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在四處搖晃,高高低低,像腳上綁著火圈的巫神在跳舞,卻沒有歌聲,沒有鼓聲,隻有起起伏伏的唿吸聲。一道火光踏著這些唿吸、卷著踏碎的雪花破空而來,蹄聲如鼓,為這寂靜的火的舞蹈配出最鏗鏘的伴奏。


    閭丘閔幽來不及跟上這突起的鼓點,隻能在寒光與火光中憑著直覺一低頭,那匹火一樣的驕陽從小黑身旁奔過,周卻手中的爛銀槍已經挑走了閭丘閔幽的頭盔。全場頓時一片沸騰,口哨聲,叫好聲,呐喊助威聲響成一片。


    閭丘閔幽撥轉小黑時,周卻正用槍尖挑著閭丘閔幽的頭盔在空中轉著,目光冷冷。轉了幾圈後,周卻槍尖一甩,頭盔飛入兵卒群中,早有人跳起來接住,又有人大喊著拿酒來,於是,這些圍觀的北關兵們將閭丘閔幽的頭盔裝滿了酒,擊鼓傳花般在人群中傳遞開去,兵卒們笑鬧著,都以捧著這個頭盔一飲為樂。


    閭丘閔幽想起自己也曾無數次地想象過,像這些北關兵一樣,以兜鍪為杯大笑著豪飲,但那是關於自己馳騁疆場、斬將奪旗的想象,匕首割敵肉,兜鍪飲敵血,做一個豪氣雲幹的好兒郎。而這幅藍圖,也是舅舅周卻幫他描繪的。


    閭丘閔幽忽然想起,舅舅周卻教了自己很多,包括今日之未戰先怯,也是舅舅告訴過他的兵家大忌。剛才,一槍挑兜鍪,即是舅舅周卻講過的兵法上的攻其不備。他想起,自己的戟法也是舅舅所教,就連這杆戟,也是舅舅送他的兵器呢。他的手心開始冒汗,抓著烈羽戟的手有些打滑起來,舅舅、外公雖然一再鼓勵他青出於藍,可是今晚,一槍過後,就對戰勝自己的師父再也沒有了一點信心。


    “閔幽,你聽好了,”驕陽背上的周卻說話了,“這第一槍,是代你母後教訓你。你可以懷疑我,卻不該懷疑你的母後。她對你父王,對世子,對你,對你們閭丘家,傾盡了她的全部,你卻還要那樣的猜忌她。這一槍,你受得不冤。”


    周卻話音未落,火紅的驕陽就再次被催動,疾奔而來,“看槍——”的聲音響起時,周卻的第二槍已經朝閭丘閔幽當胸搠來。


    ——攻敵必救,舅舅周卻一定以為我會橫戟自救。


    閭丘閔幽淡褐色的眼眸暴射出一片狠辣,目光流轉之間,已經催動小黑奮力向前,懷中烈羽戟亦全力刺出。


    ——一死換一死,一命換一命,這卻不是舅舅你教過的兵法了。


    跳躍的火光中,驕陽已經和小黑馬頸相交,兩匹馬一匹熾烈如火,一匹黝黑如炭,在雪地上各自為主人奔出生死時速。就在閭丘閔幽屏起唿吸,準備聆聽烈羽戟刺穿對方身體時的聲音,同時也感受自己的的胸被舅舅一槍破穿,卻忽然見舅舅周卻身子一側,手中槍已經改搠為打,爛銀槍橫著向後掃去。


    閭丘閔幽雖已看出變化,奈何舅舅周卻的槍速太快,閭丘閔幽的戟已經無法迴抽格擋。周卻爛銀槍的槍頭狠狠地拍在了閭丘閔幽背上,若不是小黑速度快,化解了周卻的一部分力量,同時又有盔甲護背,不然閭丘閔幽即使不掉下馬來,這腰恐怕也要廢了。


    ——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實實虛虛,虛虛實實。原來舅舅剛才那一槍搠是虛招,橫打才是實招,這也是舅舅講過的兵法啊。閭丘閔幽心中一片黯然,想起舅舅那閃電般神出鬼沒的槍法,不知比自己一杆花裏胡哨的戟要強多少倍,他隻覺失落異常。


    “閔幽,”周卻冷冷的聲音重新在雪地上響起,“這第二槍,是我這個舅舅兼師父教訓你的。什麽叫匹夫之勇?你看看這四周,我隻需一聲令下,光是這些戰馬就能把你踏成泥漿,你就像一隻螞蟻,大象的腿隨時會隆隆踏至。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而你,卻毫不審時度勢就在軍前叫陣,將自己置於如此境地。”


    閭丘閔幽向四周掃了一眼,發現四麵圍觀的人群除了原來守護宮門的兩排兵卒外,又多了很多,許是宮內的北關兵也都聞訊而來了。外圍的很多人是騎在馬背上的,估計是怕人多,看不清比武,所以紛紛牽了馬來。閭丘閔幽估算了一下,外圍起碼立著上百匹駿馬。


    場中的空氣靜默了一會,周卻才又說:“準備好了麽?接我第三槍。”


    周卻這第三槍卻簡直不是槍,嚴格來說,隻能算棍。因為周卻這第三槍,根本談不上什麽槍法,就是簡單地以槍當棍,朝著閭丘閔幽劈頭蓋臉地砸下來的。


    眼見舅舅周卻馬至槍至,閭丘閔幽催小黑挺烈羽戟來架,驕陽和小黑在雪地上糾纏在一起,周卻的槍和閭丘閔幽的戟則在空中撞擊在一起。相碰的刹那,閭丘閔幽隻覺一股大力從槍那頭傳來,虎口一震,烈羽戟差點就撒了手。


    閭丘閔幽手上的麻勁尚未完全消弭,周卻的第二下已經又劈頭蓋臉砸下來,閭丘閔幽如前法再次橫戟去架,這次左手虎口被徹底震裂,血絲滲出。


    周卻的第三下又是同樣砸下,閭丘閔幽接完這一砸,左手已是鮮血淋淋,疼得無法握戟,隻剩右手還勉強提著他的烈羽戟。


    周卻眨眼間砸出沉重有力而又快速的三下,眼看第四下又來了,閭丘閔幽隻得咬了牙,雙手再舉畫戟,勉力來格,不曾想,周卻的槍尖順著閔幽向上的出力方向,在閭丘閔幽的戟杆上一抹一挑,畫戟就被挑飛出去,閭丘閔幽的身子也失去了平衡,跌下馬去。


    驕陽曾是一匹優秀的戰馬,這些上過戰場的戰馬都專門受過馬踏敵人的訓練。戰場上遇到步卒,或者這樣纏戰時從馬上掉下來的對手,這些戰馬從來都會毫不猶豫地、狠狠地踏上去的。


    圍觀的北關兵們眼見閭丘閔幽掉下馬去,雖見周卻已經奮力勒扯韁繩,卻都認為閭丘閔幽必死無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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