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斷的是一支青玉孔雀簪,用一塊上好的青玉雕成,這是天憐公主十五歲及笄時,王兄閭丘羽、王嫂周致從國庫中挑選出一塊青國產的青玉,又配以其它寶石,找名匠特別定製的一支簪子,作為自己及笄禮送給天憐公主閭丘傾珞。


    三年多來,它跌到地上、摔在別處數次,卻從未留過一點瑕疵、一絲裂痕,天憐公主曾為此欣喜和自豪過很多次。


    可今天,隻是這麽輕輕一縱,這支青玉簪子竟就去了,去得幹脆徹底,一分為二,仿佛蝴蝶撕裂自己的一雙翅膀,淚滴摔碎自己的滾燙的身軀。


    這第一場雪落,終是連這小小的及笄簪也不安了、悲傷了?終是這生命的疼痛要裂開了麽?終是這家國的淚水要墜落了麽?天憐公主對著斷裂的簪子發起呆來。


    隨著冬季的到來,會穎王都悄悄興起一個傳言,說王上閭丘羽已經答應雪國,今冬第一場雪落後,就會廢後,改立飛雪公主為王後。


    天憐公主最初聽聞這個傳言時,根本不相信有這麽迴事,畢竟,王嫂周致在王兄閭丘羽心中的份量,以及在國人心中的份量,天憐公主都是清楚的。


    王嫂周致識大體、顧大局,性格堅韌,愛惜子民,再沒有誰能比王嫂周致更合適做這個翼國王後。


    可是,這種傳聞如果隻是一個兩個人傳說,也還罷了,天憐公主常常被那些大臣們悄悄拽住詢問此事的真假,到後來,就連太師傅抱一這樣級別的重臣,都滿腹擔憂地找天憐公主問詢,這就不能不令天憐公主懷疑這件事情的真實性了。


    此事會不會確有其事呢?為此,天憐公主找王兄閭丘羽旁敲側擊過兩次,但是,都被王兄閭丘羽含含糊糊地迴避了開來。這就愈發讓天憐公主覺得此事不得不防了。


    今天,會穎的第一場雪終於落下來了。王兄居然一改以往情形,傳宴瑞香宮,天憐公主立即心中不安起來,想到了外麵傳言的第一場雪落後,王兄閭丘羽就會廢後的傳言。


    “可惜了,這麽好的簪子。”忽然,一個聲音打斷了天憐公主的思緒。天憐公主抬頭看時,是北山泉。


    北山泉將兩截斷簪舉起,迎著光,仔細查看著斷紋。


    天憐公主卻沒有繼續簪子的話題,她眼睛望向窗外,聲音幽幽地說:“第一場雪落了啊!”


    北山泉也望向窗外的飄雪,他靜靜地立了一會,說:“我來給長公主奏琴。”頓了一下,他還是淡淡地補了一句,“也許是最後一次”。


    天憐公主猛一迴頭,不解地望向北山泉。


    北山泉卻已盤腿坐到琴案前,他略一試音後開始彈奏,正是那首搖籃曲。


    兩個時辰不知不覺過去了,北山泉反反複複彈奏的,都是那首搖籃曲。


    天憐公主心中已然大白,北山泉是來告別的。他曾經告訴過她,有一天他會離去,去做自己該做的事,就像當年十六歲的他摔琴北上一樣。


    為她奏琴,也許是最後一次。


    不是也許,是一定!


    再不會有下一次!


    這是一場不再有相見的訣別!


    天憐公主眼裏起了霧,但她沒有問北山泉什麽,而是說:“再喝一盞梅雪茶吧。”


    天憐公主站起身來,提了陶罐瓷碟,緩步出庭,取新雪,摘梅花。一庭清冷,滿院琴聲。淚珠滾落,融化了梅瓣上的初雪。


    雪水煮開了,梅花茶沏好了,屋子裏平添一段香冷,天憐公主親手奉上新茶。


    北山泉停了琴,起身,雙手接過白瓷茶盅,他沒像往日那樣小口細酌,而是盅底朝天,一飲而盡,盡管茶水滾燙。


    還盅,複坐,北山泉繼續那首搖籃曲,琴聲依舊朗月清風,不悲不喜。


    忽然,琴上跳出幾聲錚錚之音,琴聲嘎然而止。天憐公主愕然抬望,北山泉已起身離去。像五年前一樣,最後一次的搖籃曲,他隻奏了一半。


    不同的是,這一次,北山泉沒有摔琴。


    北山泉走出很遠後,七弦琴的琴聲再次響起,是天憐公主在接著彈未竟的半曲,琴音滯澀,琴聲嗚咽。


    這把古樸的七弦琴,正是那次小公主酒會上,天憐公主邀請北山泉來府,說是要還給北山泉的東西。


    北山泉如約第二天了拜訪天憐府,看到這把七弦琴,才明白了天憐公主為什麽不是說“有件禮物賞你”、“有件物品賜你”或者“有件東西送你”——他以為,這才應該是長公主賞賜或贈送物品時的慣常用語才對——而是說“有件東西還給你”,因為,天憐公主給他的,原本就是屬於他的東西:是五年前,他上前線殺敵時,摔壞在天憐府門外的那把七弦琴,天憐公主已經將它修複。


    這次拜訪天憐府之後的三個月裏,這把七弦琴的琴聲幾乎日日都在天憐府響起。北山泉為天憐公主彈奏最多的,是那首搖籃曲,這是天憐公主最愛聽的曲子。


    這三個月的天憐府,花好月圓,琴聲清淺。


    有一次,天憐公主聽著北山泉彈琴,忽然就落淚了,她垂著眉眼,在琴聲中低聲道:“我若是被送去和親,會死的。”


    “我知道。”北山泉淡淡地應聲,頭未抬,手未停,琴聲無澀。


    天憐公主的琴聲停歇了,北山泉已不見身影,或許,他再也不會迴來了。


    天憐公主站起身,來到銅鏡前,開始梳妝,貼雲鬢,梳雲髻……


    梳妝完畢,天憐公主看著銅鏡中的自己,目光堅定。


    每個人都有他或她該做的事,北山泉有,她閭丘傾絡也有。


    北山泉已經去做他該做的事情去了,現在輪到她閭丘傾絡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了。這些年,一直都是王兄王嫂在為她做什麽,現在,該是她為王兄王嫂、為這個家國做些什麽的時候了。


    天憐公主走進寢殿,拉開梳妝台最下麵的小抽屜,取出她心愛的凰。


    天憐公主起身,將凰揣入懷中,批了鬥篷,邊向外走,邊喊:“備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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