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恩默默地看著桌上的幾樣小菜,每一道小菜都做得那麽精致,色香味俱全,這些小菜也是他平時很喜歡吃的幾樣,是妻子梅紅今天下午挺著五個月的孕肚,為他精心做的。


    隻是那腹中的胎兒,是男是女,他還不曾知曉,也沒有留下名字。


    方恩這幾日不是沒有想過給孩子留個名字,但是,他想了想,孩兒將來或許不是姓方,在新的父親的愛護下成長,姓別的姓也未可知,那樣就不要留下他這個未曾謀麵的父親的任何印記吧。


    方恩眼前浮現出梅紅淳樸而溫柔的笑,想起黃昏時,自己拎著食盒出門,將梅紅攬在懷裏,梅紅對他說,讓他早點迴家,他卻告訴梅紅,今晚他可能要留宿朋友處。


    他離開自己家住的那條狹長的小巷,始終沒有迴頭望過,但是他能知道,梅紅一直在他身後注視著他的背影。


    他的梅紅,他未出世的孩兒,他們今生已經不再有機會相見了。


    還有他的父母,他可愛的妹妹......


    於化雪看到方恩一直對著酒菜發呆,他為自己斟了一杯茶,一仰頭飲盡了,說道:“方兄,你我相交一場,你去後,我不為難你的父母妻兒。”


    方恩聞言,起身離座,長揖在地,道:“多謝於兄!”


    方恩謝畢,重新坐下來,夾了一口菜,塞進了嘴裏,然後開始大口吃菜,自斟自飲。


    數杯酒落肚,方恩開始有些微醺了,他長歎一聲,道:“小珞兒,方恩哥哥無能,救不了你。你最愛聽詩,方恩哥哥最後再為你誦詩一首吧。”


    方恩說完,為自己滿上酒杯,起身離座,舉杯朝月,悠然而歌:“花間一壺酒,獨酌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醒時相交歡,醉後各分散。永結無情遊,相期邈雲漢。”


    方恩歌畢,腳步已經踉蹌難支,“當啷”一聲,他手中玉杯落地,雙手捂著絞痛難忍的腹部,整個人慢慢委頓在地,掙紮片刻後,一動不動了。


    許久,園子裏寂靜無聲,惟有夜風悄行,春寒料峭。


    有個侍衛上前,檢視過方恩後,向於化雪報告:“大人,他死了。”


    於化雪許久無語,好半天,才對著方恩的屍體說道:“方兄,有件事,我沒有告訴你。我養魚多年,那條紅鯉魚送你之時,我已經知道,它活不過三天。這也是為什麽我後來連續三日避不見你的原因......”


    於化雪忽然扭頭,看著周一天,問道:“你也是為了你們的長公主嗎?”


    周一天親眼目睹方恩中毒而死的整個過程,五內俱焚,睚眥欲裂,隻恨自己也是落在敵手,解救不了方恩。


    此刻於化雪扭頭問他,周一天咬牙切齒道:“姓於的,你管我是為了誰!老子今天一定要殺了你!”


    周一天忽然猛勁往前一竄,朝於化雪猛撲過去。他雖然雙手被綁在身後,卻弓著身子,低著頭,似乎要用腦袋頂撞於化雪的樣子。


    周一天這下變起突然,他身後的兩個侍衛沒想到周一天已經被五花大綁了,還能衝出去用腦袋攻擊於化雪,倆人稍微愣了愣,反應就慢了一步,想跟上來抓住周一天時已經不能夠了。


    好在於化雪身後的兩個侍衛見機得快,二人迅速擋在於化雪身前,封住了周一天的來路。


    隻見周一天尚未及於化雪身前,忽然一個趔趄,身子側了側,就轉了方向,麵朝下撲了下去,然後,整張臉恰好就埋進了燃燒的火盆裏。


    隨著“刺啦啦”的聲音響起,一股焦臭味瞬間彌漫開來,把所有的人都驚呆了,還是於化雪第一個反應過來,他站起身吼道:“快把他拉起來!”


    幾個侍衛上前,開始往起拉扯周一天。周一天在被人拽起之前,張嘴咬住一塊紅焦炭,一咬牙,吞了下去。


    臉上的燙傷和喉嚨胸腹間的灼燒,讓周一天的整張臉都變了形,火光映著他的臉,那麽的猙獰恐怖。


    可是,所有人的都看清了周一天的笑,那些可怕的燙傷下麵,周一天分明在獰笑!


    於化雪此刻也是又驚又怒,他沒有想到,周一天為了不給於化雪查清他身份的機會,不讓人辨認出他是誰,竟然用這麽慘烈的手段進行了毀容,而且,還順便還毀去了自己的喉嚨。


    於化雪無力地跌坐在椅子裏,手腳冰涼,不遠處地麵上,方恩的屍體還在那裏蜷曲著。


    平生第一次,於化雪覺得好挫敗,覺得翼國人十分可怕。於化雪覺得,翼國這個國家,如果今日不能將其徹底征服,遲早會成為雪國的心腹大患。


    可是,征服這個國家談何容易呢?如今,不過是想帶走他們的一個公主而已,都這麽難......


    於化雪揮揮手,周一天被押了下去。


    於化雪看著方恩的屍體,又呆坐了一會兒,然後對侍衛統領說:“通知林漫,讓他協同太傅府,處理方文書的屍體。”


    當晚,接到通知的雪國國館使臣林漫,帶著太傅府的陶新然,以及司寇府捕快、仵作,一起進入有餘別館,對方恩進行了驗屍。


    司寇府捕快在現場發現了打鬥痕跡,別館侍衛解釋是他們自己習武對練的痕跡。


    杵作在方恩每樣小菜裏都驗出了砒霜,並且在食盒裏也發現了砒霜的殘留痕跡。


    食盒及飯菜經方恩妻子梅紅的辨認,確為她自己親手烹飪的幾樣小菜,食盒亦是她們家的食盒,方恩用來拎小菜的。


    杵作連夜走訪了方恩家巷子附近的幾家雜貨店,證實方恩曾在當天上午購買過砒霜。方恩聲言是家裏鬧老鼠,用來殺老鼠的。


    至此,方恩之死全案查清,方恩攜帶劇毒酒菜進入有餘別館,想毒殺雪國談判代表於化雪,但因於化雪剛剛用過晚餐,肚子不餓,所以方恩隻得自己一個人用餐,於是被毒斃。


    後來,因為無法解釋方恩為何明知飯菜有毒,卻還要獨自進食的事,遂重新記錄口供,方恩妻子梅紅的口供遂改為是她在做飯時,誤將砒霜當成了鹽,加入小菜之中,方恩不知飯菜有毒,誤食身亡。


    雪國談判代表於化雪簽字認可了司寇府的調查結論,方恩之死遂結案,父母妻子均未受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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