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火光,陸炳隻見眼前這隻猩紅色的手掌裏正放著一塊沾有些許血跡的潔白骨頭,但是哪個部位的骨頭卻一時分辨不出。他皺了皺眉,問道:“這是什麽?”


    陸琰道:“是那人的喉骨。”


    陸炳的眉頭更皺了,心想自己見過的殘忍冷血之人也算不少,但要似如陸琰一般年紀者卻是絕無僅有,而要如他這般冷酷決絕者就更是沒有。他唏噓之餘,不禁又對陸琰是如何做到割喉取骨大感好奇,正欲詢問,忽又見陸琰的左手正成彎曲成握物狀,於是轉而問道:“你左手裏握著的又是什麽?”


    陸琰將左手舉高,緩緩張開,掌心裏居然又現一塊粘著血跡的潔白喉骨!


    陸炳又吃一驚,問道:“這…這是另一個匪徒的喉骨?”


    陸琰點了點頭,應道:“是的。”


    陸炳又問道:“你怎會想到要把他們的喉骨割下?又是如何割下的?”


    陸琰道:“我曾聽人說過,人死之時若是丟失了喉骨,那這個人的亡魂到了閻王爺那裏就會直不起脖子,也說不了話,也就不能再亂講是非,到時是上刀山還是下油鍋,就全憑閻王爺說了算。所以我才取了他們倆的喉骨。至於怎麽割…也就是直接下刀割啊。”


    眼見他說得如此輕描淡寫,饒是陸炳定力匪淺也不由心頭一跳,心想眼前這個小孩兒隻怕是天煞星轉世,否則這小小年紀又豈會如此嗜血殘忍。不過這個念頭在他心頭轉瞬即逝,他雖對陸琰的行為舉止略感震驚,卻也不覺有多意外,畢竟他自打見到陸琰開始,就覺得這個小孩兒必不簡單。


    古語有雲:“正邪看眼鼻,真假看嘴唇。”


    陸炳自第一眼見到陸琰時,就發現此人居然色正而氣邪,整個人明明是煞氣滿滿,卻又內斂而不外泄,此種跡象實在是令人難以琢磨明白。但越是這種不容易看清的人或物,陸炳就越是感興趣,於是他才將陸琰獨留屋中,想要看一看陸琰究竟有幾分膽色,又有幾分韌性。


    卻不想一試之下,陸琰給出的表現又實在是超出了他的預想太多。他素來認為,做極端之事,必用極端之人,而極端的人又必須兼具兩種特質:一為冷漠,二為絕決。有了冷漠,才能無情;有了絕決,才得堅忍。若基於此二者作為擇選特殊人才的標準,那眼前的這個小孩兒非但是達標,甚至都已經超出了基準線太多。


    可萬事也過猶不及,這類人物若是極端至滿,就不免會失控;而極端之人一旦失控,必然會鬧騰出極端禍害。


    想及此處,陸炳又不禁猶豫了起來。起先時他極為中意陸琰的秉性,也有心將其納入錦衣衛麾下,以備將來做或需之用,可眼下再一尋思,又覺風險實在太大,若是將來用人不成反為殃,那可就糟糕至極。


    他心中開始猶豫不決起來,思忖良久無果後,竟向陸琰詢問道:“你說我該如何安置你?”


    陸琰道:“村裏已經沒人了,求恩公收留!”說完搗頭如蒜,再不直身。


    陸炳抬眼望向前方明火,惻隱之心大動,歎道:“你先起來吧!”


    陸琰卻不起身,隻是大聲說道:“我不怕死,也不怕殺人,我願為恩人做任何事,隻求恩公收留!”


    陸炳聳了聳眉,尋思道:“好在他年歲尚小,若是調教得當,也未必不能全全掌控,不如…就收了罷。”當下伸出右掌撫到陸琰頭頂上,說道:“也罷,往後你就…咦?怎麽會這樣?”


    經這一摸,陸炳忽然發現陸琰頭頂的“百會穴”居然隱有氣息往返,而有此跡象者,赫然就證明此人督脈已開。


    眼前這小孩兒竟然是個天成開脈之人!陸炳震驚之餘,不禁喜上眉梢,要知道似陸琰這種天生開脈的人,就算是千百萬人裏也未必有一,而這個千萬分之一居然就讓自己給碰上了,當下忍不住暗唿道:“這等璞玉不入我手,豈非辜負了天意?好極,好極啊!”緩緩收迴手掌,強壓住心頭喜悅,不露聲色說道:“你先起來罷。”


    陸琰年紀雖小,到但心智卻不小,他已洞悉到陸炳已經動了收留自己的心思,當下也不追問陸炳驚歎的原由,隻是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方才站起身來,同時手中的兩塊喉骨也順勢塞進了懷裏。


    陸炳看了看陸琰,又望了望正被濃煙籠罩的村莊,忽又想起一事,忙道:“糟糕,隻顧著想事,倒忘了把你繼父繼母的屍身帶出來。”說著站起身來,欲要進村。


    陸琰急忙攔住了他,說道:“家裏已經燒起來了,恩公去不得。”


    陸炳遙望火場,搖頭歎道:“你們這座村莊可真是離群索居,周邊竟也沒個接壤的村鎮。看來咱們也隻能連夜趕到縣城去了,隻等明日一早再領了縣衙裏的差役到此善後。”


    他說到此處,緩緩收迴目光望向陸琰,又道:“當然,我也會吩咐他們盡力找尋你繼父繼母的屍身。若是能找到,便將他們收殮裝棺入土為安;可若是找不見,也就隻能立起個衣冠塚作祭。此一節你需知曉,也得有心理準備。”


    陸琰口中應是,頭卻緩緩垂了下去,眼中忽然流出了幾滴清淚落到地上。


    這一幕自然逃不脫陸炳的眼睛,他忽然輕輕頷首,似乎是對陸琰此刻的反應極為滿意,但又不出聲言語,隻是自顧自地轉身走開了。


    陸琰見狀,也急忙跟了上去。


    圓月下曠野中,隻見兩道身影踏著星月而行,漸漸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之中。


    翌日一早。


    陸炳尋到當地官府,在亮明了身份之後,便直接調撥人馬前往村莊善後。當大隊人馬浩浩蕩蕩來到村莊時,眾衙役們無不被眼前尚冒餘煙的廢墟所震驚。


    這時陸炳迴頭向陸琰看去,卻隻見他整個人並無異常變化,僅是眼神中微微透著一絲傷感,隨後就徑自走到了他家的那片廢墟之上,徒手翻盤起在廢墟之下繼父和繼母的遺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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