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憐府被困,已經進入第二十一天,圍攻天憐府的人群卻依舊不散。金吾衛也已經在這裏連續值守了二十一天了,他們或站或坐,與圍困騷擾天憐府的人群對峙著。


    這日晚間,天憐府外來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中等身材,一襲藏青色長衫,文質彬彬,懷中抱著一把古琴。


    少年想要越過金吾衛,卻被兩個金吾衛兵卒攔住了。


    少年鎮定地說:“我是來給長公主彈琴的。”


    金吾衛兵卒不耐煩地揮揮手,想要驅趕他離開,金吾衛統領孟二郎看見了,孟二郎說:“等一等。”


    孟二郎走了過來,身旁的金吾衛舉起火把,照著眼前的少年。


    孟二郎將少年上下打量一番,又看了看他懷中的古琴,孟二郎說:“你是不是就是上一屆會穎第一琴師的獲得者?”


    會穎每三年舉辦一次古琴大賽,全國各地的琴師都會趕來參賽或者圍觀比賽,魁首將被授予“會穎第一琴師”的稱號。上一屆古琴大賽,是去年春天舉行的,孟二郎也有到場圍觀。


    少年聽孟二郎如此說,朝孟二郎微微欠了欠身,但是,什麽也沒有說。


    孟二郎知道,少年這是默認了。


    孟二郎說:“我可以看看你這把古琴嗎?”


    少年遂將懷中古琴遞給了孟二郎,孟二郎抱琴在手,掂了一下,吃驚道:“這麽沉啊!”


    孟二郎借著火光,又看了看這把古琴,七根琴弦,黑色琴穗,通體黑漆為底,以黃、褐兩色彩繪獸紋、雲紋,琴背刻著一個小字,孟二郎仔細辨認,似乎是一個水波樣的古體字。


    “這是什麽字?”孟二郎問。


    “泉。”少年答。


    “哦,”孟二郎點點頭,又問道:“這把琴是什麽木製作的?”


    少年答:“梧桐木。”


    孟二郎將古琴還給了少年,揮揮手,身後的兩個金吾衛讓開了路。


    少年朝孟二郎又欠了欠身,表達了謝意。然後,少年抱著琴,來到金吾衛身後與天憐府之間的空地中央,湊近火堆坐了。


    他取下背上的包裹,從裏麵取出琴架撐起,又將七弦琴放置好。爾後,少年盤膝而坐,撥弄了幾下琴弦,試了試音,調了調弦。


    片刻後,流水一樣的琴聲開始淌泄而出,如風如月,和煦蕩漾。


    天憐公主正蜷曲在黑暗的衣櫥裏,迷迷糊糊地打盹,忽然,她聽到隱隱約約,有琴聲從遠而近地傳來,琴聲溫暖柔和。


    天憐公主在衣櫥裏坐直了身子,又聽了一會兒,琴聲還在流淌。天憐公主不能確定這琴聲是不是真的存在,抑或隻是她的幻覺?她慢慢地推開半扇衣櫥門。


    琴聲果然清晰了許多,那琴聲,像清風呢喃,像明月照人,不悲不喜,不嗔不怨。


    天憐公主聽著聽著,不知不覺,走出了衣櫥,她跟著琴聲來到窗前,抬頭望去,漫天星光,無風無雨,夜色如水。


    那一晚,琴聲整夜不斷,天憐公主躺在床上,聽著琴聲反複,不知不覺,睡著了......


    這是天憐府被圍困二十一天以來,天憐公主第一次走出衣櫥,在床上睡眠。


    此後一連三天三夜,琴聲一直不斷,彈琴人似乎是不眠不休。


    這一連三夜,伴著琴聲,天憐公主停止了哭泣,安靜地吃喝,安靜地梳妝,又安靜地在床上睡去。


    三天裏,任誰都已聽出,那個少年反反複複彈奏的,是同一支曲子。


    第四天時,琴聲忽然停了,是彈至曲中時嘎然而斷。天憐公主正在梳頭,握著木梳的手因琴聲的停止而打住,她愕然,也慌然。


    醒兒和細兒也慌了,她們立即飛跑著出去院子裏,和幾個仆傭嘀咕一番後,大家搬來了高高的梯子,幾個仆傭爬上天憐府的府牆,探頭張望。爬不上牆的就扒在府門門縫上,朝外看去。


    半個時辰後,仆傭們下了梯子,丫頭們離開門縫,醒兒、細兒匯集完大家的所見所得之後,飛跑迴寢殿,向天憐公主描述他們看到的情景,轉述他們聽到的對話。


    他們說,那個彈琴少年,被人投擲瓜果雞蛋砸了,於是,就和那群士子吵起來了。到後來,他們還推推搡搡,拳打腳踢,動了手。那個彈琴少年被打得鼻青臉腫,但卻大笑著說:“真是笑話啊,笑話,戰爭本是兩國男兒決戰沙場的事情,如今,卻逼著一個女人去解決戰爭!”


    可那些士子們圍著他,揮著拳頭對他說:“愚蠢的是你啊,不是我們,一個女人就可以解決的問題,為什麽非要犧牲那麽多人,用戰爭去解決呢?”


    彈琴少年因此摔了琴,向北走了,他說,他要上戰場去了。


    丫頭仆傭們聽外麵的金吾衛說,那個彈琴少年本來是可以不上戰場的,因為古琴大賽每三年舉辦一屆,前三甲是可以免兵役的,少年是上一屆古琴大賽的魁首,獲稱號“會穎第一琴師”,他是可以免兵役的。


    據說,他才十八歲,是會穎乃至整個翼國最有前途的少年琴師。看著他離去,很多圍觀群眾搖著頭,為他惋惜。這一去,少年隻怕要有去無迴了。


    翼國正在節節敗退,不僅軍卒缺乏,也缺乏武器糧食藥品等物資,那個戰場,去了,就別想著再活著迴來了,不戰死,也會餓死,或者,一點小傷之後,就傷口潰爛而死。


    天憐公主端直身子,聽著丫頭仆傭們的匯報,牙齒咬著嘴唇,直到最後,始終一言未發,但她麵色已經蒼白。


    許是那些士子被操琴少年摔琴斥責,失了些底氣,也覺得欺侮一個小女孩算不得本事,又或者眼看二十多日的圍罵並無結果,天憐公主一直縮在府裏不出來,有金吾衛攔著,他們又進不去,於是,在摔琴少年北去數日後,圍堵天憐府的人群也漸漸散了。


    王上閭丘羽聽聞消息,長出一口氣,當即讓孟二郎在一個深夜將天憐公主從天憐府後門悄悄接出,接入王宮中。


    見到王兄閭丘羽、王嫂周致的那一刻,天憐公主撲入周致懷中,哭得好不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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