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止宮綠絛殿——


    青嬪悠悠醒轉過來已是下午,渾身疲軟無力,明明睡了這許久也提不起精神來,耷拉著眼皮,似醒非醒的。


    一直守在旁邊的采菊看她醒來,很是開心,“娘娘,您醒了,感覺怎樣了?還難受嗎?”


    青嬪沒有應,懶洋洋的也不想說話,采菊絞了帕子,細細的擦拭青嬪的手臉,溫暖的感覺才讓青嬪覺得好一些,坐起來就著折蔓的手喝了一杯糖水才感到頭暈有所緩解,但還是不想說話。


    采菊問道:“娘娘睡了快一天了,奴婢讓廚房熬了雞絲粥,娘娘用一些可好?”青嬪一頷首,采菊自去吩咐不提。


    隨後兩個捧著粥食小菜的小宮女,折蔓將小案幾搬來,在榻上布好,“娘娘,您可醒了,秦大人說,娘娘是久病了,身子虛,沒用早飯,加之跪久了累著,一時氣血不足,醒過來就好了。”


    雞絲粥以文火煨了三個時辰,雞肉煮得稀爛,香氣馥鬱,入口粘稠,配上清脆的醬瓜,很是開胃,不知不覺就用了兩碗才停下。


    青嬪這才出聲問道:“妍妃也跟著舅舅一塊迴來了?”


    采菊看主子停筷了,讓兩個小宮女理好碗碟,搬走小案幾,就揮手讓她們出去,折蔓這才道:“迴來了,現就在流螢殿裏,一迴來就撞上溫玉夫人找茬,也是倒黴。”


    青嬪不語,隻眯了眯眼,倒黴嗎?


    王賢妃才生下孩子不久,就迫不及待要借溫玉夫人之手幹涉宮務,一前一後收了她與妍妃的實權,有道是,慧及易傷,情深不壽,這兩樣可惜她都占了。


    待白蘇燕醒來時,夜幕已經降臨,隔著床幃隱約能看見一人,坐在小榻上,對著一盞宮燈,朦朦朧朧的,輪廓溫潤,耳邊能聽見他翻閱手上書籍的書頁聲。


    以指撥開簾子,是洛霜玒,似剛沐浴過,散著微濕的發,換了裘衣,披著一件外衣,對著燭火在讀《戰國策》。


    “醒了?我命人熬了些粥,你起來用些再睡吧!”


    白蘇燕原本腦子有些混沌,聽這話立刻清醒,掀開被子跪在床上,“臣……臣妾叩見君上,君上萬福金安。”


    洛霜玒放下書,溫和道:“免禮,你身子不好,以後這些虛禮可免。”


    “謝君上。”話雖如此,被免後白蘇燕也沒有就勢躺下,直接下榻,候在一旁的冬至展開披風攏在她身上,夏至指揮著倆小宮女將清粥小菜在桌案上布好。


    白蘇燕在洛霜玒對麵落座,看著對於一個人而言過於豐盛的夜宵,順口問道:“不知君上要不要一塊用點?”


    洛霜玒想了想,一頷首,旁邊的夏至立刻上前布好新的餐具,兩人一時無話,各自淨手後用餐。


    白蘇燕是真的餓了,一下子用了兩碗半的粥才覺得半飽,一抬頭對上洛霜玒的雙眼,覺得在君上麵前失儀,有些羞赧。


    洛霜玒其實不餓,隻挑了一些爽口的醬瓜涼菜隨便夾了幾筷子便停下,看著白蘇燕用飯,直看得她不好意思,臉上少有的『露』出幾分羞澀,頓時覺得可愛,臉上的笑意也比平日真了幾分,“快二更了,半飽就好,不然晚上要睡不著。”


    白蘇燕放下碗筷,在冬至伺候下漱口,又飲了半盞茉莉清茶,這一頓夜宵算告一段落。


    洛霜玒揮退宮人,命雙胞胎在門外候著,才問起木府情況,白蘇燕將所見所聞一一細說,中間偶爾停下來迴憶一番。


    聽她說完,洛霜玒臉上溫和的笑意不變,半真半假的感歎,“這夭華若真是林家女兒,入主中宮倒也合適。”


    該狠辣的時候就狠辣,該溫情時就會溫情,對上禦下,進退有度,偏倚適當,縱使在木府那處大多人都試圖遮蔽她的雙眸時,依然清醒的看穿局勢。


    對於每一個雄心萬丈的男人來說,都希望有一位長孫皇後那般的賢內助,既是妻子,又是戰友,懂得避諱朝事又會適時進諫,能統領和諧後宮,使得疲憊了一天的君王迴到後宮,得以放鬆舒心。


    當然對於帝王而言,這個“長孫皇後”盡管出身顯貴,溫柔賢惠,但是最好家裏人口簡單,沒什麽出挑上進的父兄叔伯,無外戚之憂。


    不得不說,木歸宜除了血統,她就是這樣的一個近乎完美的後位人選。


    放下木歸宜不提,洛霜玒以眼神示意梁雨安,梁雨安微躬身,自袖中『摸』出一信封,白蘇燕接過展開,卻是六謎庵的幾則謎麵與謎底。


    第一則自然是影壁上的那首詞,如木歸宜所暗指的,謎底是“紅娘”,伏的是前朝榮皇貴妃,如今的赭衣夫人,吳氏櫻婷,吳家盛於她,也敗於她。


    另一個名字,鵲兒,白蘇燕卻是很陌生,望向洛霜玒尋個解釋,他麵上卻難得『露』出幾分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梁雨安,你說罷。”


    梁雨安說得含蓄,“此人原是赭衣夫人身邊的得意侍女,因她,先皇認識了赭衣夫人。”


    白蘇燕默然垂下眼,借此掩住眼中的古怪,若她記得沒錯,因赭衣夫人的傾城之貌,十三歲就被越明皇破格召入宮中寵幸,自此三千寵愛於一身。


    所以,先皇居然像張生一般翻牆夜會崔鶯鶯,翻得還是皇宮禁苑的高牆。


    第三個名字,白蘇燕就更加陌生了,順姬,這大概是個封號,可自她懂事以來,入宮次數也不少,拜會的先皇妃子中,她肯定從來就沒有此人,莫不是其他皇親貴族身邊的侍妾?


    這次還是梁雨安解釋,“這位是前朝皇後最小的女兒,封號蘭芷,因當時宮闈內『亂』,沒來得及南逃,被降臣轉而獻給先皇,死後獲封順姬,厚葬於大越舊陵。”


    一時間,她心情有些複雜,這順姬現在算來應該是她的姨媽,以歸順大傾的封號厚葬,這對她,對大越皇室是多大的羞辱。


    這位年紀最小的大越帝姬,死時不過十九歲,白師兄妹都未出生,而已荼蘼帝姬身份,也肯定會嚴令禁止府內談論起這位可憐的妹妹。


    洛霜玒道:“這首詞就是順姬寫的。”


    一句話讓白蘇燕驚愕,從詞中不難看出,這位順姬對大傾刻骨的恨意,同時她也痛恨那些把她當作禮物一般獻上的叛軍降臣,更加憎惡踐踏了她大越河山、占據大越宮城的傾澤皇。


    想了想,白蘇燕道:“這六謎庵是大越叛逆據點?”


    洛霜玒頷首道:“不盡然,當年知道……呃,這段過往的,要麽死在那場內『亂』之中,要麽隨赭衣夫人禁足冷宮,還有就像這鵲兒,集中於六謎庵出家,她的法號便是懷是。”


    再往下看是六謎庵的來曆,六謎庵原來也不是六謎庵,更不是這種奇怪的十字格局,而是在一次大火之後,有信徒捐資重建,便有了現在的六謎庵,加之這隨緣的謎語,吸引了無數遊人香客。


    這其中從貴族權臣到平民百姓不等,而他們說過什麽樣的話,無意間又泄『露』了什麽,不僅別人連他們自己都不得而知。


    廟宇在多數人心中都是寧靜聖潔、令人心安的所在,很多人都願意把心中不能對他人吐『露』的話,帶進廟宇,對著泥塑的佛像或和善寬慈模樣的出家人緩緩道來。


    麵對泥像、出家人,人往往說的毫無顧忌,他們隻要待在那,不用刻意引導套話,說話的人自己就會滔滔不絕,把自己交代個底朝天。


    利用宗教收集信息,白蘇燕第一反應想到大越祭祀,知天命,大越是政教共同的治理的皇朝,大祭司知天命在人民心中的位置甚至比君主還要高大宏偉。


    久而久之,也使大越皇室對祭祀一脈越來越忌憚,彼此之間暗流洶湧,越往後幾代的大越君主都在想方設法削弱祭祀的威勢。


    “也唯有知天命才有這樣的手段,他最熟悉的方法,”洛霜玒感歎道,“查這個六謎庵用了兩年之久,知天命在護住皇室的同時,又能在這都城之中埋下暗樁,當年沒有先攻下大越聖教也是一個失誤,不少舊民根深蒂固的信仰,時至今日還相信他們的祭祀能複辟大越的輝煌。”


    白蘇燕不語,都說出家人與世無爭,真在這紛雜的人世間又怎能獨善其身,你不去找麻煩,麻煩自己也迴來找你。


    佛愛眾生,自不會像人一樣有立場問題,要分辨自己是大傾人還是大越人。


    梁雨安又自袖裏『摸』出一張折成四方的紙來,展開是一幅小像,畫上的女子估『摸』著十六七歲,青絲束在腦後,一對彎彎纖眉下是一雙圓圓的水靈大眼睛,瓊鼻下花瓣似的唇,唇角要彎不彎的,身量單薄。


    白蘇燕覺得眼熟,想了想,不確定的問道:“那座雙麵觀音是照著順姬的模樣雕的?”


    “是的,”洛霜玒點了點畫上人的眉眼,一抬頭就看見她臉『色』變幻不定,“怎麽了?”


    白蘇燕是想起了木歸宜那句,‘與佛無緣,但與這觀音像有緣’,她是知道了什麽?或者從頭到尾她都知道?


    猶豫許久,白蘇燕迴道:“無事。”可心裏卻因這個念頭不禁心驚,她這一年多來,在木歸宜麵前根本就是無從遁形,她就穩坐在位,冷眼看自己賣力表演。


    洛霜玒也沒繼續關心,轉了話題,“這一年多來,你在木歸宜身旁,可覺得她有何特異之處?”


    白蘇燕感到奇怪,其實在她心裏,木歸宜渾身都是特異之處,同她過去印象裏的真的太不相同了。


    “算了,”洛霜玒搖頭道,“看下一則謎麵罷。”


    第二則僅兩個字:六獼。


    白蘇燕第一反應是六耳獼猴,西遊記真假美猴王一折中,六耳獼猴變成孫悟空的模樣,打傷唐僧,搶走行李包裹,眾神明皆分辨不出。


    木歸宜是生在六謎庵的,真假美猴王,不知怎的,腦海裏忽然浮現木歸宜以扇指著徐丹桂的背影,若有所指的話,‘這才是真正的明珠蒙塵,而不是魚目混珠’。


    當時以為是她暗自警告昭昭,謹言慎行,現在在迴憶起來總覺得是話裏有話,又一幕畫麵在腦海裏出現,木歸宜搖著團扇,不甚在意,‘是她啊,我原以為她隻是個孤兒’。


    “徐丹桂才是真正的木歸宜。”不經思考的脫口而出。


    洛霜玒疑『惑』的聲音問道:“徐丹桂又是誰?”


    “臣……臣妾沒與君上說嗎?”白蘇燕有些吞吐,“臣妾陪著木大小姐去還願,碰上徐家母女,聽聞徐大小姐自小在庵裏長大,若從一開始就調換了兩個嬰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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