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澤皇把手帕隨手放到托盤上,之前幫他撫背的小太監走到白蘇燕邊上幫她解下帷帽,拿著帷帽退到一邊。


    三人這樣坐著,白氏兄妹小心拘謹,眼觀鼻,鼻觀心,而傾澤皇病得厲害,唿吸粗重,他看起來就連倚坐著都吃力。


    良久,傾澤皇徐徐開口:“孤曾經想把‘氐貉’轉到台麵上來,一方麵的確是為了讓你們父親更好為大傾效力,另一方麵也是存了私心,想把先祖與白家的約定一筆勾銷。”


    約定?白蘇燕心中疑『惑』,所幸有團扇遮麵,別人看不到她的表情,抬眼看去,對麵的白洛雁麵上毫無表情。


    她抿了抿唇,哥哥這幅表情就是表示他早已經知道了是什麽約定,但是卻瞞著她。


    傾澤皇繼續道:“可當你們的父親自作主張把這股力量轉到明麵上,孤反而更害怕了,怕這些人會壯大白家,就像我們洛氏顛覆大越一樣,顛覆大傾。”


    說到這,傾澤皇停下來,喘了會氣,“或許坐在那個位置上久了,心境也變了,變得再也不相信周圍的人了。”


    白蘇燕擱在膝上的手緊握成拳,垂下螓首,不想讓這高高在上的生殺者看見自己眼中的憤怒,她現在甚至猜測,這場戰爭是不是傾澤皇為了打壓白家的手筆。


    傾澤皇轉頭看著麵前淡漠的少年,試探『性』地問:“你不恨孤?”


    白洛雁對上他那雙睿智的眼,搖了搖頭,“如果您真想對付白家,大可等白家軍與大越殘部鬥得兩敗俱傷時動手,您斷不會給大越殘部留下半點苟延殘喘的機會。”


    “嗬嗬,”傾澤皇臉上有了些笑意,看起來也變得柔和些,“若是你,孤很放心,那麽孤再與你們說件秘辛吧!”


    傾澤皇看了眼梁雨安,總管太監躬身一禮,帶著兩名小太監退下。


    “小妹,你也出去。”被突然點名,白蘇燕一愣後起身揖禮,跟著一塊出了廂房。


    那天,傾澤皇與白洛雁說了什麽,白蘇燕並不知情,她與另外三人在隔壁廂房等了約莫一炷香時間,白洛雁才過來叫人。


    迴去後,把白洛雁也沒提他們走後說了什麽,白蘇燕也不止一次的旁敲側擊,可每次都會被他岔開話題,隻眼中的冷意多了幾分。


    那次酒樓會麵後,不出三個月,澤皇駕崩,太子玒繼位,尊生母王皇後為珝月太後,自此開始便是洛霜玒的時代。


    半個月後,登基大典,新皇登基,為傾滄皇,封太子側妃王氏為從正一品賢妃,攝六宮事,封玉姬溫氏為正二品夫人,封號溫玉,領襄理之責,封秦氏為正六品貴人。


    遵先皇遺囑,封原白家軍統帥白威之女,白氏為從正二品妃,封號妍,領襄理之責。


    此道旨意一出,朝廷後宮一片嘩然,先不論白氏乃罪臣之後,且她尚在守孝,孝期內豈可議親?


    洛霜玒將先皇旨意出示,滿朝大臣輪翻看過確定這是澤皇手書,加之珝月太後也出麵作保,其他人等也無話可說。


    民間雖然也多有異議,但是死者為大,更何況那是先皇的另一道遺詔,也由不得他們不遵從。


    因是國喪期間,一切從簡,白蘇燕一襲銀紅從側門抬入,入主霜泊宮流螢殿。


    坐在軟轎上,白蘇燕想著出門時,兄長那一聲沉重的保重,一進入那道門,她就沒有人可倚靠了。


    兄長不是沒有勸過她,每次起了個頭,他就自己停下了話,做為一個沙場主將,他已經習慣了不做無用功。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撲流螢。天階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白蘇燕立在門口,盯著匾額出神。


    “小姐,流螢殿這名字也太不吉利了。”夏至小聲埋怨道。


    《秋夕》講的是宮中女子寂寥孤單的生活,流螢殿更像是冷宮裏的殿室該有的名字。


    “行了,一切都是天大的恩賜,還有本宮現在是妍妃!”最後一句頗有些自言自語的味道,既是告訴夏至,也是告訴自己。


    流螢殿這名字聽著過於清冷,但內裏的一切裝飾擺設都是一等一的好,當她在主殿坐下,就有宮人前來見禮。


    “奴才周清安領闔宮太監拜見娘娘,娘娘金安。”領頭的總管太監周清安,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人,板著臉,看起來頗為嚴肅。


    “奴婢綠腰領闔宮婢女拜見娘娘,娘娘金安。”看到領頭的管事姑姑時,白蘇燕不禁一愣,這名為綠腰的中年『婦』女,竟與十年前名噪一時的教坊頭牌,翩翩長得一模一樣。


    當年年少按捺不住『性』子,與兄長在中秋偷跑出去,正好撞上一年一度的花魁遊街,看著那些倚在軟轎上的各『色』美人,或溫婉,或明豔,或清冷,或嬌俏,看得人目不暇接。


    壓軸的翩翩卻不是乘轎,而是一襲利落勁裝打馬走過,論姿容她並不出眾,可相比前麵妝點出來的美人,她隻在唇邊掛著一抹慵懶的笑弧,以及眼底的高傲,輕易豔壓群芳。


    一個美人,如果是正常的走完一個人的一生,待她年華老去,容顏不再,反而不會有人再記得她曾經的芳華絕代。


    所以翩翩突然消失了,在她最好的雙十年華,傾倒了都城半數男人後,消失得無隱無蹤,徒留一群愛慕者為尋她的芳蹤而百般瘋狂。


    “娘娘,娘娘?”被冬至喚了好幾聲,白蘇燕才緩過神來,意識到自己的不妥,掩飾地咳了一聲,揮手示意底下的人起身。


    白蘇燕道:“本宮周身的事就由冬至夏至負責即可,其他人等就繼續各司其職,”拿過桌上的茶盞,抿了抿,“你們都是司籍司精挑細選上來的,都是懂事的,做好自己分內的事,其他的……本宮便不多說了。”


    “諾。”


    白蘇燕看了夏至冬至一眼,兩人端著托盤走上前分發荷包,“這些都是些小玩意,你們就拿去玩吧!”


    底下諸人再次躬身謝賞,“謝娘娘賞。”


    按著章程,今晚洛霜玒必定要來這與她洞房,到底在國喪中,不得穿紅掛綠,也僅僅是在房內燃起了一對紅燭。


    當真的躺在那個男人身下時,白蘇燕知道自己哭了,不是因為身體的疼痛,也不是因為這簡單肅然的沒有一絲喜氣的婚禮,隻是在和過去的自己作別。


    按律,唯有皇後皇貴妃以及四妃才有資格與君上同寢,於是,下半夜,洛霜玒便在底下人的服侍下穿戴整齊,迴去東苑的金龍殿。


    “娘娘,沐浴用的水已經備好了。”冬至隔著簾帳道。


    搭著她的手臂坐起,身子倒沒有嬤嬤說得那些酸疼難耐,隻披了件鬥篷就往後邊的洗浴間行去,裏麵站著一排人,端著各『色』香薰精油皂角,還有經驗老道的嬤嬤,在替她擦拭身體時,在她腰眼『穴』位按『揉』,就感覺一股熱流自身體裏流出。


    洗漱完,感覺清爽舒適許多,迴到房內,便見一嬤嬤端了晚湯『藥』上來,恭謹得跪在地上,將托盤舉過額頭,“請娘娘飲湯。”


    白蘇燕問道:“這是什麽?”


    那嬤嬤麵不改『色』迴答:“此湯是“石榴紅”飲用後即可養顏補氣,也利於今後多子多孫多福氣。”


    夏至笑著上前接過,“多謝嬤嬤,給奴婢罷!”


    那嬤嬤也沒堅持,“還請娘娘立即飲用,奴婢好迴去交待。”


    夏至趁遞給白蘇燕『藥』碗時,低聲道,“娘娘,隻是一般的避孕湯『藥』,飲之無妨。”


    這一係列流程走完,徹底歇下,已經是三更天了,頓時一天的疲累浮上身來,明日還要去給太後她們請安,想著想著,就『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入宮後第二天,為顯孝道,新人首先往西苑拜見太後太妃,再是皇後、皇貴妃、四妃,若是所居宮室有主位娘娘,這一圈人之後還要去見見主位娘娘。


    可如今,宮中後位懸空,目前位份最高者乃是太後娘家侄女,王賢妃,本來憑她的身份地位做個太子妃也是理所應當,可是若加上她王家便是連續三代出皇後,這不是皇室願意看到的,於是好好的嫡女被他家趕著送上來當了一個側室。


    而都城中一群名門淑女,論身份地位又極少能與王氏相比,而能與之家世比肩的族中又沒有適齡女兒,故而直到洛霜玒登基,正室之位也一直懸空,原本她白蘇燕也算一個,可如今,不過是被家族舍棄的棄子。


    在霜泊宮中,目前就她一人,入主主殿,是為一宮的主位娘娘,所以最後一條倒是可以省了。


    早起梳妝,令冬至梳了個朝雲近香髻,戴幾支玉簪,衣服也是挑了素雅的,隻裙子上一抹水藍,既不會太過簡單失了喜氣,也不會太過喜慶失了喪儀。


    一切整齊後,冬至捧鏡給她照看,問道:“娘娘您看,可還有哪裏要改?”


    白蘇燕正欲點頭,洛霜玒緩緩走進來,笑容溫和,諸人急忙按規矩行禮,口唿萬歲。


    “都起來吧!”親昵地拉著白蘇燕的手,讓她坐迴到梳妝台前,抬手提起一旁點妝的畫筆,沾了些化開的胭脂,在她眉間繪了一朵夭桃。


    他笑道:“蘇蘇畢竟是新嫁娘,臉上也該添些紅『色』才好。”


    盡管昨夜都已經圓房了,但是臉與臉挨得這麽近,還是讓白蘇燕不甚自在,又不好表現出這種不自在,隻得垂著眼謝恩。


    一塊用了早餐後,白蘇燕在洛霜玒的陪同下往西苑鳳息宮向珝月太後請安。


    珝月太後望之如四十許人,然已生出了染上風霜的華發,臉上一些細微的皺紋,還是暴『露』了她所經曆的時光痕跡。


    “兒臣攜新人給母後請安。”


    “臣妾給太後娘娘請安,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免禮,這便是妍妃嗎?”珝月太後的聲音有些沙啞,“抬起頭來讓哀家看看。”


    這是她第一次與這位一身傳奇的珝月太後見麵,珝月太後看上去有些憔悴,但仍是精神爍利,一雙布滿血絲的眼,有些疲憊,卻依然閃著精光。


    “是個模樣周正的,既然你是先皇所指,哀家作保的,還望你日後修德自持,勤謹奉上,和睦宮闈,綿延後嗣,莫要讓先皇與哀家失望。”


    白蘇燕斂襟揖禮,“承教於太後,不勝欣然,臣妾自當恪守宮規,行規倒矩。”


    這些話原該有皇後來說,可宮中沒有正宮娘娘,鳳印便一直由珝月太後執掌,皇後的一些事務也就由太後代勞。


    珝月太後頷首示意身邊的人奉上見麵禮,一套精致的翠玉頭麵,一對銀鑲玉手鐲,頗是素雅,與此時倒是相宜。


    “珍太妃身體不適,今日不在,你若有心,待會去她那請安便可。”


    “諾。”


    洛霜玒與白蘇燕剛坐定,宮門口便有太監唱名,“賢妃娘娘到——溫玉夫人到——秦貴人到——”


    之後眠月殿總管太監宋壽全入內稟告:“啟稟太後,王賢妃、溫玉夫人與秦貴人在殿外侯見。”


    珝月太後略一頷首,“讓她們進來吧!”


    領頭的女子梳了端莊的十字髻,一套銀頭麵,黛眉杏眼,瓊鼻紅唇,溫婉大氣,便是王賢妃。


    跟在她身後的兩人,一著綠衣,一著天青,綠衣的梳了繁複的靈蛇髻,簪了一琺琅銀釵,並兩支銀步搖,長相明媚俏麗,青衣者僅盤了個圓心髻,無半點裝飾,模樣清麗,麵上淡淡的。


    “臣妾攜兩位妹妹給母後請安,願母後千歲。”三人下跪拱手,下至於地,引頭至地後即起。


    在太後一聲免禮中,三人轉身向洛霜玒行稽首大禮,“臣妾叩見君上,願君上萬歲。”


    “免禮。”


    早在三人進殿時,白蘇燕便已起身,待三人行禮畢後,王賢妃與碧衣女子都坐定,青衣的還是立著。


    白蘇燕出列向王賢妃行空首禮,兩手拱地,引頭至手而不著地,“臣妾給賢妃娘娘請安。”


    在王賢妃的頷首中起身,看座位綠衣者是溫玉夫人,向她揖禮,“見過溫玉夫人。”


    後宮中,洛霜玒身為君主受的時稽首大禮,太後皇後次之,受頓首禮,皇貴妃亦可受之,四妃受空首禮,對其她比自身位份高者行揖禮。


    王賢妃笑容溫婉,端莊自持,“妍妃妹妹是個知禮的呢!以後還望妹妹修德自持,和睦宮闈,恭謹奉上,綿延後嗣。”


    聽到這些,白蘇燕一愣,偷眼瞟了瞟洛霜玒與珝月太後,兩人不愧是母子,連眉『毛』都沒動一下,一個笑得溫潤,一個垂眸隻顧著劃拉茶盞。


    定了定神,白蘇燕道:“謝賢妃娘娘提醒,太後娘娘的教誨臣妾一刻也不敢忘。”


    想當皇後?王賢妃隻要你姓王,這輩子就注定與後位無緣,一連三代出皇後,大傾曆史還沒有哪個家族做到過。


    王賢妃笑容僵了僵,與溫玉夫人交換了一個晦澀的眼神,看樣子新來的姐妹也不是個好相與的。


    一旁的秦貴人抬了抬眼皮,注意到洛霜玒與珝月太後眼底的滿意,繼續垂下羽睫,眼觀鼻,鼻觀心。


    “妍妃妹妹剛來,有些規矩怕還是不知道吧,”溫玉夫人掩唇笑道,“先入門者為長,賢妃姐姐肯好心教導你,那是你的福氣!”


    白蘇燕默然,這溫玉夫人到底是想幫王賢妃,還是想害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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