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王上閭丘羽以身體不適為由,並未前往飛雪宮過夜,他甚至沒有看過“飛雪公主”樊齡柔一眼。


    晚晴在飛雪宮寢殿守了一夜,沒有等到翼國王上閭丘羽。樊齡柔初開始還在擔心閭丘羽的到來,上床後沒多久,卻已酣然而睡。


    從雪國王都定足一路南行,樊齡柔一直心緒起伏,痛苦悲傷,今天甫入翼國王宮,又被天憐公主暴打一通,愈發加上了擔驚受怕,精神和肉體都實在太累了。


    失眠的人卻有好幾個,除了清影殿裏的王上閭丘羽,還有將軍府的王後周致,再一個,是天憐府裏的天憐長公主。


    天憐公主赤足立於窗前,麵對一彎弦月,隻覺夜涼如水。她想著自己和飛雪公主一樣都是十五歲年紀,一樣都是長公主身份,一樣都被納入和親條款,最終卻不一樣的結果和命運。


    她因為有王兄閭丘羽一力保全,寧可竭國而戰,也不肯放她去和親,今宵才得以在故園望月。而飛雪公主那個十一歲的王弟,卻沒有像閭丘羽那樣對胞姐拚死守護,飛雪公主隻能流著眼淚,遠嫁異國。


    有一刻,天憐公主恍惚間看到,那個戴著紅蓋頭的女子,由飛雪公主變成了她,她於這風雪之中哭著北上,去到陌生的雪國,洞房花燭下,也是在那裏孤單單坐著,也是有什麽人怒衝衝而來,將自己的蓋頭扯落在地,然後還被拳腳相加……


    這樣的想象,讓天憐公主死死地捂住自己嘴,才不至於讓哭聲驚動門外睡著的醒兒和細兒。


    如今,再想一想飛雪宮裏那個流著眼淚的飛雪公主,天憐公主發現自己已經恨不起來了。縈繞她腦際的,是飛雪公主那雙和她一模一樣的眼睛。


    天憐公主忽然意識到,飛雪公主何嚐不也是這場戰爭、這場和親的受害者。雖然,飛雪公主代表的是勝利的一方,但是,雪國也許從翼國兩國中獲益了,卻並不代表飛雪公主也是獲益者。


    天憐公主從心裏原宥了那個代表雪國和親而來的飛雪公主,她沒有讓人知道她的原諒。她心裏暗自猜測,她也許是第一個原諒飛雪公主的人,隻希望不是唯一一個。


    今晚的王都會穎,因為王上大婚,四麵城門通宵開放。


    深夜時分,會穎上空開始飄雪。北門的守門軍卒抱著槍、靠在城門上打盹,忽然聽到一陣拖遝拖遝的腳步聲。守門軍卒微微睜開一隻眼,看到一個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正慢吞吞地通過北門,進入王都會穎。


    少年頭發打結,頭上頂著雪花,衣衫襤褸,形容憔悴,守門軍卒心中立刻做出了判斷——這是一個少年乞丐。


    這幾天,聞風而來的乞丐太多了,為慶祝王上大婚,官府在王都設了十幾處攤檔舍粥舍九如包,連舍三天,郊縣的乞丐收到風聲,全湧進會穎來了。


    守門軍卒瞟了瞟少年的腳,少年右腳有些跛,所以走起路來慢吞吞的,腳下一拖一拖的,在這無人的深夜,聲音格外響亮。


    守門軍卒沒有理會少年,複又閉上眼睛,倚著城門,繼續睡覺去了。


    少年搖搖晃晃地走著,似乎隨時都可能倒地的樣子,雪花紛飛之中,四周的景象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感覺,破敗陳舊,卻又張燈結彩。


    少年一路走來,已經聽說了,翼雪兩國達成和平協議,王上閭丘羽迎娶雪國飛雪公主,今日大婚。


    夜越走越黑,天越走越冷,少年的光腳被早已凍得青紫,嘴唇幹裂發白,肚子裏饑腸轆轆,頭暈眼花起來,頭上肩膀上落滿雪花,他茫然四顧,不確定自己這是到了哪裏。


    僅僅一年未歸,他就已經對這座王都陌生如斯了嗎?而於這座王都來說,他也已是一個陌生人了嗎?


    少年靠在路邊一棵光禿禿的樹杆上喘息,應該在城外歇一歇,等天亮再進城的,那樣就不會這麽茫然。


    可是,他不確定自己還能撐到明天,要是萬一,自己今晚就凍死在了城外,那他這麽多天的跋涉,就要功虧一簣了。


    忽然,少年看到一盞黃中透紅的孤燈,朝他孤零零地望過來,雪花飛舞之間,空氣中飄來淡淡的、桐油燃燒的香味。


    少年心中一喜,加快腳步,朝那盞孤燈行去。他驚訝地發現,那盞紗燈上居然有一個大大的紅心,在這深夜清冷的街頭,格外溫暖。


    終於來到了那盞孤燈下,孤燈懸在屋簷下,照亮門楣上的一塊匾額,少年認得那是“臨水坊”三個字。


    這三個字,讓少年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卻又一時半會想不起來,這裏是哪裏。


    少年朝頭上那盞風燈仔細看去,那是一盞做工精致的氣死風紗燈,它蒙著骨罩的黃紗不是一整塊,而是在中央被剪開,細細地縫合上一塊更薄、更透明的紅紗,一塊心型紅紗。風燈被亮起時,遠遠望過來,風雪之中,大大的紅心格外醒目,掛在簷下,浪漫而溫暖。


    朦朧的夜色中,昏黃的燈仿似望歸的眼睛,在高高的屋簷下殷殷而顧。那顆大大的紅心,似乎隨時準備跳躍而下,奔上前擁抱久暌的歸人。


    少年在台階上坐下,頭上就是紗燈,他靠著“臨水坊”的牆,向四處望去,漸漸地,他突然看明白了這裏是哪裏——這是北大街!這間臨水坊應該就是以前賣花的那間檔口!


    少年記得以前自己每次走過北大街,都因為抬頭到處張望各種吸引人的賣品,腳下常常會被臨水坊門口擺放的花盆絆一下。


    這裏居然是北大街,少年再一次在心中慨歎起來,繁華的北大街到了雪夜,居然是這樣的冷清和空曠,難怪他都認不出來了。抑或,是這場戰爭讓北大街變得空蕩荒涼的嗎?


    少年辨清方向,忽然渾身是勁,他再抬頭看一眼頭上那盞溫暖的風燈,起身穿過風雪,快步離開了。


    半個多時辰之後,少年來到一座高大的府門前,門上居然也掛了兩盞大紅燈籠。


    少年看清府門上的“流華邸”三個字後,再也支撐不住了,一頭栽倒在門口。


    兩個守夜的門衛被突然栽倒的少年嚇了一跳,二人上前叫了少年幾聲,就商量著,想把少年乞丐抬到路邊去。


    少年卻突然開聲道:“吳澤,是我!”


    那個年輕的門衛打亮火折子,舉近少年的臉,仔細看了一會兒,驀地驚唿起來:“二殿下!快來人啊!二殿下迴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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