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山泉雖然知道,他和天憐公主的一舉一動都處於周圍仆傭們的監視之中,卻並不知曉,對他們的監視,會每日三次傳往對麵岸上。他們每日在島上的所有活動,甚至包括他某天走路不小心摔了個跟頭,也會被詳細記明,傳到對岸的一爿小樹林裏。


    林中樹種不多,大約也就幾樣,多是常見樹種,有柳樹、榆樹、楊樹、合歡樹等,還有一種不很高大、枝頭結著紫色漿果的樹。這個時節,樹木正自蔥蘢,清幽幽的枝葉搖曳生姿,彼此顧盼,或轉目留情,或肆意張揚。


    從紅沙島飛來的報訊白鴿每日三次穿林而入,尾隨這些白鴿向樹林深處探去,行不許久,眼前忽然一片絢爛,密密的紫藤花靜悄悄地開成一個夢幻般的世界,仰頭不見其頂,左右不見其邊,紫色為裙,粉色抹邊,如雲如霞,若蒸似蔚。慢慢走近,才在花藤間看到些小路,像大地的脈絡,靜悄悄蜿蜒向前。


    送信的白鴿總是先穿過外麵的小樹林而來,然後又投入這片紫藤林中。若暫不隨白鴿入紫藤林,而是先繞這片紫藤樹林外沿行走一圈,做些觀察後,即可看出,這片紫藤花林應是人工植造。


    紫藤樹共有百十株,每株都是十數年以上的老樹,虯結滿枝,樹身需數人才能合抱。這百十株紫藤老樹分三層圍成一個圓形,拱衛著中央一塊腹地。


    紫藤樹林盡後,是一截平整的空地,地上有稀疏的雜草生長,都是矮矮的,隻沒到腳踝處。一圈半人高的竹籬笆,攔在空地盡頭,整齊秀美,上麵攀緣著幾枝野花。


    透過籬笆牆,隱約可見數間木屋。中央位置,是一幢兩層半的高腳樓,之所以說是兩層半,是因為頂層有半層樓其實是一個開放性的了望台,可以俯瞰四周。


    木樓四周座落著其餘幾座木屋,均為平房,寬闊端莊,設計細膩,製作精巧,連窗格都各各不同,有的是斜格,有的是圓形,有的闊大,有的小巧,飛簷也各有神態,比屋瓦房更具風韻。它們披著陽光,紫紗綠衣,悄立在林中這片開闊上,竟有處子一般的靜美。


    紅沙島飛來的白鴿,繞著二層木樓盤旋一周,辨別確認後,一擰身,斜著翅膀紮入頂樓的一扇小窗裏。


    片刻後,頂樓的門“吱呀”一聲開了,走出一人,正是紅沙島的男總管卜聰。他反手拴了門,一手提起腳邊的長衣襟,一手拿個小竹筒,下了樓,向木樓後方走去。


    隔著籬笆,卜聰看到錦屏正滿抱鮮花,從外麵迴來。


    卜聰加快腳步,在籬笆牆處迎上錦屏,為她打開籬笆門。他二人自那日籍口請示默王關於天憐公主迴王都的事,離開紅沙島後,就一直居住在這裏,並不曾真的為天憐公主和北山泉請示默王。


    錦屏剛從野外迴來,麵色紅潤喜悅,額頭沁著細小的汗珠,懷中的鮮花遮住她大半張臉,以致她走路得小心翼翼,略微側著身子,才能看清腳下的路。卜聰趕緊伸手將鮮花接了過來,一大抱是紫藤,其餘是些朵兒不甚大的野花。


    卜聰將手中的小竹筒交給錦屏,順手扯起袖角,為錦屏抹去額上的汗珠。錦屏穿一身居家服,素靜寬鬆,與多日前在紅沙島幹練、貴氣的裝束大為不同,而卜聰望著她的目光也不再像紅沙島眾人麵前那樣謹慎、拘謹。


    錦屏從小竹筒裏抽出一張小箋,上麵寫的內容和往常差不多,都是些北山泉和長公主何時起床,何時用膳,到何處散步的內容。


    錦屏忽然冷哼一聲:“他是在打棧橋的主意呢,琢磨著能不能用棧橋的木板做條船。”


    卜聰笑了,他知道錦屏是指小箋上麵寫著的一條:北山泉昨晚入夜後,忽然起身,獨自在棧橋上徘徊了很久。這個女人,很善於揣度別人的心思。


    錦屏見卜聰笑,不由也莞爾,目光也自溫柔起來。卜聰被她看得、笑得心裏軟軟的、暖暖的。


    忽然,錦屏一甩頭,興奮地扯住卜聰的袖子,開始嘰嘰呱呱:“聰,你知道我找到什麽了嗎?一塊適合做麥田的地,旁邊還可以種油菜,當年我父兄最喜歡種的就是小麥和油菜,成熟的時候,田裏一片黃澄澄的,就像種出了金子。”


    錦屏說到這裏,一擰身,指點著院子裏的空地和東首一間木房,繼續道:“我還打算種兩排桑樹,用那間房養蠶。對了,我們還得養幾隻貓,蠶寶寶肥嘟嘟、白胖胖的時候,老鼠會來偷吃它們的。


    “我以前在家養蠶時,最喜歡晚上躺著聽它們吃桑葉的聲音,有時,我不得不打開窗戶望一望,才能分清那些‘沙沙’聲究竟是屋子裏蠶寶吃桑葉的聲音,還是窗外雨打桑樹的聲音。


    “那些‘沙沙沙’的聲音聽上去就像蠶寶在沙啞著嗓子唱歌,非常動聽,到時候你也聽一聽就知道了。紫藤林外麵有條小溪,你母親和我母親都喜歡放鴨養鵝,到時候,我們接她們過來,她們可以一起在溪旁放鴨子曬太陽……”


    錦屏說著這些,一臉燦爛,紅撲撲的臉蛋像會發光,照亮卜聰的眼睛,卜聰覺得整個世界都亮了,都在發光。


    忽然,錦屏湊近他的臉,柔聲道:“謝謝你,對我那麽好!”


    卜聰一下子結巴起來:“我,我沒能為你做什麽……”說著臉上露出羞愧的表情。


    “紫藤花是誰種的呢?那可是我最喜歡的花哦!”錦屏俏皮地笑看著卜聰的窘態。


    這一下,卜聰咧開嘴笑了,他沒有否認自己為錦屏種紫藤的事。


    “謝謝你等我這麽多年,苦了你了!”錦屏伸出左手,輕輕搭在卜聰胸口。


    卜聰的臉脹紅了,寵溺地看著錦屏,搖頭道:“不苦,不苦,我不苦。等你是件幸福的事,怎麽會苦呢?”


    卜聰說著這些,嘴角卻已露出苦笑。


    錦屏了然地看著他,笑得愈發溫柔。


    錦屏知道,自己已虧欠卜聰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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