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見到這三壇子酒,好飲的沈塚宰當即捋須而笑:“這濃鬱的酒香就像美人的吻,撲麵而來,讓人無從招架啊。”


    “哈哈哈,塚宰這是又想起哪位紅顏知己了呀?”司徒柏純打趣道。


    “咳咳咳。”宗伯使個眼色,用幾聲大聲咳嗽示意眾人王後還在場呢,別太忘乎所以。


    大家夥兒趕緊斂容正色,將注意力重新轉迴酒壇上。


    酒壇應該是十斤裝,壇口用紅布黃泥封著,封口泥上貼著一方白紙,因為日久泛黃了,但上麵寫著的“煙渚”二字依舊清晰可辨。


    太師傅抱一道:“就衝這‘煙渚’二字,這酒起碼二十年了!”


    座中諸人倒有好幾個不知‘煙渚’二字的說法,紛紛向太師打聽。反而是看上去閱曆最淺的郎延煦曉得這其中的掌故:“微雨湖畔的煙渚書院總該知道吧?”


    大家紛紛點頭,但仍是不明白書院和眼前的酒有何關係,司空帥景然猜測說:“難道這酒是煙渚書院送來的?”


    郎延煦微微笑著搖一搖手指,眉毛一挑,娓娓道:“默王當年還是二殿下時,八歲開府,府名是……”


    “煙渚邸!”司馬寇微大聲接到。


    “正是!正是!”郎延煦雙掌一擊,繼續解惑,“後來二殿下被封默王,新建默府,煙渚邸被捐出,改為煙渚書院,供士子們居住研讀,默王還為書院設了獎學金,又長期資助貧困士子,在下就認識兩位受資助的士子。”


    那一邊默王已經擺著手,示意郎延煦不必再說了。


    帥司空恍然而悟:“這麽說,這酒是默王還是二殿下時,在煙渚邸封藏的?那可不真是起碼二十年了!”


    “封口紙是雲心堂的紙呢!”司徒柏純驚叫起來。


    “可不是嘛!上麵還有一個小印呢!”宗伯百裏高城也發現了。


    眾人遂紛紛離座,好似考古一樣,圍上去看酒壇口封紙上的小印。


    周卻被這群酒壇子、筐子和大臣們推來搡去,最後被擠到圈外,愈發惱怒。


    王後周致再次示意周卻歸座,周卻索性酒也不喝了,帶著於翠萍悻悻然出了默府。


    雲心堂的紙張是專供王宮使用,市場上很難買到,一般人家也買不起,極為精貴。“煙渚”二字旁落款處的暗紅印鑒是兩個字,有些模糊了,經仔細辨認後,有人大聲念出“恭默”二字。


    “呀,這是先王的墨寶啊!”


    眾人為這個發現大為驚訝,一起迴頭看向默王,向他求證,就看到默王閭丘漸已經紅了眼圈。


    默王閭丘漸向眾人點頭道:“封壇紙上的‘煙渚’二字確實是父王親題。”


    待眾人歸座後,默王閭丘漸向大家講述了三壇老酒的來曆:當年他八歲開府時,父王閭丘恭問他要什麽禮物,默王閭丘漸就提出要百壇好酒封藏,閭丘恭於是真的賜他百壇竹葉青,並親自題寫百張“煙渚”作為封壇紙。


    氣氛至此忽然有些傷感,座中就有人忍不住唏噓。但這短暫的低落,隨著封紙開啟,酒香像焰火一樣噴薄而出,座中的歡樂氣氛再次被點燃,默府大廳重新喧嘩熱鬧起來。


    “別說這酒了,這酒壇子都老值錢了啊,被竹葉青泡了三十八年呢!”


    “是的,是的,不如我們砸了這壇子,一人一片拿迴去泡酒吧。”


    “來來來,咱倆鬥酒,誰贏了就直接把這空壇子抱迴去,也不用砸成碎片分了。”


    王後周致小酌兩盞後,先行告辭。她今天的計劃已實現,王位承繼的事已暫時擱置,天憐公主下落已明,且還安好,而交出天憐長公主的任務,默王閭丘漸已經接下。


    隻差時間了,王後周致心中早有估計,天憐公主可能不在默府,也不在會穎王都,否則,默王閭丘漸剛才也不至於對於交出天憐長公主那麽為難。


    但是,王後周致相信,默王閭丘漸應該也不敢不交出天憐公主的,不過是遲早而已,因為,天憐公主一旦有什麽不測,就將成為他永遠洗不去的汙點。默王閭丘漸總說閭丘羽弑兄,卻拿不出證據,而今天,他若敢殺妹,可是有這麽多大臣見證呢!


    王後周致退席後,其餘眾人飲至大醉或半醺才離開,各自到家時,早有默王閭丘漸的人先行給各府送去一壇“煙渚”酒和一籃子草莓,每家還附贈一小瓶草莓種子,讓人由衷感慨默王夫婦的細致周到。


    *


    紅沙島上,正是細風密雨,天地蒼茫一色。藏青色的風,藏青色的湖,藏青色的遠山,藏青色的近雨。


    棧橋前端,一頂青竹傘下,北山泉與天憐公主並肩而立,遠眺湖光山色。


    北山泉白衫布履,青簪束發。天憐公主一襲錦袍,未束腰帶,被風吹著裹畫出她的窈窕身姿,及腰的長發披散著,隨風起起落落。


    二人這樣靜靜地站著,看著,已經許久,許久。


    北山泉忽然扭頭望著天憐公主,含笑道:“我們且珍惜這一風一雨,這是茫茫天地間我們今後的伴侶。”


    天憐公主聞言,抬首仰望北山泉,忍不住熱淚盈眶。她從未想象過,她的有生之年,會有這樣的日子。除了大地天空,除了風雨雷電,天地間隻有她和他。這是令她感恩的生活。她在心底裏一千個、一萬個願意和希望,能這樣一直一直下去,讓她帶著感恩的心,和北山泉到地老天荒。


    除此之外,她還有什麽所求呢?


    從十四歲那年起,隔著天憐府沉重的府門、厚厚的高牆,僅僅憑著那首《搖籃曲》的琴音,她已經願意將自己交托給那個撫琴的人。她不知道那個撫琴人是老是少?是美是醜?家世如何?性情如何?她全然不知,也不顧,她已愛上了他,她願意將她的性命交付與他。


    正是眼前這個白衫男子,多年前在天憐府外撫琴的那個少年,讓她內心不再有恐懼,甚至對死亡亦一無所懼。


    如果他對她說,來,把你的手給我,我帶你走向死亡,她會很平靜、很安定地將手交給他。


    隻要有他在,就算要麵對死亡,又有何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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