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這時,慕荀突然自徐澈身後的屋頂上飄然落下,站到了徐澈的身前。


    徐澈抬眼看向慕荀,伸手抹去了臉上淚水,問道:“你都看到了?”


    慕荀點了點頭,感慨道:“看得出來,你確實很愛她。”


    徐澈沉默半晌,歎道:“那又如何?我終究給不了她想要的好日子。”


    慕荀緩緩蹲下身去,抿了抿唇,說道:“我不曾有過喜歡的人,是以體會不到你此刻的感受,不過咱倆今日同是傷心人,雖然誘因各不相同,但心情終歸是一樣的糟糕。”頓了頓,又道:“我現下想到一個去處,你願同我一起去嗎?”


    徐澈問道:“去哪裏?”


    慕荀悠悠念道:“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徐澈皺了皺眉,猶豫道:“喝酒嗎?可我從沒喝過酒啊。”


    慕荀奇道:“沒喝過酒?你不是在酒樓裏做夥計嗎?怎麽會沒喝過酒呢?”


    徐澈道:“一來是家父不許,二來我也沒有閑錢買酒,所以我從未嚐過酒味。”


    慕荀看怪物似地把徐澈從頭到腳打量了數遍,咋舌歎道:“你倒真是個聽話的孝子。唔,不過人生在世,總得有些新嚐試,你跟我走罷。”


    對於眼下慕荀的這個提議,要是換作往日,徐澈定然是敬謝不敏,可他今日剛受了打擊,心中的鬱結正無處釋放,於是豪氣上湧,脫口應道:“好,我陪你去,不過除了喝酒之外,我還要吃美味佳肴。”


    慕荀豪爽應道:“這個好說,咱們走罷。”他說話間已站起身邁步向正街方向走去。


    徐澈也緩緩站起身來,可他沒有立即跟上慕荀,反而是先走到轉角處,背牆而立,然後小心翼翼地探出腦袋向先前孟月所在的位置看去,然而入眼卻隻見長長的胡同早已空空如也,哪裏還有孟月的身影。


    至此,他才緩緩收迴了身子,背靠著牆壁深深吸了口氣,隨後向著慕荀行進的方向,大步流星追了上去。


    慕荀對這附近的酒樓如數家珍,畢竟對於他這樣的饕餮客來說,若沒有一套尋覓美食的好本事,就實在枉稱了饕餮二字。


    他帶著徐澈穿街過巷,不一會兒的功夫就到了“寶記”酒樓的門前。


    進了店去,他先引著徐澈就近尋了一處安靜角落坐下,然後喚來小二哥,說道:“要店裏最上乘的酒,先打五斤上來,下酒菜你看著安排就好。”


    小二哥領了吩咐轉身要走,一旁徐澈卻連忙將他喊住,然後張口便是一通菜名報出,直說了十數樣才停下,末了問道:“這些菜店裏都能做得出來嗎?”


    那小二哥早已是滿麵欽佩之色,不由自主地豎起了右手拇指,讚道:“客官可真是懂菜肴的行家,這些菜都是名肴啊!不過您放心,這些菜店裏都能燒得出來,隻是…您二位能吃得下這麽多嗎?”


    徐澈道:“有就好,隻管送上來。”


    小二哥又咂舌感歎幾句,便退下去吩咐廚房了。


    慕荀瞥眼望向徐澈,意味深長道:“你倒還真不跟我客氣啊。”


    徐澈翻了個眼白,沒好氣道:“是你要我來的,眼下後悔了也沒用。”說完隨手拿起桌上的茶盞把玩片刻,忽然問道:“說來也怪,我雖與你結識不過短短兩日,但卻並無生分之感,反倒還覺得有些親切,不知你有沒有一樣的感受?”


    眼見徐澈突然真情流露,慕荀略感驚訝,但見他神情真摯,也就認真想了一想,然後讚同道:“不瞞你說,我也確有此感。”


    徐澈咧嘴笑了笑,緩緩點頭。


    這時,那小二哥已端著酒壇和碗碟走到桌前,介紹道:“十年功力的竹葉青,請二位嚐一嚐。”說完打掉酒壇上的封泥,舉起壇子斟了滿滿兩碗,又分別端送到兩人的麵前,道一句“慢用”後,便退了下去。


    慕荀端起酒碗,先聞了聞,旋即一飲而盡,然後咧嘴吹了口酒氣,叫好道:“果然是好酒!”


    徐澈也學著他的樣子,先端起酒碗湊到鼻前聞了聞,隻覺入鼻清香,淺呷一口,又感口中辛辣異常,可還是皺眉吞咽了下去,這迴又覺有一股兇猛的熱辣之氣貫穿了胸腹,以至嗆得他咳嗽不止。


    慕荀見狀,大笑不止。


    徐澈急忙取了桌上的茶杯,並把杯中的茶水一飲而盡,至此,體內那股熱辣勁頭才算消散,隨後長籲了口氣,苦著臉說道:“這酒聞著香甜,入口苦辣,也不知有什麽好喝的!”


    慕荀搖晃著腦袋笑道:“有道是:‘飲酒初口辛,二口澀,三口自迴甘,四口解憂愁,五口做神仙。’你今日是頭次喝酒,肯定體味不到其中妙處,等你喝的次數多了,自然就知道它的妙處了。”


    徐澈咋舌迴味,口中倒確實有迴甘之感,於是又喝一口,卻仍覺辛辣異常,不過比之於前一口,糟糕的感覺已經大為削弱,當下又連喝了幾口,也就漸漸適應了這股辛辣味道。


    慕荀見他適應了酒味,便頻頻舉碗與他對飲。隻不過慕荀是整碗飲盡,徐澈則是小口淺抿。


    又過了一會兒,菜肴悉數端了上來,擺了滿滿一桌,徐澈也不客氣,提筷便吃,慕荀卻不動筷,隻是自顧自地喝著酒。


    兩人安靜地吃喝了一會兒,慕荀忽然問道:“你可願陪我再去一個地方?”


    徐澈口中正被食物塞得滿滿當當,隻是含糊不清道:“我不是已經陪著你在這裏喝酒了麽?”


    慕荀一愣,旋即啞然失笑,搖頭道:“那是之前說的,我眼下所說的,卻是另一個地方。”


    徐澈咽下了口中食物,停筷問道:“要到哪裏去?”


    慕荀把碗中的酒一口飲盡,說道:“我要到姑蘇去,路上缺不得朋友做伴,你可願與我同去?”


    徐澈奇道:“你到姑蘇去做什麽?”


    慕荀道:“我外公病危,需趕去送他最後一程。”


    徐澈恍然道:“哦,原來令堂家的傭人便是為此事而來啊,可你為何要獨自前往姑蘇呢?不跟慕叔叔一同前去麽?”


    聽到徐澈提起自己的父親,慕荀不禁冷哼了一聲,說道:“我爹隻顧為他的義兄排憂解難,又何能有暇與我同去。”


    徐澈想起先前在沐府裏確曾聽到慕北亭和國公爺互稱大哥與賢弟,想來既是如此稱唿,那就證明必然有過結義之舉,隻是此事的前後經過自己並不知曉,於是好奇問道:“慕叔叔是因為何事要耽擱行程呢?”


    慕荀不耐煩道:“我一想到此事心裏就會惱火,你也莫要多問了,隻說你願不願陪我同去吧。”


    徐澈為難道:“本來陪你同去也無不可,可是我若走了,家中的病父便無人照管,所以…我恐怕是難以成行啊。”


    慕荀道:“我倒是把這個給忘了。”想了想,又道:“陳皚不是與你家相鄰麽?可否請他代為照應些時日?”


    徐澈搖頭道:“陳皚哪有照顧人的耐性,指望不上他的。”稍頓,又勸道:“既是你外公病危,慕叔叔肯定是要去的,你應該再跟他溝通商量的。”


    慕荀哪肯聽勸,隻是冷笑道:“我管不了他去或不去,以及什麽時候去。反正我是決定要自己去了。”


    徐澈見他如此決絕,知道多勸已然無益,也就不再多說,可心裏卻暗自盤算起來,尋思經曆過這兩日發生的事,自己已經欠他頗多,若是不陪他去這一趟,未免顯得自己不夠仗義,並且自己也確實擔心他在路上出了意外,於是思前想後,猶豫半晌,最終還是決定陪他走這一趟,便道:“我陪你同去也是可以的,隻是你得借我些銀兩讓我安頓好老父親。”


    慕荀道:“這個容易,也莫要說借了,我給你二十兩銀子作為陪我去這趟姑蘇的酬謝。”頓了頓,又道:“我此去可能會多待些時日,你也不用陪著我。等咱們到了姑蘇後,我會尋人帶你返迴昆明,你也無需擔心離家太久。”


    徐澈點了點頭,問道:“那咱們何時出發?我也好迴家去打點行裝。”


    慕荀道:“什麽何時?咱們即刻出發!”


    徐澈一愣,隨即便反應了過來,應道:“也對,病不饒人,時不待我,那我這就迴去打點。”說話間已站起身來。


    慕荀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錢袋,又從中摸出了一錠銀子遞給徐澈,問道:“你可知東市的‘雲聚’商會?”


    徐澈伸手接過了銀子,同時點頭示意知曉。


    慕荀又道:“我和‘雲聚’商隊的把頭有些交情,他常有商隊去往江浙一帶,我先到他那裏去打探消息,看今日有無順路的商隊可帶我倆同行,畢竟咱們沒有通關路引,獨自前行肯定會困難重重。你待會兒安頓好家裏就過來尋我會合。”


    徐澈點頭應了一聲,隨即又提醒道:“咱們的這趟姑蘇之行還是得跟慕叔叔知會一聲,以免讓他擔心。”


    慕荀擺了擺手,不耐煩道:“我知道了,你快去罷。”


    徐澈剛離席兩步,又突然迴頭看了看滿桌菜肴,問道:“這些菜哪些是你不要吃的?我想帶些迴去給父親嚐嚐。”


    慕荀一愣,旋即說道:“你要是能帶走就全都帶走,我不餓。”


    徐澈道一句“多謝”後喚過了小二哥,向他要了油紙,借了大盆,又把桌上的雞鴨魚肉分了幹濕裝陳妥當,然後抬頭衝慕荀咧嘴一笑,便飛奔出了酒樓。


    慕荀望著徐澈離去的背影,眼中竟流露出了敬佩之色,兀自感歎道:“徐爹爹真是好福氣啊!”說完飲盡了最後一碗酒,起身到賬台前結了飯錢,跨步出門向東市行去。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南山渡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日暮途遠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日暮途遠並收藏南山渡最新章節