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其說完這句話,大廳內就陷入了片刻的沉默,顯然兩人都在思考著什麽。


    沉默片刻之後,還是顏夏先開口說道:“你也莫再說我小氣了,今天我就讓你嚐嚐我那珍藏的茶!”說罷又朝著廳內走去了。


    跪坐在大廳內,看著坐在對麵手法嫻熟無比,正忙碌的準備著各式各樣食材的顏夏,張其內心不由微微一歎。


    他和顏夏也算是認識了十幾年了,在張起看來,顏夏這人什麽都好,就是為人太過神神叨叨了。


    自己也不止一次與他提過了,今日公羊有此之衰,主要的原因還不是讖緯?


    然而這老頭總是一臉堅定之色的說什麽“天垂象、見吉兇,天人感應其中自有定數!”


    這樣來來迴迴幾次過後,搞的張其也不想多費口舌了,畢竟誰叫這是他們顏家的家學呢。


    要是有個人突然跑過來對自己說,公羊春秋亂放狗屁,要自己去改治左傳或者穀梁,自己沒一劍劈死他都算好的了。


    其實對於顏夏這種狀態,張其也是很能理解的,若非是何師闡明經義作“三科九旨”之說,自己等人怕是也好不到哪裏去啊!


    畢竟這亂世改變了太多東西了,若自己等人還像顏夏一樣,還死抱著這些糟粕不放手的話,公羊危矣!


    隻是自己等人現在也算是有心無力了,就算是公羊想變革,鄭學古文那群人會坐視不管?


    看著幾案上那被燒的通紅,正冒著熱氣的銅爐,張其的思緒也隨著那彌漫著的雲霧飄到了遠方。


    迴想起了那一段已經封塵許久的記憶,那一段關於公羊春秋最後的崢嶸歲月的記憶。


    在那種大廈將傾的情況下,自己老師依舊寫了兩本《左氏膏肓》和《穀梁廢疾》批判了一下左傳和穀梁傳哪些腐儒。


    這一本書一出可是引得天下士人驚歎不已,當時世人們可是稱之為“三闕”,言其理論幽微,難於通曉,如三座宮闕高不可攀。


    而左傳和穀梁那群腐儒也隻能在背地裏說幾句壞話,公羊春秋在那之後可謂是風頭一時無二。


    隻可惜時也命也啊!偏偏碰到了鄭玄、鄭康成剛剛從馬融、馬季長那裏學成歸來。


    張其還曾聽人說過,說當初鄭康成辭別馬季長時,馬季長曾對著門下弟子感歎過“鄭生今去,吾道東矣!”


    事實證明,馬季長的感歎不無道理,鄭康成迴洛陽之後,見到自己老師所著的《公羊墨守》與《左氏膏肓》和《穀梁廢疾》三書。


    當即著《發墨守》、《針膏肓》、《起廢疾》以相駁難,旗幟鮮明的與自己的老師作對。


    而那時候,自己才是個尚未及冠的小小孩童呢,懵懂的跟在自己父親身後,第一次來到那還未受戰火波及,繁華無比的洛陽。


    想到這裏張其就不由的傷感起來了,自己也是在那個時候,第一次見到何師與聽到關於何師的事情吧?


    那時候的洛陽可是被這兩位攪得滿城風雨啊,時人尊稱鄭玄為“經神”,尊稱何休為“學海”。


    那時候的太學裏,還能常常看見公羊門人與鄭學門人當街辯論呢,雖然大多數的辯論,最後都是說著說著就動起手來了。


    那時候年幼的自己站在父親身後,看著麵前那揍的鄭學士子們滿街亂竄的公羊士子們,好奇的問著自己的父親“這也是算儒生嗎?”


    張其現在也忘不了,自己與父親當初的對話,“此乃公羊之儒,亦為君子也!其兒可知何君子六藝?”


    那時候的張其可是很想在父親麵前表現一下,所以連忙答道:“其兒自當知!所謂之君子六藝,禮、樂、射、禦、書、數也!”


    “哈哈哈!不錯,不錯,所謂之君子,若身不能開二石弓,腰不掛三尺劍,何談君子?”說完,就一把扛起了張其。


    坐在父親的頭上,張其那幼小的心靈,不自覺的就被父親所說的話語給吸引住了。


    那時候的自己不由好奇的問道:“那父親也是君子嗎?”


    “哈哈哈哈,汝父自當是君子也!不過比之君子,汝父還是更喜歡當一個大丈夫!”


    感覺著自己父親那強壯無比的身軀,張其又問道:“那除了父親,還有誰是君子呢?”


    當時自己問父親誰是君子之時,父親那毫不猶豫的,帶著驕傲與敬佩的神情說出了那個名字,“何休,何邵公可為君子也!”


    也就是從那時起,張其就有了拜何休為師的想法,畢竟能讓自己父親生出敬佩之情的人,全天下也就隻有何子了。


    而自己與父親來到洛陽,也正是因為自己老師所托的,那時候的鄭康成,隱約有整合古文學派之勢。


    何子擔心長此以往恐不能製,便派弟子前往蜀中邀請自己父親與那顏夏的父親入洛,之後的事情也無須多言了。


    在何子的帶領下公羊春秋差點實現了複興,好似要重現當初的輝煌一般。


    隻是之後事情發展的發展,太過出人意料了,也把何子與眾多公羊士子們的計劃,徹底打亂了。


    在黨錮之禍後,何子剛逝去兩年,黃巾賊亂,以盧植為首的古文儒生們徹底掌控了朝堂。


    自此之後公羊學一直就被壓製的死死的,古文徹底崛起一直到現在,朝堂之上有王學把持,民間有鄭學掌控,自己等人隻能窩在這小小的太學之中。


    而在那次何子差點引領今文壓製古文的背景之下,自己要是還與顏夏顯得和睦無比,就不知道這諾大的太學裏,還有幾人能吃的下飯了。


    所以也隻能給他人營造出一種,自己與顏夏衝突激烈的錯覺,以此來讓古文那群人放寬心。


    現在古文那邊的鄭、王兩學可鬥的正歡呢,而公羊可經不起折騰了,隻能坐山觀虎鬥,韜光養晦,暗中蟄伏以待時機了。


    想到這,張其就莫名的感到一陣心酸。


    曾幾何時,為了尋找屬於自己的仁義,公羊士子們曾仗劍行走在這天下。


    一手持劍,一手持書,踐行著專屬於自己的理想,為了那理想中的太平盛世而努力著。


    曾幾何時,公羊大儒們在那朝堂之上怒斥閹豎,為了那心中的仁義,而慷慨赴死。


    即使大廈將傾,心中的理想與口中的而義都講泯滅之時,依舊有像何子這樣的人,出來挽狂瀾於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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