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人群後的簫音忙往前幾步,一禮,“見過大小姐。”聲音如初次聽到的那樣宛曼,像絲絲細線纏繞,弄得心頭癢癢,令人欲罷不能。


    木歸宜眯了眯眼,“嶽嬤嬤,打,不用打死,打斷四肢,劃爛她的臉,弄成殘廢,給她一袋銀子,扔街上去,算我們木府也不虧待你了。”


    嶽嬤嬤乍聽這命令嚇得一顫,簫音更是難以置信的抬頭看向台階上的少女,那看過來的視線,無悲無喜,宛若在雲端的神祗俯視著在地上碌碌的螻蟻。


    “哦,對了,”木歸宜轉頭看向嶽嬤嬤,“之前那個參糕拿來,當是賞給她的最後一餐了。”


    嶽嬤嬤穩了穩心神,“迴小姐,那盤點心,沒了,可能剛剛混『亂』……也可能被人端走了。”


    “端走了呀,”木歸宜笑不達眼,“正好我那還有束新鮮的夾竹桃,效果絕對比那參糕好,燕燕!”


    明明不是叫她的名字,靜靜還是下意識一抖,更加抓緊白蘇燕的手,白蘇燕拉著她對木歸宜一福,就帶著她趕緊迴院子去拿那枝本該被處理掉的夾竹桃。


    那天昭昭拿來的夾竹桃,最後並沒有丟掉,木歸宜走前突然吩咐一句,把夾竹桃『插』瓶裏了。


    走出了南山院一段距離,到空無一人的遊廊,靜靜終於哭出聲來,“小姐,小姐好可怕!”


    白蘇燕走在前頭,抿了抿唇,一言不發,迴到木歸宜住的灼華院,先將靜靜帶迴她們的房間安頓下來,離開前不忘叮囑道:“別『亂』跑,今天你就不用去小姐那伺候了,有我呢,你早點休息罷。”


    匆匆去木歸宜房裏拿了夾竹桃,不想到了樓下,靜靜眼淚汪汪的等在那,“燕燕姐,我一個人怕。”


    白蘇燕默然,歎了口氣拉住她又跨過大半個木府,到南山院時,已經站滿了人,前頭隱隱傳來棍棒打在肉上的聲音,還是那種搗爛的肉醬的感覺,費點力才撥開人群,中間還被冬景一把拉住,掉了幾朵花,給她一個放心的眼神,才到了前頭。


    中心空出一個圈,簫音被扒幹淨了衣服摁倒在板凳上,原本應該是白皙細膩的背脊『臀』部已是皮開肉綻,清亮的嗓子也因為嚎久了變得嘶啞難聽。


    杖刑並沒有因為她們的到來而喊停,棍棒每次起來都帶起一蓬血霧,靜靜被眼前的畫麵嚇得更加往白蘇燕身後縮。


    上頭立著三個人,當中木歸宜氣勢冷冽,銳不可當,兩旁的人連看都不敢多看她一眼。


    木夫人縮在嶽嬤嬤後頭,滿眼震驚,大約是從未見過自己女兒這樣聲『色』茬厲,還有些惶惶然。


    還有一個是聞風趕來的木家驊,剛要說話就被木歸宜一個眼神壓住,白蘇燕握了握靜靜的手,才鬆開,把她交給冬景,自己拿著花枝上前,“小姐,花拿來了。”


    木歸宜這才抬手示停,提裙步下台階,走至簫音旁邊,似是觀賞一樣稀罕物的繞著她走了一圈,開口卻是風馬牛不及的來一句,“你的嗓子是我聽過的最好的,若一朝入宮,也定是出挑的,讓人念念不忘的。”


    白蘇燕拿著花,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那兩個執刑的是年輕力壯的小夥,現下身上衣裳都被汗水浸透了,臉上一直往下淌的不知是冷汗還隻是汗水,看情況這簫音就算養好了,也是個半殘了。


    木歸宜挑起簫音一縷青絲在指尖繞這玩,“你生的也是讓人念念不忘的,可惜,你就一樣沒生好,心生得太大了。”


    “心大了,心眼也多了,”木歸宜緩緩在她身旁蹲下,與簫音平視,輕聲細語的甚至是帶點蠱『惑』的勸說,“心眼多想的也多,所以就容易被人騙,你看你現在這樣,多讓人心疼,早先你要是不去想那些虛無縹緲的東西,也不會有今天的下場,就好比這夾竹桃,你是可以不放的,或者少一些,都不會讓你落到今天的田地,你怎麽不知道做人留一線呢?”


    木歸宜站起身拍了拍手,“給我喂!”


    一聲令下,兩個男仆,一個掰開簫音的嘴,一個搶過白蘇燕手裏的夾竹桃,折下幾朵就往她嘴裏塞,可憐她出氣多進氣少,翻著白眼要暈不暈的。


    木歸宜站在一旁,看著簫音的眼裏充滿了憐惜,仿佛之前冷酷下令的不是她,“你看,如果你心小一些,心眼不那麽多,給自己留條後路,沒準今年年前或者明年,你就會有一個疼你愛你的丈夫,迴家裏關起門來,你就是當家主母,你生的是這樣的好,公婆也一定是疼寵喜愛的,再過幾年,你會有兩個可愛的孩子,圍著你喊娘親。”


    木歸宜抬起螓首冷冷環視院子裏密密麻麻的人群,“這話不是單說給她聽的,也是說給你們聽得,我不像你們夫人『性』子好,一點小事就不計較了,我心眼小,眼裏容不得沙子,別想著那些有的沒的,傻傻的,別拿自己的命給別人去鋪路,不值得,仔細看著簫音的下場,這樣的代價你們承受不承受得起,心裏沒點數嗎?”


    一枝夾竹桃塞下去,兩個小夥一鬆手,簫音就口吐白沫翻下板凳,渾身顫抖抽搐,白蘇燕看著那光溜溜的枝幹,背後驀地一寒,卻還是輕聲問道:“小姐,簫音怎麽辦?”


    木歸宜不再看地上的人,“還有口氣,那就拖下去隨便賣哪家青樓楚館裏,要是半路死了,『亂』葬崗裏多的是無名死人。”


    到此今夜才算徹底完結,不知是誰先哭出聲,稀稀疏疏的,此起彼伏的,木歸宜揮揮手,讓他們都散了。


    白蘇燕跟著木歸宜迴到木氏夫『婦』跟前,靜靜也已經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卻不敢走,伏在冬景懷裏哭得直打嗝。


    “今夜,父親也辛苦了,明日還要早朝,還是早些歇息去罷。”


    木家驊像是被嚇了一跳,竟下意識退了幾步,迴過神來又覺得麵子掛不住,底氣不足的哼哼,甩袖而去,步下生風,怎們看怎麽像逃。


    木夫人也是癱軟著,被挽瀾攙著,而隨著木歸宜走近,主仆二人都不自覺的瑟瑟發抖,對著母親,木歸宜緩下臉『色』,“母親也累了,嶽嬤嬤你去安排下,讓母親就近在側廂睡下。”嶽嬤嬤應了一聲,扶著迴不過神的木夫人往側廂去。


    待人三三兩兩散了,木歸宜才長長吐出一口氣,神經緊繃了半晚,一動就覺得足下無力,步履不穩,整個人空落落的。


    “小姐!”直到被人一先一後,一左一右架住,木歸宜才曉得自己剛剛居然那麽沒用,差點歪到地上。


    靜靜先前被木歸宜嚇到,現在看她丟了魂的模樣又趕緊上去扶,托著少女纖細的手臂,心中又升起同情,她也不過十三四歲,今夜也是第一次看這等畫麵,還不能『露』出一點動搖,硬撐了半宿。


    木歸宜緩過一些來,又掙開兩人的手,挺直腰背,調整儀容才走進林老太君房裏,幹巴巴的道:“外祖母,孫女可驚擾到你了?”


    林老太君現癱在床上,話也說不出來,隻一雙看著木歸宜的眼依舊溫和,充滿憐愛,在這樣的眼神裏,木歸宜反而一步都不敢上前,哽塞著聲音道了晚安,又吩咐下人好生伺候才迴到自己的院落。


    已經是子夜,灼華院的小樓裏還點著燈,梳妝台前,拆了發髻,卸了妝麵,映著搖晃的燭光,木歸宜蒼白的容顏上才浮上兩團橘紅。


    靜靜一麵梳理著青絲,一麵小聲問道:“小姐,要不今晚奴婢和燕燕姐在這守夜,陪著您吧?”


    “不用,”木歸宜攏了攏外衣,“你們今天也累了,下去罷,早點歇息。”


    白蘇燕默默理好桌上的妝品飾物,一禮就退下了,而靜靜不放心地偷看木歸宜,她總覺得小姐好似很冷,冷到心裏,冷到骨子裏。


    被白蘇燕拉著走時,靜靜不知道是不是隔著屏風看錯了,那頭少女纖細的身形漸漸矮下去,模糊間似乎看到她眼角落下了淚來。


    在此之後,木歸宜一夜之間雷厲風行的奪得木府管家大權,手腕果決,完全不像一個一直養在深閨中不知世事的嬌小姐。


    她接手後,或打或賣的處置了幾房不聽話的下人,在查檢曆年賬本時,又抓了兩個管事錯處,將人打發出去,提拔了舊人,又配了幾對丫鬟小廝,其中就有那個琴聲配給了那天動手的小夥之一。


    這一套動作讓人恐懼也讓人驚歎,木府一切也逐漸走上正軌,木歸宜才緩下動作來,與此同時,木家驊與木歸宜之間猶如楚河漢界,相敬如冰,不像父女,更像仇人。


    木家驊不是沒想過請木夫人,以此製衡木歸宜,可是木夫人命人閉了宗祠,連麵也沒去『露』過,隻對著供奉的祖宗牌位,氣息稍『亂』,撥動念珠的速度更快了些,卻很快平靜下來,終究是狠下了心。


    一月間,木府天翻地覆,而府內事務也全壓在木歸宜肩上,原就單薄的身子更加瘦削,這種模樣任誰看了都心疼,可在百忙間她還是喜歡午睡,每日裏忙得忘了吃飯喝水,就是不會忘了睡覺的時辰。


    在離瑾月太後的忌日,還有半個月時,雲瑤池下了拜帖上門拜訪,木歸宜親自出去接待,彼此互相見了禮。


    雲瑤池看著越發清減的木歸宜,拉著她的手關心道:“上次在琴姐姐婚宴上見你才不過半月,你就又瘦了許多,再怎麽辛苦,也要注意自己的身子,怎麽老祖宗撥給你的兩個管事姑姑不好使嗎?”


    木歸宜含笑搖首,“哪裏的話,若沒有兩個姑姑幫忙,我哪能這麽快把曆年舊賬算完。”


    在林老太君出事後不久,雲府就派人上前慰問,還托了熟識的太醫,現在林老太君已經能坐起來,也能發出些聲音了。


    木歸宜剛處理了一上午的事務,臉上是掩不住的疲倦,卻還是『露』出笑容,“姐姐來了,先去見見外祖母吧,自從上次你來了,外祖母就天天盼你來,都比我這個親外孫女更親了。”


    雲瑤池也在那後,常會過來幫著指點一下,木歸宜到底是新手,剛開始不免手生,可在雲府兩個姑姑指點下,上手的速度讓人驚歎,一來二去,兩人就熟起來了,可以說雲瑤池是木歸宜在世家小姐中結交到的第一位朋友。


    “你就胡說罷。”雲瑤池一路與木歸宜說說笑笑進了南山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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