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隱尋來的這個匠人眇一目、聾一耳,還殘廢了半條胳膊,但是說起話來,卻不卑不亢地。


    小徒弟是個十八九歲的少年,黑黑瘦瘦,身子很結實,就是很容易害羞,還不愛說話,初來府中的第一天,甚至沒說一個字。


    以至於大管家差點兒以為他是啞巴。


    倒是佟昌言,因著白隱之故,撥冗見了匠人一麵,隻問了幾句話,就被其折服,將這整修園子的事情,全都交給了他。


    佟小鎖去看過一次匠人幹活,都是匠人說,小徒弟寫寫畫畫、自行動手。


    至少那圖,畫得很是精細,以至於佟小鎖讚了聲好。


    不過,小徒弟顯然沒想到大小姐會來看他幹活,頓時嚇得鋸子都脫了手,幸好沒傷到自己就是。


    臉色都是黑紅黑紅的,惹得一群家丁仆婦,想笑又不敢笑。


    佟小鎖第一次看到這種人,也覺得很好玩兒。


    不過到底別人是來幹活的,自己也不好鬧得人幹不好活,所以那之後,她就少去了。


    但今天白隱來了。


    從那件事情到現在,她還沒見到白隱呢。


    “我去後麵看他們幹活去。”想著,她從榻上下來,便要往外去。


    蕭氏正看單子,見狀忙道:“好冷的天,你去給人添什麽亂?再讓人丟了錘鑿斧鋸的,怎麽是好?”


    “我遠遠地看看嘛。”佟小鎖哪裏肯閑著,人已經竄出屋子了。


    蕭氏氣笑了,無奈隻好道:“快讓人跟著,把鬥篷披著!”


    ……


    待出了蕙心堂,過了橋之後,佟小鎖見左右隻剩下子規和金盤了,方才問道:


    “問過了?”


    “是,冀州人,家中投親至此,豈料親戚沒找到,盤纏用沒了,父親又病了,隻好托蔡牙婆賣了她。”子規道,“父母如今,都住在南城呢,不過那丫頭新來京中的,記不住是哪個胡同。蔡牙婆說是在虎坊橋往東數,第三個丁字街口。”


    佟小鎖聽罷,點頭讚歎道:“新來京城,自己家尚且記不住在哪兒,卻能一下子就托準了蔡牙婆,也是難得。”


    子規本就覺得事情怪怪的,如今佟小鎖這一言,倒是點醒了她。


    還真是如此道理。


    蔡牙婆作為她們牙婆界的頂尖人物,連宮中有時候要些臨時粗使的人,都會找到她。


    初來乍到,就能尋得真佛,這洛兒一家,絕不簡單。


    佟小鎖邊往前走著,邊道:“你讓拾丫頭把這些話傳給金掌櫃,就是把京城和冀州翻過來,也得挖出這丫頭的來曆。還有金盤,以後你去和她多說說話,明白嗎?”


    金盤憨憨地應聲。


    子規略一猶豫,問道:“大小姐既然懷疑她,為何還留下她?”


    “留她在我身邊,總好過放她在我看不見的地方,那才不好對付呢。”佟小鎖笑著說。


    此刻,主仆三人已經到了後花園處,眼睛裏先看見的,是湖上的亭子。


    而湖旁,白隱正同那匠人對著圖紙,低聲說著話,後麵還站著許多家丁仆役。


    人,白皚皚的院子,結了冰的湖麵,飛揚的亭子,還有那依稀藏著火燒痕跡的樹木。


    倒是成了一幅畫。


    佟小鎖忽然來了興致,指著湖上的亭子笑道:


    “去,讓人在亭子上架了火,熱上鍋,備了羊肉菜蔬來,咱們去那兒邊吃邊看。”


    子規聽說,也覺得有趣:“如今廚下鹿肉也是現成的,不如拿些來?”


    金盤好吃,聽見後甚至不等佟小鎖開口,便急忙道:“這個好這個好,奴婢這就吩咐了去。”


    說罷,一溜煙兒就往迴跑了。


    ……


    她們主仆三人在這兒說話,自然也驚動了白隱等人。


    小廝家仆們慌忙拱手問安。


    那個匠人對著佟小鎖施禮,而那個小徒弟依舊和受了極大驚嚇一樣,黑紅著臉皮,低著頭往後躲。


    佟小鎖對著小徒弟善意地一笑,湊過去看那圖紙。


    雖然她不通這類的事情,但也看出了圖紙上那寫著出將入相的東西,是一個戲台子。


    “怎麽想著蓋這個了?”她問白隱。


    白隱柔和地笑道:


    “公王說這一年煩擾太多,不如待過年的時候請個好些的戲班子,一是為了熱鬧,二也是討個彩頭,所以就在這兒臨時搭了戲台子。”


    佟小鎖笑了出來。


    “挺好的,那你知道哪個戲班子好嗎?”


    白隱依舊笑著,倒是認真地盤點了起來:


    “吉慶班的打戲最出彩、吉祥班的花旦和刀馬旦最好、義雲樓的小生最會唱《玉簪記》,除去這三個班子,雖然也有唱得好的,卻未必進得了這院子。”


    佟小鎖覺得自己……完全聽不懂他在說什麽,但還是點點頭,表示白公子真不愧是江湖人,什麽都懂。


    但點頭歸點頭,到底還是走神,眼神就飄在了一個小廝的臉上。


    那個小廝也一直在看著佟小鎖,見她看向自己,大大方方地笑了。


    佟小鎖覺得那人有些麵熟,再一細看,才發現此人竟然就是萬福兒。


    這位少東家的不愧是走江湖的,瞧這扮男裝的模樣,可比自己像多了!


    她心中笑著,口中卻一本正經對大管家道:“你們也累了,我命人去準備了鍋子,等下你們就在側麵那個閣子裏吃吧。”


    大管家聽見,急忙帶著一眾小廝謝恩。


    那個匠人木愣愣地跟著謝了一句,小徒弟還是滿臉的尷尬,不敢看佟小鎖。


    “白公子先留下吧,我還有些事情問你。”佟小鎖又說了一句。


    語氣很是光明磊落。


    大管家聽見,不敢多言,忙拱手,帶著別人退了下去。


    而白隱等大管家離開後,往邊上一讓,拱手道:“大小姐同萬姑娘先說著,在下也先退下了。”


    佟小鎖笑道:“先別忙,你先說說上次的事情,你損失了多少?又得了多少?”


    問得很直白。


    白隱極是認真地擺手道:“如今大小姐也是有生意的人了,你我同行是冤家,你又挖了我的牆角,我如何能告訴你?”


    答得更直接。


    佟小鎖對他做了個鬼臉。


    “小氣。”


    說罷,拉著萬福兒往亭子處去。


    沒走出兩步,就聽見白隱在後麵道:“隻不過白某如今,也算有官身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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