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懷猶豫了片刻,輕輕點了點頭,歎道:“我當年曾允諾過錦衣衛指揮使陸炳大人,隻等將枉加於我身上的冤屈昭雪之後,我才會重入俗世,而眼下我尚不知冤屈是否得雪,若是冒然入世,那就是我在失言毀諾了。”


    徐澈聞言,隻覺這位陸先生好生迂腐,心頭又是好氣又是好笑,隻好勸道:“這件事都過去了二十多年,說不定您的冤屈早已經昭雪了呢!我看您也不必以此為縛了,就隨我一起出去罷。”


    陸遠懷連連搖頭道:“臆斷之事不可為,我決計不會做此貽害朋友,又自墜聲名的舉動。”


    徐澈哭笑不得,他實在想不通陸遠懷為何這般古板固執,隻是又不好當麵駁斥他,隻得接著勸道:“咱們此番出去,並不是為了到世上做掀風鼓浪的舉動,又如何會去貽害了旁人?何況您知道自己是清白的,又何必要用旁人犯下的錯誤來懲責自己呢?陸叔叔真的是多慮了。”


    但見他麵上仍有猶豫之色,於是又補充道:“難道您就不想去尋找您的妻兒嗎?說不定他們此時正在某個地方等著您呢!”


    陸遠懷但聽得“妻兒”兩字,眼中驟放光彩,渾身激動得顫抖起來,一句“咱們走!”便欲脫口而出,可話到了嘴邊,又被他強行給咽了下去,低頭看了看那條跛腿,悲涼一笑,說道:“我家遭遇變故全是因為我之過,我對不起他們母子倆!我確實想見他們母子倆,可…可我又沒臉見呐!”


    徐澈看著陸遠懷愧疚自責,心中也感慨萬千。在這短短半年的交往中,陸遠懷對於妻兒的思念與愛意,徐澈已深深感受到了,但他萬沒想到的是,眼下有了去尋找妻兒的機會,陸遠懷卻又生出了怯懦心思。他急忙再勸道:“您這二十餘年來的咬牙堅持,不就是為了能跟家人重聚嗎?怎麽到了這時候卻又要打起退堂鼓呢?恕我直言,您的這些擔心隻不過是在庸人自擾罷了,畢竟一個妻子怎會去怨恨深愛著自己的丈夫呢?一個兒子又豈會去責怪一個時時掛念著他的父親?”


    陸遠懷閉目沉思半晌,忽又搖了搖頭,喃喃自語道:“我心不安,我心不安呐!”


    徐澈看陸遠懷露出為難神色,心下尋思道:“唉,陸叔叔的心思可真是難琢磨,看來隻好由我先到外界去探探消息,等把他的冤屈是否得雪弄清楚後再迴來接他。”於是說道:“那您就留在穀裏等我幾日,先容我去外界打探一下消息,看看您的冤屈是否得以昭雪,然後我再迴來接您。”


    陸遠懷猛然睜眼,接著徐澈的話往下說道:“此為其一,除此之外,我還有另一件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


    徐澈忙應道:“您隻管吩咐!”


    陸遠懷道:“我要你幫我去查找出我妻兒的下落,如若他們還活著,你就幫我問一問他們願不願意原諒我這個罪魁禍首,若是原諒了,你便迴來帶我出穀去與他們相見;可若是他們怨恨我,那就…那就告訴他們我已經死了…”


    徐澈一愣,但旋即還是點了點頭,應道:“您放心罷,但有消息我即刻迴來見您!”


    陸遠懷忽然伸手抓住了徐澈的左臂,似是叮囑又似是祈求地說道:“你…你帶個好消息迴來給我!”


    徐澈看著陸遠懷,重重點頭應下。


    陸遠懷這才緩緩鬆開了手掌,說道:“天色不早了,你去收拾行李罷,這穀裏的東西,除我之外,你想帶走什麽就帶走什麽。哦,險些忘了,桌案下的暗閣裏放了些銀子,你去取出來做路上盤纏。”


    徐澈心有不舍,還欲再多說幾句,隻是還不待張口便被陸遠懷攔住了。他大罵徐澈矯情,並舉起手杖驅趕。徐澈無奈,隻好起身告退,移步迴到木屋裏收拾東西。


    進了木屋,徐澈先取了暗閣裏的三十兩銀子揣進懷裏,隨後想了想,再將一本名叫《百病雜記貼》的手抄書收入懷裏。


    這本書乃是陸遠懷幽居穀中二十年的心血之作,書中記載了他平生所遇過的所有病症,以及治好這些病所用的辦法與藥方。


    當陸遠懷動了授醫術給徐澈的念頭後,便開始命徐澈抄寫此書,每日裏抄寫出十個病症後交予他過目,在檢查書文期間,他又以這些病症為具體點,向徐澈展開授業,如此日日不怠,到得半月前終是將此書抄寫完畢。如此一來,徐澈也算得了陸遠懷的七八分真傳。


    眼下徐澈帶走此書,是為了能溫故知新,以防所知醫理有所退步和遺忘。


    拿過這兩樣東西後,徐澈環眼屋內,隻覺再無需要帶走之物,於是走出了屋來直奔湯行慎的墓而去,到得近前彎膝跪下,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隨後直起身來,沉聲道:“望師父英靈保佑,讓弟子帶得好消息歸來!”言畢再叩首三次,又道:“此外弟子還有一事需向師父稟明,是關於師父的神功命名。弟子思慮過良久,也曾想出過一些花俏名字,可思前想後還是不甚滿意,弟子便想用師父的名字來命名,叫它作‘行慎決’。如此一來,即可讓往續後輩們緬懷師父恩情,亦可將師父的聲名流傳千古,更不負此功之卓絕耀眼!”


    等告師完畢,他又叩首三次,隨後起身緩步走出了林子,等來到木屋前,又見陸遠懷正杵仗立於潭邊,急忙迎了上去,輕唿道:“陸叔叔,我已經準備好了。”


    陸遠懷緩緩轉過身來,微微一笑,點頭道:“那就好。”說著伸手入懷,掏出了一個藍色布包遞給徐澈,又道:“這是你師父留給你的東西,你帶上罷。”


    徐澈知道是那本秘笈,當即搖頭道:“就讓它留在這裏再遇有緣人吧。若是以後再有人落到此處,也算是咱們留了一條出路給他們。”


    陸遠懷沉吟道:“也好,待我再設個機關,把它重新葬迴湯前輩墓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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