「嗯,我記住了。」原來這就是她夫婿的名字啊。


    「嫂子真聰明。」他毫不吝嗇的稱讚她。


    他的讚美讓她心花怒放。


    「那……小叔的名字呢?該怎麽寫?」她羞怯的酡紅粉頰。


    於是,封克煥又提筆寫下自己的名字。


    「這就是我的名字,前二個字嫂子已經知道了,這第三個字念煥。」他每跟她交談一次,就在心裏提醒自己一次,她是自己碰不得的女人。


    「煥,封克煥。」煥、煥……她好想這麽喊他。


    「是,嫂子你念得很好。」天啊,她的聲音真好聽,就像那黃鶯出穀一般,不對,他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她是他的嫂子啊。


    「謝謝,那我可以寫寫看嗎?」


    「當然可以。」


    靜兒把沾了墨的毛筆遞給伊戀人。


    拿著毛筆,伊戀人不知該如何下筆,難過的輕咬下唇。


    「嫂子,你怎麽了?」見她眼泛淚光,封克煥的心猛地揪緊。


    「我好笨,竟然連枝毛筆都不會拿。」她抹去懸在眼角的淚珠。


    在遇見他之前,她從未如此自卑過,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可就算他們門當戶對又如何,他們之間已經不可能,她隻能默默的愛著他,好悲哀啊。


    他好想抱住她,好想好好的安慰她,可是他卻不能這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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