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後周致今日召見柏司徒,其實並沒有要責罰他的意思,這會兒看見柏司徒捶胸頓足、痛不欲生的樣子,於是笑道:“起來吧,起來,別作秀了!”


    周致自然知道司徒柏純最會精打細算過日子,當初之所以讓他去司徒府當家,還就是看中了他的精細,今日,柏司徒說歸說,讓他重新再選擇一遍,他算來算去後,還是會為了省下運輸費,而讓那些牛背著那兩句標語上路的,


    柏司徒偷望周致一眼,發現她臉上並無不快,也就起了身,在旁邊的椅子上正襟危坐了。


    王後周致其實隻是想了解捐糧人的情況,柏純就說了,捐糧人據說是一位大小姐,之所以說“據說”,是因為他也沒見到捐糧人,來接洽捐糧事宜的,是這位大小姐的管家,一個五十來歲的客商模樣的人。


    這些牛和米都是從南田郡而來,在王都會穎遊街遊了三天後,再進入司徒府,經官府人員清點、核實、登記、編號、造冊後,運輸人員再按司徒府的指令,趕著牛運到東圃郡和西岐郡,由那裏的受災府縣接收。


    王後周致這才知道,這些牛和標語是從南田郡一路行走,來到會穎城,還在會穎城遊行了三天,估計她遇到的那天是最後一天了。


    柏純司徒看王後周致沉吟,又心虛了起來,不斷偷窺王後周致的表情。


    過一會兒,王後周致問:“那位大小姐叫什麽名字?”


    柏純想了想,答道:“據說叫琳琅,因為那個管家張口閉口就是‘我家琳琅小姐’,‘我家大小姐’。”


    “林琅?”周致試圖從印象中搜刮出一個姓林的富商,還是在南田郡的,為此,她望了望一旁侍立的杜嬤嬤,杜嬤嬤也搖搖頭,顯然也沒有頭緒。


    “是姓林名琅嗎?”周致問。


    柏純一愣:“大概是吧,不清楚。”


    柏純感興趣的捐助人捐出的糧食,而不是捐糧人本身,所以,這會兒周致問起這個捐糧人的情況,他隻能含含糊糊應對幾句。


    一萬石捐糧的效果,對朝臣和會穎民眾的影響很是顯著,民意更加看好天憐公主。朝臣中司徒柏純第一個公開倒戈,轉而支持長公主即位,他的理由很簡單——長公主的讚助人幫他解決了燃眉之急,不然的話,那麽多餓肚子的災民會把他的司徒府拆了,那些府縣的府尹、縣太爺也會把他家的門檻踩塌的。


    司徒的話明白了當,誰幫他解決困難他支持誰,要是默王也給他兩萬石糧食他就再改去支持默王,言下之意,和“有奶便是娘”差不多,誰給他糧食,誰幫他解決實際問題,他就擁護誰。


    朝臣們互相走動之間,發現傅太師的口氣也開始鬆動了,他不再是堅決地、一門心思地支持默王了,而是憂心忡忡地對來人說:“長公主得到了軍隊的支持,難道我們真的要讓翼國陷入內戰嗎?長公主其實也不是那麽差的選擇吧?……”


    *


    沈鹿呦覺得今年的秋天最是肅殺慘烈,早早地就將春花夏草都吹得枯萎凋零,枝頭樹葉吹得落盡。


    沈鹿呦有時候在默府門外的梔子林裏徘徊,枝椏上的葉子一天比一天見少,每一場大風,都像是一次最後的掠奪,讓滿林變得空空蕩蕩,枝枝椏椏更是給人一種光禿禿的、淒涼的感覺。


    沈鹿呦感覺她的心,正像這片梔子林一樣,被秋風一遍一遍吹著,一天一天空空蕩蕩起來。


    沈鹿呦已經很久沒有看到默王閭丘漸了,嫁入默府這幾個月,初時,她還以王妃身份陪默王到公卿家裏拜訪走動,後來,就很少再有機會外出了。


    默王閭丘漸開始行色匆匆,一個人忙進忙出,各處的拜訪不再需要她作陪,好幾次,她看著閭丘漸書房的燈很晚還亮著,想去看看他,但是又怕打擾他。那裏總是有形形色色的陌生人出入,管家方默存也不斷地從他那裏領取各種指示,又不斷地向他做各種匯報。


    沈鹿呦不知道自己突然出現,打斷他的事務或思路時,向他說什麽,說我想你了麽?還是說你怎麽不來看我?


    沈鹿呦覺得默府就像一個大魚缸,而她是一塊奮不顧身投入在缸中的石頭,為其中一尾魚而來,最終卻無法靠近他,隻能沉在缸底,默默地看著他遊來遊去,偶爾經過她,卻從不停留。


    曾經,她想方設法想進入默府一看,後來終於進來了,心中卻添了一道傷。如今,她不僅可以進來一看,她甚至成為了這裏的女主人,甚至可以長住,卻忘記了她當初究竟想進來看什麽。


    沈鹿呦用了很久才明白,她想看的,其實是默王閭丘漸的心。


    在沈鹿呦的想象裏,默王閭丘漸的心是一個博古架,上麵擺放的物品一目了然,有個格子裏放著一把古琴,古樸典雅;有個格子裏放著一隻白玉蟬兒,通透純淨;有個格子裏放著一束幹枯的野花,淡雅憂傷;有個格子裏,站著一個手執闊劍、身披大紅戰袍的將軍玩偶,剛勇熱烈;還有一個格子裏,擺放著一頭瓷質的小梅花鹿,美麗可愛,就是她沈鹿呦。


    可最後,當她推開默王的心房,她真切地看到的博古架上,滿架子都是沈雙,沈雙的詩詞,沈雙的畫作,沈雙的衣帽,沈雙的笑容……所有關於沈雙的時光,象一隻隻永不飛走的蝴蝶,棲息在這個雕花鏤空的架子上。


    看清這一切的沈鹿呦忽然有一種茫茫然、無所事事的感覺,她想不明白自己來這裏究竟是為了什麽?想做什麽?能做什麽?


    秋涼館的事務她已經幾乎不過問了,全部交給了總管高軒,就連高軒送過來的賬目,她也懶得看一眼。


    小刀和小俎,象兩隻自己會飛的鳥兒,一入默府,從此就飛不見了,每日隻是向她匆匆請安,就去書院裏跟著老師讀書、寫字、習武去了。


    沈鹿呦變得對一切都失了興致,日漸憊懶,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麽了。她似乎已看到了她的歸宿——那塊沉在魚缸底的石頭,日複一日安靜地看著缸裏的遊魚來來去去,直到苔蘚慢慢爬滿它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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